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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残酷无情

    守睁开眼来,只见苍穹是鲜血的颜色。他一怔,当下回过头去,果然看见那名青袍男子和那个身披金色甲胄的高大男子。随着天上的一声直上凌霄的龙吟,一声震动地面的鸦鸣,还有地里传来的一阵震天撼地的轰轰之声,一条蓝色巨龙、一只被火焰包裹的乌鸦,还有一座有眼有口的高山缓缓出现。随后只见那青袍男子伸出手来,嘴里说了些什么东西,随后山崩地裂,天塌地陷。

    他不由得大叫起来,猛然间只见一对目光柔和的眼睛凑到自己面前,不由得大吃一惊,叫声顿止,这才醒悟,适才自己又做了那场怪梦。

    却说那对目光柔和的眼睛见守醒来,不由得一愣,随后移了开来,跟着一道他极为熟悉的声音叫道:“守哥哥!”

    守道:“允儿,允儿。”允儿道:“守哥哥,你醒啦,你醒啦。”说着眼泪不住流下。守吃了一惊,道:“允儿,你怎么了?”正要起身,却感觉右腿一阵剧痛,竟是动弹不得,顿时龇牙咧嘴。允儿忙道:“守哥哥,等一下,不要动。你醒了,真的太好了。”一时间高兴得无语伦茨。

    隔了一会,守问道:“允儿,我……我在哪里?”

    允儿道:“我们在一间农家里。”

    守道:“你怎么找到我了?”

    允儿道:“我当时偷偷跟在你们后面,后来在万窟山上找到你了。那时候你其实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你右腿的韧带皆尽断裂,胸口的伤也是致命伤,是肯定活不成了,我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谁知真的给救回来了。”说到这里,不禁喜极而泣。

    守闻言一愣,这才明白,自己其实应该在万窟山上就已经死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死在万窟山,却出现在这个老者的家里,而且竟又给他救活了。他脑中苦苦思索,然而自己如何到了此处,如何在明明已死的情况下又被救活,脑中却是茫然一片。

    猛然间想起金瑞官和万窟山,忙问:“允儿,我的同门……驱灵门……他们怎么样了?”

    允儿脸色微微一变。守心中一震,道:“允儿,我的同门……驱灵门……”

    允儿低声道:“守哥哥,这世上……没有驱灵门了。”

    守虽然隐隐约约已经料到了,但此时听允儿亲口说出来,脑袋还是“轰”的一声响,宛似晴天霹雳,心想:“这个金瑞官肯定对他们下手了,可恶!”又想:“若不是我们遇到金瑞官,他们也就不会被抓了。”想到这里,不禁懊恼不已,自责不已。

    这时允儿道:“守哥哥,你安心养伤,我们回隐山罢。”守沉吟片刻,道:“好。之后我要再去驱灵门一趟,看看其他人怎么样。”在他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相信驱灵门已经沦陷;他认为他必须亲眼去看看。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个打算,便是找到驱灵门灵尊朱雀,寻求它的帮助。至于为什么要先回家,单纯是因为算到至今,他已离家三年了。他想家了,也想爹娘了。

    于是守在这农家里养伤,过了十来日,伤已痊愈了七八成,又养伤十来日,体力尽复。当下与允儿一起离开农家。说来奇怪,农家里这二十日来除了他们二人便没有别人了,似乎这里便没有人居住过。

    二人走出二十余里路,来到一座市镇上,便买了坐骑。两骑并辔而去,于九月初九到了隐山脚下。屈指算来,守离开家也已过了三年时间。

    中原大地拥有不少胜地,其中以中原西边的隐山山脉尤胜。此山脉聚天地灵气,加以山清水秀,层峦叠嶂,绵延千里,气象万千,乃是中原西部山系的大主干。

    自古以来,五行族便居于隐山,为中原大地镇守西部边境。他们历来极少涉足天下之事,只是每当天下大乱之际,总有其传人现身江湖,凭着一身神奇的五行之力,匡扶正义,扭转乾坤,力保苍生免受生灵涂炭。几千年来,亦复如此,从无更改。因此天下百姓、修真人士乃至庙堂中人都对他们甚是尊敬,甚至有些地方的人把他们当作神仙,向他们顶礼膜拜,祈福诉苦。

