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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土郎中

    (上)

    又是一年芳草绿,依然十里杏花香。门联一贴,鞭炮一放,迎来了新一年的春节。

    王光勤所在的生产队由于农忙,一直到大年三十才收工。因为时间仓促,过年了,社员们什么都没有准备。也就移风易俗,简简单单地过个春节。和平日儿一样,虾子、小鱼、青菜、胡萝卜丝炒腌菜。他们倒也吃得蛮香,好好地放松了一下,欢欢喜喜过了个年。聊以卒岁,人人大了一岁。

    要是往年,春节过后,春风一吹,万木吐春,百花劲放。农村的田野里已是一片碧绿,麦苗已绿油油的十分喜人了。而今年情况异常,仍旧是一片黄土地,看不到青苗。

    因为去年种麦要搞深翻,种麦进度慢,延误了农时,到大寒时分麦苗还没有出齐。再加麦子落在死土上,不易生长。

    王光勤建议说:“麦子不能撒得太密,撒密了,又缺少肥料,这一粒麦子长一根细苗,朝天一炷香,收个屁!”

    今年情况确实如此,撒密了又缺少肥料,长势不好,社员们都很焦急。

    在大家推荐下王光勤当上了技术员,他对队长说:“队长,这麦子不及时管理,催肥,怕今年上季收不到粮食了。”

    队长说:“是呀,我也知道。眼下管理吧,麦苗太小,无法管理,最多也只能通通水沟。想施肥吧,我们这里买不到化肥,一点儿猪粪早用完了。哪里来的肥料施下去呢?”

    在社员会上,队长要求大家出主意找肥料,说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苦思冥想找不到好办法。最后有人说:“叫妇女们出门捡鸡屎、猪屎,或许能积到一点儿肥料。”

    队长的手在大腿上一拍,说:“对了,好主意,我怎么没有想到?鸡、鹅、鸭、狗在荒外拉屎,白白浪费了。捡回来做肥料,既省钱又卫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大家看看工分怎么记?”

    有人说:“1斤屎记1分工。”

    队长估计了一下说:“大概是这个谱儿。捡10斤屎记10分工,妇女半劳力,一天捡回5斤就够本工分了。就这么定了,从明天开始妇女们捡屎。”

    第二天,黄竹林和陈桂香妯娌俩都派去捡鸡屎了。

    黄竹林为了追随丈夫、感恩白鹤塘人,毅然放弃漂亮的商店营业员而不做,到山沟里来当捡鸡粪的农妇。这是一个平凡人作出的不平凡的抉择!她虽然有些委屈、腼腆,但毫无怨言,决心跟着丈夫当好农民。

    第一天陈桂香捡了9斤,黄竹林捡到10斤都超过了本工分。但是,以后再去捡屎,就困难了。全村只有几十只鸡和两三条狗,天天有那么多人捡,哪能捡到?

    第二天陈桂香只捡到3斤半,而竹林捡到4斤,都没有拿到本工分。第三天还是捡鸡屎,到哪里去捡呢?

    陈桂香在黄竹林耳边悄声细语:“我们去中村捡,他们那里没有人想到捡屎,很可能有捡的?

    “你到哪里我跟你到哪里,反正你比我熟悉些。”

    妯娌两悄悄地去了中村。

    真的,不出所料那里没有人捡屎,鸡鹅鸭也比较多,狗也有好几条。她们在那里转了一圈捡满了粪箕子,两人正高高兴兴准备回家,却被中村生产队长发现了。那人本性缺德,脾气坏!很远就喊:“什么人?捡我们村的鸡屎!”黄竹林听到有人叫骂,向陈桂香挤了挤眼皮,说:“有人喊骂,赶紧走!走为上策,省得和他多唠叨。”

    “怕什么?捡粪又不是偷东西,还犯法不成?”陈桂香犟脾气。

    那队长迅速来到面前,凶巴巴地拦劫两人的粪箕子,并高声骂道:“这鸡屎是我们队里家养的鸡拉的屎,是家肥。你们来捡粪,是偷盗!小偷,不能走!”

