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妪

    老妪说得心潮难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伸手揪了一把鼻涕甩了甩,又继续把雍王的手抓住。这下,连上官易也忍不住心疼起雍王那双白玉似的手和纤尘不染的衣袍来。

    雍王嘴角抽动,眉梢轻蹙,手腕抖了一抖,终是没忍心把手抽出来。

    那老妪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道:“我就说,小二啊,这是谁家的臭味啊?小二说,乡口老何家老张家都有味呢,哎哟,可冲了,我说,小二啊,你上两家去瞧瞧看,可别是出了什么事,乡里乡亲的,咱们得帮衬帮衬。小二回来却说,臭还是臭,可两家人都好好地在屋里呢,您老眼睛不成了,还成天操心东家操心西家的,您把那院子侍弄好就百事大吉了。我就说,几颗大白菜,浇浇水就好了,什么侍弄不侍弄的,我腿断了,哪也去不了,可怜哪,不找点事情操心,我做什么去呢?你也嫌我老婆子烦了是不是?”

    上官易只觉得这老妪极其啰嗦,说得又极慢,咧着没牙的嘴是越说越跑偏,好像要把前五百年后五百年的事都跟几人说清楚似的,不过耐着性子听着,也不去打断。

    一丘却受不了:“老太婆,你就从昨天晚上说起吧,那东西是怎么来的?又怎么去的?”

    那老妪听了,歪头想了片刻,三人一度怀疑她睡着了,好半天,老妪又摇头道:“不成,还得从早些时候说起,不顺着说我实在是想不起来。”

    雍王满脸黑线,他的处境最为艰难,一双手还被那老妪攥在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那么弯着腰听那老妪慢慢地说。

    老妪呆了片刻,慢慢地道:“我说到哪了?”

    三人齐齐崩溃。上官易扶额,一丘捂脸。

    雍王道:“说到……”他自己也呆住了,不知是如实复述好些,还是提炼出重点才能让这老妪说得快些,思索片刻,他甚至不知道这老妪的重点究竟在哪里,又如何提炼得出?只好道:“说到浇菜了。”

    老妪道:“哦,对,小二让我浇菜。我让小二去何家和张家瞧瞧的第二天晚上,小二突然半夜里来敲我的门,敲得火急火燎的,我说,小二啊,这么晚了,你不好好和你媳妇睡觉,跑来老婆子这做什么?你媳妇知道,又要十里八乡地说我这老婆子多事。小二也不理我,像是怕被人听见似的,说‘干娘,别说啦,快开门!’我说,你不知道老婆子我耳背啊,说这么小声给谁听啊,又不是做贼,我就爬起来给他开门。我还没把门打开呢,他就一下子闯进来,差点把我撞倒了,他一进门就慌慌张张的,让我赶紧收拾收拾,说要搬到别的乡里去。我说,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做什么要搬到别处去,你真是高粱地里掰玉米——瞎掰。”

    雍王绝望地闭眼咬牙,然后继续强忍着听下文。

    一丘百无聊赖地一脚把这个人偶踢开去,一会把那个人偶的胳膊腿拧成特定姿势。有了前车之鉴,只能竭力忍着不去打断那老妪。

    老妪接着说道:“小二说,乡里死人啦,我打渔回来的路上,在河边的草里让个什么东西给绊倒了,我正骂呢,一看竟然是张篾匠,尸身都烂了,心肝脑子全让人给掏了,我昨天才去的他家,他还坐在门口编簸箕呢,哪能一天时间就烂成这样,乡里小半个月都臭气冲天的,指定是有什么厉鬼害人,干娘,咱们先到别处去避一避,要是没事咱们再回来。”

    说到这,那老妪长长叹了一声:“小二是个有良心的,可我哪能拖累他呢,他好不容易才讨了个媳妇,还有三个小儿子要养活呢,我就说,管他什么鬼啊怪的,你平日里往我这送鱼送肉的你媳妇就老多话了,还带着我这个老太婆逃命那可够招人烦的,小二说,我已经跟娟儿说过了,她说了,性命攸关的事,得带上干娘。我说,我不走,老太婆我打小就在这三头乡长大,我那老头子和九儿还埋在后山上呢,老婆子今年八十有六了,活也活够了,要死也够本了。我不肯走,他就一直劝,哎,小二是个好孩子。”

    老妪仿佛陷入了沉思,又仿佛是陷入了对牛小二的怀念,一双无神的眼睛茫然地盯着一处空气,总之,不说话了。

    屋子里陷入短暂的寂静,担心再次打断老妪的思路,三人都无尽纠结,发问还是不发问,这是一个问题。

    终究还是雍王打破了沉默:“……然后呢。”

    老妪缓过神来惊恐道:“昨晚!”她的面目转向上官易和一丘所在的方向:“昨天晚上,我又听见有人开我的门,还以为是小二回来了,当是他放心不下回来接我,就坐了起来,问他,是小二吗?说了不去,你怎么又回来了?你就是再回来,我也不会跟你去,你赶紧走吧。那个人却不答话,小二是从来不会不答我话的,我又问,你是谁,那人还是不答话,一下子,我感觉有人站在我面前,鼻子都要凑到我脸上那么近,我都能闻到它喘气的时候有血腥气!”

    老妪说着哭了起来:“一定是那个东西,乡里人都跑光啦,那个东西,一定是准备来吃我的,我老太婆是看不见,要是能看见,早给它吓都吓死了。”

    老妪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经历,脸上浮现出一种悲哀的神色,缓了好半天,才又接着说道:“估计是我老了,不合它胃口,他实在没吃的了,才来吃我。”

    “哦,对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这东西,指定是水里的。”

    一丘问道:“为什么?”

    “我眼瞎,又被吓得不轻,也不知道那个东西在我面前站了多久,走没走,我坐在床上一下都不敢动,等到我腰都要断了,也不见它来吃我,我就爬下床去摸它刚才站的地方,一摸,全是湿的,我还以为是血呢,吓得要死,可我闻了,又没有血腥味,我就想一定是河水。”

    上官易和一丘闻言都低头去看地下,老妪住的屋子是十分简陋的土坯房子,地面上没有铺一砖一瓦。

    在一片泥土中,除开他们三人的脚印,竟然真的还能辨别出另一个人浅浅的脚印,一路延伸到床边,只是已经被弄得十分凌乱了。

    床边的脚印处还有一些杂乱的抓痕,想必是老妪方才说到的下床摸索的痕迹。那脚印小巧,显然是个女人留下的。

    老妪道:“这东西许是就藏在清河里,你们快些去把他抓住,可别让他跑了。”

    雍王道:“好,我们这就去。”他的声音平静如初,只是已不复温柔。

    话音刚落,一丘已从蹀躞带上摸了短刀在手,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掷出,那短刀裹挟着一股不可阻挡的声势削向那老妪的手腕,绝无避过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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