    隐山山脉绵延千里,不知道有多少山峰,但处于最中间的便是“隐山”,是一座自古以来便被称为“天下第一山”的胜地,也是隐山一族居住的地方。

    二人行不多时,且说此时,二人来到隐山脚下,只见不远处是一座巨大石碑,高约三丈,上面写着鲜红的两个字:隐山。这石碑名为“隐山碑”,过了此碑,便是隐山的地界了。

    二人并辔缓行,来到隐山南口。只见这山道旁边生了十二株大龙藤,夭矫多节,枝干中空,就如飞龙相似。守看见这十二株大龙藤,倍感亲切。他记得当年父亲便是从这古藤枝干的腾空之势,创出了“翻天功”中的一些招式,而他小时候练习“翻天功”时,也被父亲带过来,观察这十二株大龙藤的姿态,以此学习“翻天功”招式的精髓。

    他一想到很快就要见到爹娘,心中甚是兴奋。他这三年来对父母甚是想念,离家越近,那种思念之情便愈发浓烈,离家越近,就越嫌坐骑太慢。然而这时真的来到了隐山脚下,反而有些胆怯,看着无比熟悉的山路,想要上去,却又有些不敢上去。

    最后他还是鼓起了勇气,和允儿将坐骑留在山脚,并肩缓步上山。守看着三年未见,却又无比熟悉的青石山路,心中不胜感慨。

    走了良久,山道愈行愈险,山石如削。二人远远望见一个石亭,便走了过去,只见石亭上刻了“春秋”二字。这石亭位于隐山半山腰,名为“春秋亭”,乃是青建造的,他平日里便喜欢到此处看山。

    守走到小石亭里,看着隐山雄奇险峻的景象,看着绵延不绝的山脉,看了片刻,只觉心潮澎湃,暗道:“原来这隐山竟如此美丽,我却从未注意过。怪不得爸爸喜欢在这里看山。”

    二人看山片刻,离开春秋亭,继续往山上走。行不多时,只见家的大门已经出现在不远处。那是一座阁楼式建筑,建在两座小山岗的低坳处,石砌拱形门洞,额题“隐山”,红墙点缀,黄色琉璃瓦盖顶,四角飞檐上,饰以形态各异的脊兽,既美观,又颇有气势。

    守心想:“三年了,什么都没变。”他已迫不及待想要看见父母,当下踏入大门。门口的亲兵护卫都对他不加阻拦,他也并不理会。

    隐山的样貌,与他记忆中毫无区别。只见许多房屋坐落山间,层见叠出、高低井然、错落有致。他沿着汉白玉铺成的道路行走,途中遇见了族人,便向他们点头问好。然而奇怪的是,那些族人似乎都当他是空气一般,只是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甚至有的人从他身旁经过,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守自小天天练功,和这些族人其实根本不熟,却也不禁微觉有气,但他心胸广阔,也就不去计较了。

    走不多时,来到一间大府邸前,正是他魂牵梦绕,日夜思念的家。

    他迈出几步,上了第一级石阶,却又不自觉地止步不前,似乎有些犹豫。他不知道父母此时是否在家,更不知道他们看见自己后会是什么反应。

    他深呼吸三下,终于鼓足了勇气,走进大门。

    “家”与他印象中无异。他穿过长廊,走过庭院,一间间屋子似乎走不完,终于来到一座花厅之前。走了进去,却见此时花厅里空无一人,只有那两张檀木大椅。

    允儿道:“他们不在。”守心想:“他们去哪里了?是不是还在卧室?”当下往卧室的方向走去。这一走走得都是回廊,穿过一座座庭院,走不多时,过了一道月洞门,进到一个小院落里,只见正前方房门虚掩,里面传来一阵阵剧烈,咳嗽声,似乎是父亲的声音。

    他心中一凛,急忙走到房前,正要进去,却听青道:“我时日无多了,可守还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是在抗拒他的责任?”

    守听到“时日无多”四字,脑中轰的一声,忙侧头往屋子里窥探,只见父亲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双颊深陷,便如一具骷髅一般,与他印象中那胸宽腰挺的父亲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他见父亲这般模样,更是大惊:“爸爸这是怎么了?生病了么?怎么病得如此重?”当下便要走进去,却听英琼说道:“三年前,我便害怕他下山后,并没有历练自己,而是去游山玩水,无所事事。”

    守听闻此言,不由得停下脚步。

    只听青说道:“天下天下,乃是在天之下,乃是天下的芸芸众生。他下山历练,一定会碰到许许多多的人,其中一定也有他想要保护的人,或许这会让他选择担起这个责任。当年我便是如此。”

    英琼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事实并非如此。”

    青吃了一惊,道:“此话怎说?”