    陈桂香倔犟,不把粪箕子给他,并嚷道:“怎么拉?捡鸡屎还犯法?你是什么法!野外的鸡屎也不能检,还有这个道理?”

    “我就是法!鸡是家的,鸡屎固然也是家的。捡鸡屎是小偷!跟我队里见群众去,让大家来处理。”

    他穷凶极恶地阻拦两个妇女,非要把她们带去见群众。并追问:“你们的男人叫什么?”

    “捡粪归捡粪,扯到男人干什么?”陈桂香怕丢了丈夫的脸面,不愿指名道姓,而队长却纠缠不放。

    人只怕凶狠,两个弱女子斗不过一个坏男人。双方争持了半天,不肯罢休。黄竹林心想:反正捡粪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去就去,也好去给大家评个理。

    队长强行把两个妇女带到田间。很多社员在那里劳动,见队长带来两妇女十分好奇,有人说:“两妇女来找对象的吧?光棍汉,有希望讨老婆了!”

    “可能是下放知青吧?”大家胡乱猜测。

    队长到了田边把手指着两女人说:“这外村妇女到我们队里捡鸡屎,你们看怎么处理?”

    田里人多嘴杂,有些人不怀好心,以疯作邪,七嘴八舌的说:“鸡鹅鸭是家养的,屎也是家的,捡鸡屎是偷盗,以小偷论处罚!”

    也有人幸灾乐祸说:“她们要下地劳动的!”

    更有野蛮人讲脏话,说:“把她们扣下来,送给光棍当老婆!”越说越不堪入耳

    几个年大的劝队长说:“唉,开什么玩笑?人家出门捡鸡屎还不到了地啦?哪一个不出门呀?这不是缺德‘霸门框’欺负人吗?让他们回去!”

    可是这位队长真不是盏省油的灯,话到了这个份上还不松口,说:“不行,非得罚他们一天的劳动,改造思想,到收工再放人。”

    有几个鬼头,唯恐天下不乱。见队长不松口,便狐假虎威,落井下石,说:“下来!下来劳动!”

    这该死的队长,凶相毕露,双手推黄竹林和陈桂香下了田,并说:“先劳动,别的等后处理!”

    陈桂香犟劲一上来,谁也劝不住。眼泪汪汪,不愿下去。黄竹林说:“别哭,劳动就劳动,怕啥?他敢把我怎么样!”

    这里的农活是敲麦田,即把田里的土敲碎护在麦根上。这种活黄竹林和陈桂香都在行。

    有一位老人送来锄头悄悄地说:“你们俩算是遇上鬼魅了,该倒霉呗。那些缺德的人,以疯作邪,不怀好心,以别人的痛苦作为笑料,寻欢作乐。”

    两人耐心敲了一会儿,有人多嘴多舌:“哦!这两个女人不错,既漂亮又能干,嫁到我们队里来吧?我们队里工资高,一工能分八毛。”

    “胡扯!想得倒美,人家已是有夫之妇。”

    田里人以此为笑料,冷嘲热讽,胡言乱语。

    妯娌俩没有回去吃中饭,王家两兄弟心急如焚,到处找人。等到下午两点钟还没有回来,两男人决定到外村去找。

    他们边走边问,刚到中村,陈桂香和黄竹林看到自己的男人来了,惊喜地喊:“光满我们在这里!”窝心的妯娌俩有说不出的委屈和愤怒。

    两男人飞跑过来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干活?”

    陈桂香声泪俱下,说:“我们到中村来捡鸡屎,这队长拦劫我们的粪筐子,强迫我们在这里劳动!”

    “真是岂有此理,野外的鸡屎还不能捡!?”王光满大为恼火。

    田里人七嘴八舌,说:“我们鸡屎是家的,捡鸡屎是偷盗!”

