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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第一次来到东岳庙的时候是天启五年的深秋。

    在那个季节的京城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天空的云又厚又重仿佛就压在了头顶,风中夹带着无数的尘土无孔不入的渗透进衣服,连呼吸都会变得沉重起来。这是个不适合出门的天气,但她就在那个时候走出了皇宫,来到了东岳庙。

    就在那样灰暗的早晨,她走进了灰暗的东岳庙,在庙的门口看见了同样灰暗的他。

    他的样子似乎在晒太阳,天空中并没有透出一丝的阳光。又或者象是在瞌睡般的半醒半闭,她只觉得他的样子似乎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就开始怀疑起自己,于是快快走过他的身旁,走向了大殿,消失在一片灰暗之中。

    大殿中供奉的并不是东岳大帝,于是她绕过了神像,迈向了后殿。看殿的道士试图阻止她——入魏王祠不拜是一项重罪——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围便有一个香客模样的人赶上去拦住了他,并且拖他到边角上窃窃私语。

    她看见了魏王像并且感觉到了一丝幽默,就好像看见了一幅蹩脚画师临摹的画,对于画上的人,她熟悉且不屑一顾,就这样走进了后院,看见了满树的乌龟,同时闻了放生池的臭水味。这种味道是她前所未有的体验,从而感到了心旷神怡,仿佛来到了自由世界,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

    于是间脚步也轻快了起来,还试图逗弄那些乌龟——在她所住的地方,也有种种被当作祥瑞进奉的龟鼋,有些大如桌面,有些身背五色,但毫无疑问都是些慢吞吞的老龟,看久了就觉得自己仿佛也已变老变得迟缓——完全不可能是这般的身手敏捷,就像是背上壳的壁虎,在树上、墙上迅速的移动,这是一些高手培养出的高手龟;当然免不了还有一些学艺不成的低手,它们一看见她就快速的背转身来,四脚朝天的装死。

    看过了乌龟之后,她走进了后殿,看见了威严肃穆的东岳大帝,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东岳大帝神像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因此一些色彩已经剥落开来,露出了里面的土胎。同样的,这些殿在刚建造的时候,用的是碧绿的琉璃瓦和红色的墙,以及挺拔秀丽的松树,看上去朝气蓬勃;时代久远了之后,只剩下黑绿色的瓦和赭红色的墙,前者已经残缺不全,后者都已经开裂不成形了,再配上白发苍苍的老道和半死残喘的老松,焕发出一种神秘的色彩。可以说她来的时候,正是东岳庙最好的时间,如果更久,也不会更好。

    她点燃了带来的香,这种香和庙门所卖的土香不同,后者发出的是浓烈的泥土味道,闻久了就会头晕呕吐。前者则发出淡雅清心的幽香,围绕在殿堂中袅袅飘散。对于行礼这个步骤来说,她产生了犹豫,有些人曾告诉她,当今天下,除非是祖先的神位或者皇帝外,再没有当得起她一拜的东西了,倘若她行了不合适的礼,受礼的家伙未免就难逃一死。但其实东岳大帝死去已经很久很久了,早在周朝开国的时候便已经死去了,她无法再次拜死他。

    于是,她未曾跪拜就拿起了旁边香案上的签筒,摇动后抽出了一支沾满污垢的竹签,这便是她此行的目的。拿起来细看后却发现是一首晦涩的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思量了一番后,感觉到了困惑不解,就想找一个解签的道士,于是走向了道士们所住的宅院。

    在那些宅院里,可以看见道士们不为人知的一面:有一些在窗口挂起来未干的内衣裤,还有一些则挂着一串串的辣椒、干肉,但这些房间她都不想进去,觉得缺少了一丝道骨仙风。直到走到了最后一件房间,窗口什么也没挂,里面垂下的窗帘显得整洁而简朴,她感觉到了一丝的召唤,就轻敲木门,门却自己松开了,于是她就走进了这间几乎是空无一物的房间。

    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外,什么都没有,仿佛是不曾住人的空房,但又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显示了一种虚无的情调。她感觉到这里一定有一个飘逸出世的高人,可以用神奇的方式来化解她的疑问。她被这种好奇驱使而来,又被一种好奇驱使坐下来静等主人的出现。床显得过分的柔软,更引起了她的好奇,掀开被褥一看,却发现了一袭红得像血一般的锦袍和一把轻得像纸一般的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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