    英琼道:“三年已经过去了。你时日无多,而那些被封印在不周山下的五尊凶神又被放了出来,我们真的没时间了!守那孩子又是杳无音讯,我实在不知道他究竟是否接受了他的责任。所以我昨日便给他托了梦。”

    青“啊”了一声,道:“原来你昨晚一夜未眠,便是为了施‘梦游诸境法’,给他托梦。”

    守听闻此言,猛然想起,自己的母亲虽然不会武艺,却是个法术高手,尤其是两种法术:一种是幻术,另一种叫作“梦游诸境法”,也就是附身他人或给他人托梦的法术。他记得十分清楚,小时候他曾听父亲讲起,母亲这两个法术天下无双,于是便缠着母亲,要看她施展这两种法术,结果当天晚上,他便梦见了五行人的故事。细细想来,似乎从那一日起,父母便开始给自己讲述五行族的故事了。

    却听英琼悲叹一声,道:“我进入了他的意识,却发现他竟然还是想要放弃五行族的责任。我与他的意识对了话,但他却说:‘这所谓的责任,所谓拯救天下的责任,太重了。’我从他的意识,看到了他这三年来经历的事情,发现他第一年无所事事,然后进入了驱灵门,在那里修炼了一年。”

    青喜道:“那很好啊!驱灵门这种名门正派,对他大大有好处。”英琼苦笑道:“很好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守容易安于当下。他在隐山待了十六年,几乎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便觉得在隐山的悠哉日子才是自己该过的,而觉得天下似乎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在驱灵门呆了一年,把驱灵门当成了家,虽然深知自己身为五行人,有着除掉凶煞、拯救天下的重任,决计不能逃避,却又便不愿意离开驱灵门,下山除凶。”

    青默然无语,他知道妻子说得没错,守的确是一个容易安于现状的人。隔了一会,他忽然叹了口气,道:“或许这也是我们的问题罢。我当年下山历练,行走江湖,发现江湖中充斥着许多勾当。我不愿意让他过早接触到这些东西,将少年时该有的懵懂与童真丢失掉,所以便想方设法不让他过早接触外面的世界,不曾想竟引发了这个问题。”

    英琼摇摇头,道:“青哥,这不是你的问题。倘若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

    二人沉默良久,随后青又道:“后来呢?你说服他了么?”

    英琼道:“我与他的意识对话,试图说服他。我说:‘如果你就此放弃,那么这天下一条一条鲜活的人命,最终只能成为一片尸山血海。你愿意看到么?’或许他这三年来的经历,会认识到,天下便是芸芸众生,便是一条一条鲜活的人命。但那也只是孤注一掷。我实在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有没有说服他。”

    这段对话听在守耳中,顿时令他恍然大悟:“当时我被金瑞官杀死后,做了一场梦,解开了我的心结。原来那场梦便是妈妈用‘梦游诸境法’托给我的。”想到这里,忽然觉得那场梦解开了自己的心结,似乎也合情合理。

    却听青笑道:“你终于学会不责骂他,强迫他,而是引导他了。”英琼叹了口气,道:“我以前确实对他太严厉了,特别是让他开始修炼五行之力的时候。我很后悔,真的,不应该对他如此。但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当年山海关一战,你身受重伤,落下病根,那时无论哪个大夫,都说你活不过四十岁,而明天你就四十岁了。我们缺少的,一直都是时间啊。”说到此处,已是泪流满面。

    青靠在床头,隔了良久,也是一声长叹,道:“是啊,你说得不错。我们缺少的,从来都是时间。也不知道守现在在哪里,我们此生还能不能见到他一面。”说到此处,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守听到这里,胸口宛如给一个大铁锤猛击了一下,再也不能自已,当下冲入房中,叫道:“爸!妈!我回来了!”