    “放屁!鸡是家的而鸡屎也是家的?她们又没有到你们家鸡笼里扒鸡屎,怎么叫偷?”

    “你们知道鸡屎肥田而我们就不知道?把我们当傻子啦?”

    王光满十分生气,把脚在田埂上跺着,嚷道:“你们又没有打禁牌!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准捡屎,强迫劳动侵犯人权,毫无道理!”

    这时田里一位标形大汉,绰号叫“傻帽”,笨嘴拙舌,卑鄙龌龊,极易激怒。他见状从田里霍地一跃而上了田埂,吼道:“不能捡,就不能捡!没有什么道理可说?谁让你们来的?”他撸起袖子冲过来想打架。

    王光满早有防备,也不示弱。那人如一头烈性牛猛冲过来,光满巧妙地避让,再用左脚一拦,他被绊得扑通一声冲了过去,来了个“狗吃屎”。擦破了脸皮,弄得一身烂泥。因为雨后地面泥泞打滑,那人又笨重,一时爬不起来。惹得田里人哈哈大笑。

    有位老人说:“看你这般模样,不自量力,站都站不稳,还想打人,真丢人现眼!”

    一番话说得那人恼羞成怒,爬起来欲再打。田里几个小赤佬也吵吵嚷嚷,摩拳擦掌准备打群架。刚好队长来了,老远便喊:“什么事?都站着,不干活?”

    他走近一看是老熟人王光满,便说:“哎哟,原来是王兄驾到,有失远迎。”

    王光满怒气冲冲地说:“我女人来捡粪,你强迫他劳动?”

    “哟,哟,哟,失敬,失敬,真对不起。哪里知道是你们的夫人?我问过两位嫂嫂,她们不肯说出自己的男人。对不住,很抱歉,很抱歉。”杨队长急得抓耳挠腮,无话可说,举手连连作拱,念道:“请原谅,请原谅......”

    “你这叫朋友?把朋友当仇人啦!”

    “是我的错,我不是人,不是人!”

    王光勤问队长道:“这位队长,你应该也认识我吧?”

    杨队长迟疑了一下,说:“这......这这位朋友好面熟,你是?”

    “不认识人啦?发了财是吧?那年我在张家窑烧砖,你去提砖提不到,我给你提前付货还记得吗?”

    “对对对,想起来了,原来是王师傅驾到,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还有,我在东下开店,你还赊我一条东海烟,至今都没有给钱,忘啦?”

    “是是是,我怎么把王老板给忘了?真对不起。王兄你不是在东下开店么,怎么住白鹤塘啥?”

    “说来话长,下乡支农呗。今天的事你太不够朋友了!搞得如此难堪!”

    眼前的一切,这位生产队长全明白了。只觉得羞愧难言,无地自容。连连说:“原来是两位好友前来,我做出这等丑恶事,得罪了好友,真不是人!真不是人!”说罢自己不住地打自己的嘴。并说:“今晚请两位兄长去家里坐坐,弄点老酒向你们赔罪。”

    王光勤忙说:“杨队长,只要你认个错,赔个罪,请客嘛就算了。”

    “不不不,这个客我必须请。大驾光临,那有不请之理?今日不打不相识,真巧碰上门来了,岂能不谢!”

    王姓两兄弟一再推脱不了,看来杨队长今天倒是一片诚心。再说天色快晚,回家也没事做。光满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这就对了,跟我来。”兄弟、妯娌四人跟随姓杨的来到他家。

    杨队长住在村后最后面,三间茅草房,简陋矮小。屋顶网着一张稻草绳子网,网四周垂吊着石块,大概是防大风刮稻草。屋檐很低,墙根很多蜜蜂嗡嗡地叫。门头上用毛竹片称起个半圆形圈,好让人出进。

    黄竹林见这般模样不想进去了,觉得这样寒酸人家进去了也没什么意思。是陈桂香使个眼色非拉她进去,说:“弟妹,进去,我倒要看看这个坏蛋是怎样生活的!”

