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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初次来到东岳庙的时候,正是天启二年的九月。

    那天的中午,他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衣服,背后挎了个行囊,在东岳庙的墙外转悠。墙外有一些摊贩,在摊贩的背后有一堵红墙,一些树叶支支丫丫从墙内露出头来,他就以专业的目光审视这些东西,把这些画面牢牢的记在脑中。

    因为时局缭乱,北方有女真不服王化,南方有乱民举旗造反,老百姓的日子不太好过,手头都没几个闲钱,因此这些小商贩的生意不太好,看见有人那么认真地转过每一个摊位,就越发起劲的吆喝。但他对这些殷切的举动置若罔闻,所以便有人怀疑他是官府的便衣,是来收摊位费的。

    东岳庙很大,他这样左右走了一圈,花去了一个半时辰,便进了庙门。

    严格的说来,东岳庙在那时已经不叫东岳庙了,改成了魏王生祠——魏王者,不是三国时候的那个大白脸曹操,而是当世的权倾天下的司礼秉笔太监魏忠贤。为了纪念他的功绩,东岳庙正殿的东岳大帝神像被搬进了后殿,换上了身披蟒袍、腰围玉带、手执玉笏的魏王像,因此这家庙的香火就稀疏了起来。也正是这个原因,再加上当时他岁数不大、胡子又剃得很干净,所以另有些人认为他不是来收摊位费的便衣,而是一位公公。

    在大明朝的时候,京城里充斥着二十四衙门的太监,非但人数众多,而且多身居高位,所有人都对他们十分的尊敬。以马路上的公厕为例,男左女右,排中间最最干净、最最豪华的就是公公们专用茅房。太监们也非浪得虚名,其中有航海家三宝太监郑和,有军事家司礼太监王振,有侦破专家汪直,有治安专家刘瑾,当然还有德配孔圣的魏王了。

    这就使得效仿之士群起,许多勇敢的人在家自宫后直接去内务府报名,但内务府为了避免人口出现负增长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要。于是那些未被接纳的人往往就找个寺庙之类的地方养老,像东岳庙这种既是道观又是生祠就是最合适的地方了。

    别人说的这些闲话,他都听在了耳朵里,但一声未发的走进了东岳庙,在这里做起了道士。

    东岳庙的道士和别处的道士不同,正殿供奉着魏王,后殿供奉着东岳大帝,因此为了表示对魏王的尊敬,道士们全都把胡子剃去了,就象一个个老太太。而且这个教派继承自张道陵张天师,传说中他懂得无数法术,比如说什么撒豆成兵啦、刀枪不入啦等等,于是为了增加作战的成功率,就从这些道士中挑选了一些比较年轻的,经得起长途奔波的人赶赴前线。但很遗憾的是,似乎他们并没有学到多少祖师的本事,甚至连保住自己性命都很难做到,所以除他之外并没有什么年青人。

    此后,每天清晨他都会跑到庙门的左边,在树下撒一泡尿,久而久之就再也没有说他是公公、太监、宦官或者阉人了。这个习惯延续了很多年,左边的树由于获得了额外的养分,从而比右边的树更为茁壮,当庙二边的商贩又换了一拨的时候,就有人说左边的是公树,右边的是母树,公树秀立而临风,母树婉转而承欢,这是天地造物的神灵之瑞,引来许多暗自定情的少男少女、房事不举久婚不育的疾病患者前来***祈福。

    此后,每天他都会身穿道袍表情肃穆的坐在庙门口发呆。正对的庙门的是朝阳门,从这里看出去是一条长长的官道和弯弯的护城河,不时的有粮车走动,把视线延伸至外城就能看见重重相叠的山脉和葱葱郁郁的树林,掩藏在这之后的便是漕河的尽头通州。久而久之有些商贩就说他是妙悟神通的高人,正在观望关中之地的王气,也有人说转头向禁城看才是王气,这里看只能看见一团团的晦气。

    此后,每天他都会去逗弄庙内放生池的乌龟——因为是死水,所以散发出阵阵恶臭,被放入其中的乌龟王八都不堪其味,若有一线可能都死命的往外逃,但还是有人不停的放——他把它们一个个的翻了个身。久而久之,这些乌龟都练出了一身的肌肉,动作敏捷的赛过兔子,有些一看见他就逃到树上。

    此后,他就久久的留在了东岳庙,但这不是他计划之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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