    哪知青和英琼都似是没听到守,依旧自顾自地说话。守走到二人身旁,叫道:“爸爸,妈妈!”不料青和英琼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似乎他只是空气一般。守大感奇怪,伸手在母亲眼前挥了挥,但母亲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他又伸手在父亲眼前挥了挥,父亲也完全没有反应。

    他糊涂了,道:“爸!妈!你们看得见我么?”伸手在母亲肩头上一推,哪知触手空空如也,手竟穿透了母亲肩头。

    他大惊之下,不由得惊呼了一声,踉踉跄跄后退数步,才勉强站定。他呆了片刻,又慢慢走上前去,伸出手来,碰了碰母亲,哪知依旧什么都没碰到。

    守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脑中犹似天旋地转,不住地想:“他们看不到我?听不到我?摸不着我?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说——”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莫非我其实已经死在万窟山了?此时的我,其实只是一只阴灵?”但回想起来,在黑江村给他治病的老者、那个少女、那些村民、那些官兵,似乎都看得到、摸得着自己,而允儿也看得到自己。

    想到此处,他已经十分确信,自己其实还活着,而且没有变成阴灵。但若是如此,为何即使站在他们跟前,青和英琼也都看不到自己?为何自己触摸不到他们二人?

    他越想越是糊涂,越想越是疑惑。

    忽见青直起身来,道:“来了。”英琼听闻此言,当下从床上站起。守见二人神色十分严峻,隐隐之间似乎还有一丝恐惧,心中一凛,不由得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房门。

    只听房门外脚步声下,哒、哒、哒,数声断续,跟着又是咚、咚、咚数声。似乎有两个人。忽然间脚步声顿止,随后只听一个男子说道:“五行人,我们终于见面了。”声音充满了戏谑。

    青缓缓站起身,下了床,来到英琼身旁,深呼吸几下后,朗声说道:“都进来罢。”但听他声音虽大,中气却甚是微弱。

    那男子嘿嘿一笑,随后只见门口人影闪动,两个人走了进来。

    只见先头那人,是个身穿青袍的男子,一头长发,面色惨白,一双剑眉下的双眼有如无底潭水一般深不可测,双手如骨。他身后那男子极为高大,便似一头熊一般,脸上带着一副没有五官的光滑金色面具,身披金色甲胄,上面血迹斑斑,手中拿着一柄同样血迹斑斑的巨斧。

    守这一惊便似是一声晴天霹雳。这两人,正是他在那场怪梦中见过多次的木凶神亥青与金凶神戕白将!

    只见亥青双眼端详着青,嘴角微微勾起,道:“可真是令人作呕的模样啊,五行人。你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尸臭味了。”

    青微微一笑,道:“是啊,我时日无多,或许明天便要死了。想不到我临死前,竟然还能见到我们五行族的死敌。”

    亥青啧啧摇头,隔了一会,道:“可惜啊,五行族威风了几千年,便要堕落在你手中了。”说着他忽然舔了舔嘴唇,道:“五行族威风了几千年,若是今日会在这里,可就太可惜了。你也不想要隐山一族毁在你手里,是不是?我倒是有一个不错的提议,你要不要听?”

    青不语,只是盯着亥青。亥青“嘿”了一声,继续道:“你只要投降了我们,我便帮你治病,让你能够再活许久许久,让你与你的妻子安度余生。”

    只见青缓缓开口,说道:“安稳度过余生固然好,我也想安稳度过余生,但若我对你们置之不理,任由你们屠尽天下人,恐怕我此生都会良心不安,遗恨终生。这‘安度余生’,不度也罢。”

    亥青又道:“你想一想,这可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交易,能让你安安稳稳活下去,再也不用想起担在你肩上的重任。你想想看,保卫整个天下,难道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么?难道就是你一个人能完成的么?”

    青道:“你说,保卫整个天下,不是我一个人能完成的。事实的确如此,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五行族的责任,无论多么困难重重,都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

    亥青脸色一寒,道:“所以你不像安度余生,而是想死在这里?”青微微一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只求一生取义成仁,无愧于心。”

    亥青脸上露出狰狞神色,突然之间,一掌劈向青。青也一掌击出,双掌相交,登时只听轰隆一声,整间屋子便炸了开来。

    守顿时看不见了,只觉一股巨力撞来,身不由主,直直飞出屋子,最后落在院子里。他急忙抬头,但见整间屋子已经被炸成了一片废墟。

    忽听得轰、轰、轰三声巨响,三道身影从那废墟中冲出来,飞入空中,却正是青、木凶神亥青和金凶神戕白将。亥青喝道:“想不到你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竟然也能挡下这一招!”青道:“你们两个一起上,我隐山青何惧!”