    四人一个挨一个猫腰低头进去了。

    踏进此屋,如进破庙,墙壁斑驳、摆设简陋。地上灰,台上尘,桌上茶壶缺嘴少把,没疙瘩;进门闻到一股恶心的臭味,直冲脑壳。原来堂屋上方养着一头猪,它饿得慌,两只前脚趴在猪栏上,叫着要吃食;西边一间是夫妻俩的卧室,灰黑的蚊帐半掩着。床上垫着一条旧麻袋,被褥乱放着,床前一块松板上有一双破鞋;床头一只腰子盆有半盆稻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这大概是他的全部家产了。

    东边一间半截灶,半截是病母之床,床上老人呻吟着。床下养着两只鸭,呱呱地叫着,灶屋是另一种臭味。

    队长一进门便高兴地喊:“老婆,今天我们家来了贵客,把鸭子杀一只,再在园子里弄些小菜,我要请客。”

    队长老婆黑瘦矮小,右脚有点儿跛。可怜她幼年得了风湿病,没钱看医生,成了跛子。怪不得不能下地劳动。但是她是个老好人,热情好客。大概是很少来客的原因,见有人来喜出望外,热情招待,甚是高兴。

    她喜笑颜开地,说:“客人,请坐,请坐。”说罢忙着端来四张高低不同的凳子,抹抹灰,招呼客人坐下;又快捷地从灶膛里拖来一把黑瓦茶壶,找来七等八样的几只碗给客人一个个沏茶,并说:“慢慢用茶,定定心。”

    王光勤见此很有些同情,便招呼说:“好好,你别忙乎,别这么客气!我们坐坐就走。”

    黄竹林端起茶碗看看,茶里有黑灰,不敢喝。而陈桂香是渴极了,一口气喝个精光。

    杨队长对老婆说:“这些都是我的贵客,今天我要好好招待。杀一只鸭,多搞点蔬菜、蛋汤。”

    跛子女人又从床下抓出一只鸭子呱呱地叫着准备杀。王光勤拉着不要她杀鸭,是陈桂香在后面拉拉他的衣角,对小叔子使个眼色:“要她杀,今天非要敲诈他一下!”

    黄竹林想起上午的事非常气愤,凶狠可怕的他,却原来是世界上最穷的人?坏得可恶,穷得可怜。又看看他老婆的模样甚是造孽,拖着条病腿忙里忙外。难免又产生了同情感,怨气消了一半。

    夫妻俩很快地把鸭子杀了,脱毛洗净,剁成碎块放在砂锅里煨着。那矮小的跛子老婆一瘸一拐的去园子里弄菜,队长抓起酒瓶去打酒了。

    黄竹林在他家四处望望,家徒壁立,一贫如洗,了无生气。到处脏兮兮的,怕端来的饭菜也不敢吃,便说:“嫂子,我们还是走吧?”

    “不走,就是不吃,也要让他忙一阵子消消气。谁叫他穷凶极恶把我气恼了,今日非要敲诈他一下!”

    王光勤说:“哥哥,他这么穷酸,我们就别计较了,还是走吧?”

    他哥反而说:“不走,看他给我们怎样交待,如此缺德,岂能放过!”

    “刚好,我们趁机讨回那条香烟钱。”竹林想要钱,王光勤说:“哎哟,算了吧,人穷债死。看这般模样,还想要到旧账?”