    话音刚落,只见那三道身影疾晃,就此消失,随后只听轰轰之声在半空中炸响,从东至西,从南至北,此消彼长,络绎不绝,似乎便要充满了整个世界,伴随着无数道冲击波,在云中劈开无数道大口子,将厚厚的云层冲散开来。

    守虽看不见那三道身影,却知道父亲正在与那两尊凶神恶战,想要帮助,奈何实在实力不够,忽然想起母亲还被压在那废墟之下,当下奔了过去。

    却见英琼坐在废墟堆中,脸如金纸,一根木刺从她背部刺入,从她腹部贯穿而出,鲜血流了一地。

    守脑中“轰”的一声大响,不由得大叫一声,扑向母亲,发疯似地大叫道:“妈!妈!”但英琼兀自未听见,也没有反应。守心慌意乱至极,扑到母亲身边,伸手要碰她,然而手再一次穿透母亲,摸了个空。他不住大叫:“妈!妈!”但始终摸不着母亲。

    却见英琼缓缓抬起手来,她的手穿过了守的胸膛,跟着双手在胸前缓缓结了几个手印,口中喃喃念着什么。守仔细一听,不由得全身大震,原来那是母亲施展幻术之前会念的咒语。

    他猛然间想起一事来:父亲的生日是在九月初三,但今日已是九月初九,所以方才母亲为何说父亲明日才四十岁?他适才一直没有想到此节,这时想到了,瞬间理解了一切:原来自己此时正是身处于母亲施展的幻术之中,而现在的隐山,便是九月初二日那日的隐山。

    所以九月初二那一天,那五尊凶神攻上了隐山么?九月初二那一天,母亲死了么?难道父亲也要死了么?整个隐山族,难道便在这日被灭族了么?

    却听英琼念完咒语,安静了片刻,忽然说道:“这几年来,还没跟那孩子好好说一次话……还没跟那孩子道一声歉……”说罢身子一震,双手垂落,再也不动了。

    守大吃一惊,伸出双手,却见母亲已闭上双眼。他呆呆看着英琼,母亲的遗言不住在他心中响起:“这几年来,还没跟那孩子好好说一次话……还没跟那孩子道一声歉……”

    他心中一片茫然,右手不由自主地伸出,探她鼻息,早已断气。

    他只觉全身都没了力气,右手落了下来,但他心中还是一片茫然,不住问道:“妈妈死了?妈妈死了?”

    心中的茫然终于被涌上来的悲伤取代,但他却发现自己似乎哭不出来了。

    忽听得轰的一声从西边响起,守循声看去,只见那边的天空出现了巨大的冲击波,便如一把刀,将天上的云劈开了一道口子。

    他似乎看见了父亲与那两尊凶神的身影,急忙凝目观看,但他们身影稍纵即逝。

    几秒后,又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从东边响起,守急忙看了过去,只见那边又出现了巨大的冲击波。这一次的冲击波比第一次要强上许多,瞬间将隐山诸多美轮美奂的厅堂屋宇震成了粉末。

    他看不见那三人,但单从天空中发出的巨响与冲击波,便已知道,父亲在与那两尊凶神恶战。

    猛然间,又是一声惊天之响,风云震动,雷霆闪烁,群山齐裂,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这交锋而颤抖。

    紧接着,天上的云层被那冲击波席卷而开,随后一道身影狠狠地砸在地面。

    尘埃落定,守看清那人,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整个身体都追入了冰窖。

    那人正是青。但见他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胸口有一道手印,陷进去了寸许,满身是血,生死未卜。

    守再也不及细想,抢到青身旁,叫道:“爹!”然而青像是没听到他一般,根本毫无反应。守又叫了一声:“爹!”伸手要去扶他,却忘了自己根本触碰不到他。

    只听亥青冷笑道:“你是第三百零四代五行人罢?呵呵,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强一些,但和第一代五行人相比,你还是太弱了。可惜了!今日过后,五行族不复存在!”守回过头去,但见亥青和戕白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他身后了。

    忽听得青哇的一声,突出一大口鲜血,虚弱地道:“是啊,我是第三百零四代五行人。相比起各位先祖,我隐山青的确是个失败的五行人,而从今往后,这世间也再也没有五行族了。”

    守听闻此言,心头大震:“爸爸不让这些凶神知道我的存在!”