    一会儿队长回来了,一手拿只酒瓶,一手抓包花生米和一包萝卜干,往桌上一放。他又拿来三只酒杯,抓起衣袖口擦了一下,瓶盖一开连倒三杯,说:“两位兄长,来来来,坐坐,以酒赔罪,望两位兄长、嫂子原谅小弟这一回吧?请喝酒。”

    桌子靠墙,各人一方坐着。王家两兄弟本来无心喝酒,但他总想听听杨队长怎么交待。便坐下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客随主便,喝酒。”

    杨队长举杯说:“两位兄长在上,今日之事确实小弟我不对,向两位兄长赔礼道歉,望大人不计小人过,海涵!淌涵!请喝酒。”

    “你今天的做法确实不对,惊吓了两女人小事,连我们家人也担惊受怕,在家急得要命,四处找人。”

    “是是是,我一时糊涂,糊涂。其实也是积肥心焦,做出这等丢人之事。”

    三人正聊着跛子女人回来了,篮子里有些韭菜,苋菜、白菜等。她把菜往地上一倒,三位女人边聊天边拾菜。

    队长老婆问:“两位姐姐,你们怎么认识我家那冤家的?”

    “说来话长,我俩到你们村上来捡鸡屎,你家男人拦劫我们粪筐子,还强迫我们下到田里劳动,真岂有此理!”

    “原来如此。这个挨千刀的,没有好心眼里,缺德!没有把你们怎么样吧?”

    “这倒没有,强迫劳动,不服气呗!”

    杨队长听了妇女们的谈话两手一握作拱说:“两位嫂嫂,对不住了,小弟有礼了,请两位嫂子多多原谅,下次不敢了。”

    王光勤听得不耐烦了,说:“好了,不多说了,说一千道一万,也没意思了。算了,都是熟人,一场误会。”

    王光满说:“今日多亏几个年长的通情达理。特别那大个儿,二话没有说走上来就打人。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今儿真要吃他的亏了。”

    提到大个子,给队长找到了出气筒子,忙说:“这家伙,‘傻帽’!冒失鬼,易激动,爱打架。”他对老婆说:“把‘傻帽’喊来,要他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就算了,反正没有酿成大祸,就小事化了算了。”

    杨队长喝了点酒,有点儿不省心,想找个替罪羊,那肯放过他,说:“不行,今天非叫他来认个错,刹刹他的臭脾气。”又面对跛子老道:“去,把他叫来!”

    不一会儿,大个子“傻帽”来了。

    他看到队长一上一下的为两位客人敬酒,十分敬重,这“傻帽”真的傻了:原来我打的人竟是队长的至交,贵客?一队之长是顶头上司!太岁头上动土啦!这还了得?他便走进门咯噔一下跪下,自言自语道:“我不是人!不是人!”双手打自己的脸,发出“啪!啪!”的声音,只乐得黄竹林、陈桂香捂着嘴笑。

    队长说:“你这是唱的哪一曲呀?丢人现眼!你当初脑子进水啦?你想打人,打呀?怎么不打啦?赶快向两位客人赔礼道歉!”

    “客人,对不起,我错了,请原谅。”

    王光勤说:“杨队长这又何必呢?算了,不提了。”他又面向大个子说:“大个子,不打不相识,今后都是朋友了。奉劝你一句:遇事要冷静,不要狂妄冲动,否则惹出祸端,麻烦就大了。”

    “是是是,说得对,我一定改正,一定改。”大个儿连连点头。

    “今天要不是两位朋友讲情,我饶你不死!起来,滚!滚!”队长骂着觉得自己甩了锅,轻松多了。

    “傻帽”爬起来,拍拍膝上灰一溜烟走了。

    这时,鸭子也煨烂了,饭也煮好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四人在他家大吃二喝一顿,才回家。粪和粪筐子毛发无损,完璧归赵给了她妯娌俩。

    看来今天杨队长自找倒霉,为了一点鸭屎却丢了一只大鸭,赔了一顿酒饭,还说了不少个“对不起”的好话。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

    (下)

    过了几天,农技站发出一项技术指导:说把粪放锅里炒一炒能提高几倍肥效。要求各生产队抓紧这项工作。

    三队陈队长积极响影,他带领一帮人在村东边的大墩头旁挖了一口土灶,把队里的洗澡锅抬着架了起来,把妇女们捡来的屎放在洗澡锅里炒。

    王光勤是农技员,当然由他来当炒屎“掌厨”。这位“王师傅”便变成了掌炒屎勺子的“史(屎)师傅”了。

    这样一来屎的需求量更大了。为了扩大生产,捡来的粪记分标准不断提高,一斤屎:三分工、四分工、五分工-,妇女挣工分来劲了,一天能挣几十分工。

    黑蛋眼馋了,他没有老婆,这种便宜工分他得不到,很不服气。自己去捡鸡屎吧,堂堂小伙子捡鸡屎,不雅观,怎么办呢?