    亥青哈哈狂笑,道:“正是!你很有自知之明!”青惨然一笑,闭上双目,不再答话。

    亥青道:“轮到你了。”说罢后退一步。他身后戕白将手中出现一把板斧,走上前来,举起了板斧。

    守意识到戕白将要干什么,大叫道:“不要!”唤出一把金剑,便刺向戕白将。他这一刺用了全身力气,然而那金剑似乎什么都没刺到,只是毫无阻力地穿透了戕白将的胸口。同时,戕白将的板斧已经下落。守大叫道:“不要!”跃到父亲跟前,然而那板斧透过他的胸膛,便似他就是空气一般,继续下落,将青的头颅砍了下来。

    守脑袋“轰”了一声,心沉了下去。

    他摇着头,只觉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不住地道:“不……不……”他只觉双腿不听使唤,当下用手爬到父亲尸身旁,不住地道:“爸……爸……”但他知道,父亲根本听不见自己。

    他发觉自己似乎哭不出来,只是觉得这一切都仿佛一场梦境。他希望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自己身体也不是真实的。他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境。他伸出手,想要抱住父亲的尸身,却忘了自己身处于幻术之中,什么都触碰不到。

    蓦然间,他感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侵蚀着自己的身心意志,只觉得六神无主,只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整个心头都被一个念头占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如此残酷无情?为什么老天爷如此残酷无情?”

    蓦然之间,从天空中传来阵阵轰隆轰隆的声音,响彻连天,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云层之中爆炸了一般,守抬起头来,看见天上无数颗血红火球,犹如流星一般,从天而降,而整个天空被火球照映,似乎都变成了鲜血的颜色。

    守大叫:“不!”伸手便驱动火之力,要让那些火球消失。然而那些火球不为所动,如倾盆大雨般倾泻而下,只一瞬眼间,便让整个隐山都化为一片火海。

    守见青的尸体被焚烧殆尽,大叫:“不!”抬起头来,只见英琼的尸身也已化为灰烬。

    霎时之间,惊叫声、惨叫声与奔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涌入守耳朵里。那些是隐山族人的叫声。

    猛然间,一阵难听的“呀——呀——”声从天空中响起,似是乌鸦的叫声,如雷贯耳。守抬起头来,果真看见一只巨大的红色乌鸦破云而出。但见那乌鸦有着四只眼睛,翅膀和背上则是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正是火凶神广燃乌。

    随后又听到一声震天撼地的吼声从云中传来,跟着一头蓝色巨龙破云而落。那巨龙身似蝙蝠,在空中周旋三下,忽然仰天大吼一声,那吼声直冲云霄,在天地间回荡着,直荡他心旌。随着吼声,只听呼呼声响,风愈发得大、愈发得吵,忽听得砰、砰、砰几声,地上的房子与人已被突然间出现的巨大龙卷风卷至半空,跟着又如急速下坠,坠毁在地上。

    紧接着,从地里传来的轰轰雷声,随后地面剧烈震动起来。守不由得摔倒在地,抬起头来,但见隐山的厅堂屋宇一个个轰然倒塌,而山体也裂开了许多大缝,迅速崩塌。

    守看得见,有一些隐山族人,好不容易从屋子里逃出来,结果房子忽然因为地震与火焰而倒塌,将他们吞噬殆尽。还有一些族人在逃跑时,却被落下来的巨石压死,被塌陷的地面吞并。

    一瞥眼间,只见西边有一座高山,正在缓缓移动,而在那嶙峋乱石之中,竟有两双发着红光的眼睛,正直直看着自己。忽然只见那两双眼睛下面的山体裂开,露出了如山洞般的嘴巴,以及乱石般的獠牙。原来那座高山,正是土凶神陀若。

    猛然间只听地里轰隆一声,守只觉脚下一空,登时往下跌去。他惊呼一声,伸手往上抓去,却惊恐地发现整座隐山都开始塌陷崩裂,而天上火球如同流星般坠落,龙卷风呼啸着,将隐山上所有房屋碾为齑粉。

    山崩地裂,天塌地陷!

    他大叫道:“不!”随后猛然之间,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只剩下他的叫声,和隐隐间传来的一声声“守哥哥”。那“守哥哥”越来越大声,似乎刚开始是从远方传来,后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到最后似乎就是在自己耳边。

    蓦地里他惊了一下,便似触电了一般,随后只听允儿说道:“守哥哥!你没事么?”