    黑蛋的焦急是肯定的:自己相貌平平,又黑,姑娘们看不上他。时光流年,转眼已三十而立,还是光棍一条。在农村里小伙子讨媳妇真不容易,单凭礼金一项最少要66或88元,还有三金四银,三转一响,十八套嫁衣中必须有一套是灯芯尼的等等。

    他在队里是刮刮叫的劳动力,每年能做三千多分工。但是生产队不景气,年底每十分工才二毛。这样黑蛋一年总收入七七八八加在一起不超出60元。就是自己不吃饭,一年收入,也买不回来姑娘们的一个脚指头,何妨老娘还要养!

    种田不成只一年,则讨媳妇不成是一生。眼下黑蛋急需要找对象了,但小伙子不帅,经济不佳,没有人看得上,讲一个吹一个,来两个去一双。这样的收入,他想讨老婆要等到哪个猴年马月呀?

    他妈对他说:“儿呀,种田人没有别的方法能挣来钱,万物土中生,除掉做工分还只有做工分。劳力强,工分做得多,或许有姑娘们能看上你。‘白则看,黑是汉’庄稼人吗,黑一点也没有关系,工分多了,就有人看中你。”

    母亲叮咛的嘱咐,他茅塞顿开,连连点头说:“好!我拼命挣工分!”

    近来妇女们拾粪挣工分来劲,他冥思苦想,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决定去拾粪。堤内不足堤外补,这样来:白天队里做工分,起早摸黑拾粪,什么猪屎、狗屎、鸡鹅鸭屎,凡是屎,样样要。

    他第一天起了个特早,捡来六斤粪,额外记到三十分工,尝到了甜头,甚是高兴。他躺在床上算了一笔账:如果常年坚持这样拾粪,则一年工分翻三翻不在话下,定叫姑娘们刮目相看。他打起了以拾粪讨老婆的如意算盘。

    万万没有想到,天天去捡,哪来有那么多捡?村旁、山沟、河滩都跑了几遍,捡不到,接连几天放空。他犯愁了,如意算盘难以打成,怎么办?又躺在床上苦思冥想,猛然想到中学厕所边去捡。有些学生不讲卫生,大便不入池,我可以去那里获得意外的收获。

    他掌握了时间,天蒙蒙亮,等待学校早上还没开门,就偷偷地潜入厕所。嘿,不负所料,经常遇到有捡的。现在的黑蛋,倒很欢喜那些大便不入池的顽童了,能给他带来好运。

    但是往往起早摸黑,受冻挨饿,也经常放空。此人鬼点子多,心眼里活泛,眼珠一转,看到粪池里有粪,嘿,这何乐而不为呢?便来一个顺手牵羊,直接在粪池里扒。

    第一次得成了,接着第二次、第三次,工分簿上则二十分工,三十分工、四十分工......数字急剧上升。黑蛋欣喜若狂,一发不可收拾。常言道:“做贼从偷小菜开始”,而黑蛋“偷粪从捡粪开始”。尝到的甜头,自然而然成了一个大粪盗!他觉得找到了讨老婆的秘诀,异想天开,想从学校的厕所里捡来一个漂亮的老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隔不久,黑蛋偷粪的事被学校察觉了。学生纷纷反映,老师恍然大悟:为什么近期没有粪肥施小菜,原来出了个大粪贼!可恨之下,校长组织师生成立了联防队,日夜看守厕所。师生众志成城,大张旗鼓地展开了“捕捉粪贼”的行动。

    一天早上三队长说:“眼下农闲,没有活做,休息一天。”

    黑蛋心想,你们休息,我照常挣工分,否则工分翻三翻的目标达不到。他便挑起粪筐子悄悄躲在学校附近的树林里等待,见机行事捞一把。

    他虽然没有进过学校念过书,但为了捡粪他摸清了上课下课的铃声。上课铃声刚响过,他一头钻进了中学的女厕所里。

    无巧不成书,在上课时有位女生因特殊情况急需上厕所。老师同意了,她便匆匆来到厕所。刚到门旁发现有男人在里面偷粪,她又悄悄退回教室,把此事告诉了老师。老师和全班同学一齐冲进厕所,把黑蛋当场生擒活捉!全班学生“哇!哇!”直嚷,把他团团围住。想逃也逃不掉了,硬是当众出乖露丑。

    多日来想捕捉的粪盗终于落网了。

    老师说:“你怎么到我校厕所里偷粪?”

    黑蛋却临危不惧,巧舌如簧,说:“请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是来帮你们清理厕所的,是义务清洁工,不是偷粪贼。”

    “偷粪就偷粪,还想当什么‘义务清洁工’?马桶上贴喜字,臭的多光彩呀!”

    “事出有由,责任在于老师,你们没有教育好学生,学生没有好卫生习惯,大便不入池。我看不下去来帮你们铲除,不讲谢谢,反而批评我,岂有此理!”他理屈词穷,却反唇相讥。

    “不入池是我们的事,与你毫不相干!你嘴巴倒挺尖锐的!”

    围观学生齐嚷:“不是的,不是的,他是偷粪!偷粪!我们亲眼所见他在粪池里扒,还想抵赖!抵赖!”

    学生紧紧把他围住,并七嘴八舌的指责。黑蛋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你们瞎说,该吃屎!”他用铲子铲着屎,欲向学生泼洒,学生吓得“哇”的一声,让出一道缺口。他见杀出一条血路,欲趁机逃跑。

    老师嚷道:“你别走,见我们校长去。”

    黑蛋是困兽犹斗,况人乎?便气急败坏地说:“去就去,我把粪筐子放在校长办公桌上,要校长好好辨认辨认,这屎,是捡来的还是偷来的。”

    老师见他胡搅蛮缠,不可理喻,无可奈何。只骂道:“这里是学校,你慎重些,你混蛋!劣迹昭著!滚!滚!”

    黑蛋洋洋得意的样子说:“你跟我斗,还嫩了点!想沾我的便宜,没有门!”

    “下次来,敲断你腿!”

    “你敢,捡粪不犯法!”

    事后班主任把此事告诉了校长,校长很是气愤。这么一所学校的师生没有小菜吃,事关重大,必须制止。

    校长多方打听,知道偷粪的是白鹤塘三队人,当晚带几位老师来到白鹤大队,找到了陈支书。

    校长说:“支书先生,你大队第三小队有位黑黑的小赤佬经常到学校厕所偷粪。今晨被我们当场抓获,他十分狡滑,拒不认错。我们的菜园,没有粪浇,师生没菜吃,问题大。希望他以后不要再去了。”

    “有此等事儿?岂有此理!我们叫社员捡粪广积肥是好事,则不能偷粪呀?校长,你放心,这事我一定追查到底。”

    校长说:“从捡粪到偷粪也很自然,顺手牵羊吗。好好说说,也不必罚他。”

    校长走后,陈支书去三队狠狠地批评了黑蛋,而黑蛋当众瞠目结舌,羞愧不及。陈支书一气之下扣除了黑蛋前前后后,多日来以拾粪得到的工分。

    黑蛋无话可说。本想以捡粪取老婆,即是心劳日拙,成了一枕黄粱。

    从此黑蛋再度陷入困境,讨老婆的事到处受阻。看来他讨老婆也确实难了。

    那时候经常听说厕所、市窖(街道茅厕)被偷粪的事儿。坚信:像捡鸡屎、偷粪的事,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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