    守呆了片刻,脑中不住闪过适才看见的片段,呆呆不语,听见允儿又叫了自己几声,这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只见面前是一座极大极大的坑,深不见底,不由得怔了一下,游目四顾,只见周围都是绵延不绝的山脉,唯独此处是一座大得无法形容的巨坑。

    他的声音颤抖着,问道:“允儿,这里是哪里?”

    只见允儿脸色惨白,道:“守哥哥,这里……这里……”守听她支支吾吾,登时想起适才在母亲的幻术中看见的种种,心中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双手倏然而出,紧紧抓住允儿双肩,大叫道:“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哪里?”但他暗中却希望自己永远听不到答案。

    允儿见守面容扭曲,十分狰狞,心中害怕至极,极小声道:“这里……是…..隐山……”

    守听到“隐山”两个字,全身大震,双手松开了允儿,踉踉跄跄退后数步,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你说什么?这……这里是……隐山?”

    允儿道:“我……也不敢相信这里是隐山,可是……可是……”说罢,颤抖的手指指向了某个方向。

    守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她所指的方向有一块石碑。那石碑上半部分已经不见,只看得见下半部分写着一个鲜红的“山“字。他当即就认出,那石碑正是隐山脚下的巨大石碑,叫作“隐山碑”,上面本来写着“隐山”二字,只是现在那“隐”字已经随着石碑上半部分不见了,只剩下下半部分那个“山”字。

    守只觉脑中一阵天旋地转,登时摔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他睁开眼睛,却看见母亲坐在废墟之中,腹部被一根木刺贯穿,血流满地,又看见父亲坐倒在地,看见那把金色板斧将他的头颅砍了下来。

    “啊!”守大叫着坐起身来,冷汗直冒,不住喘息。

    突然间一具娇软的躯体钻入他的怀中,一把抱住了他,叫道:“守哥哥!”

    守呆了片刻,喃喃道:“允儿……允儿……”说到这里,回想起父母惨死,自己却没有见他们最后一面,而且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们一面了,只觉伤痛至极,紧紧抱着允儿,放声大哭起来。允儿也不由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二人抱在一起,哭作一团。也不知道哭了多少时候,哭声渐小,只感疲惫不堪,相拥着沉沉睡去。

    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将守照醒了。此时二人便躺在那石碑下。那石碑纵然已经只剩下半部分,也有三余丈高。

    守呆呆望着缓缓升起的太阳,过了许久,忽然站起身来,放眼望去,但见曾经的隐山,已经化作一座巨坑。那大坑深不见底,从这一边,也看不见另一端是一番什么景象,足见这座巨坑有多么巨大了。

    他呆了半晌,心中还是不愿相信自己的家就这么没了,但眼前的景象,却又不由得他不信。

    过了良久,他双膝下跪,朝着那座巨坑重重磕了三个头,待得第三次起来时,额头已被地上的碎石磕出了伤口,鲜血淋漓。他也不管,伸手将额头鲜血抹去,站起身来,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

    忽听得允儿叫道:“守哥哥,我跟你去。”

    守回过头去,只见允儿已经醒了,奔到自己身旁。他怔了一下,咬了咬牙,转过头去,不再看她,道:“不行。你不能跟着我。”

    允儿摇了摇头,语气坚决,道:“我跟你去。”

    守忽然喝道:“允儿听话!”允儿露出了一副震惊的表情,道:“守哥哥,你凶我!”说着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守见状,心中一惊,顿时歉然道:“允儿,是我的不是,不该凶你,可……你跟我去实在是太危险了。我要去通天山,去救出驱灵门的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我要去除掉那些凶物邪煞,去除掉那五尊凶神,给爸爸妈妈和整个隐山报仇。我接下来的路,会非常凶险,会非常艰巨。我不想要你也出事。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允儿忽地大步往前,双手倏地伸出,紧紧抓住守的双手,一字一句地道:“守哥哥,我与你分别了三年,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决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走了!再也不会,再也不会了!”她言简意赅,但说出来后,再无更改。

    守沉吟良久,深知允儿若是认准了一件事,就再难更改,自己是万万拗不过她的,便叹了口气,点点头道:“罢了!如果你执意要跟来,那你千万要自己小心。”

    允儿见守终于同意了,破涕而笑,点了点头道:“放心,我会小心的。我一定会小心的。”

    于是二人离开了隐山,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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