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徐先说,“屁,我从四岁开始的记忆,清清楚楚,整天跟野狗一样活着。”

    程知节点了点头,说,“也只有你们家老赵,够义气,带着几十个人,不要钱,保护孤儿寡母二十年。”

    徐先说,“也许是傻吧。”

    程知节说,“你说,这老赵,后来跟杨勇的小老婆,会不会有一腿?”

    徐先看了他一眼,说,“我倒是希望他们有一腿,但可能性不大,老赵一根筋,所以一直找不到老婆。”

    程知节说,“还是你小子厉害。”

    徐先说,“不说这个了,你告诉我,老大老二的力量对比,是什么情况?”

    程知节说,“我说了,怕你跑到那边去了。”

    徐先说,“你放心,我已经答应老李了,不参与他们李家的家事,所以那边也不会去的。”

    程知节说,“那我就自作主张,告诉你实情。”

    程知节看了一下四周的围墙。

    徐先沉默一会儿,站了起来,取下弓,抽出一支箭,走到窗户边,开了半弓,几乎垂直,射向天空。

    那支箭越飞越高,在空中力尽,然后调头落下,最后落到围墙后面。

    围墙后面,有人悄悄地跑掉了。

    徐先点了点头。

    程知节吃惊地看着徐先,说,“小子,每次见到你都有惊喜,还有吗?”

    徐先说,“换不来钱,有个屁用,你可以说了。”

    程知节低声说,“跟据老房和老杜的估计,目前的情况,是老大占一,老二占二,老四占七。”

    徐先说,“老四这么厉害。”

    程知节说,“老李给他们三人,每人一个铸钱炉,基本上每个人手里的钱,相差无几。老大侧重高门望族和文官,老二侧重带兵打战的,老四侧重江湖异人。”

    徐先想了一下,说,“老大和老四,不是一伙的吗?”

    程知节说,“如果老二能坐上那把椅子,凭什么老四不能坐。”

    徐先点了点头,说,“杨家的例子,才过去二十年,他们这些鲜卑人,是不太讲究立长的。”

    程知节说,“目前老二的影响力太大了,老李都受不了,所以他平时,也比较偏向老大老四这边。”

    徐先说,“看来老二的日子,不好过啊。”

    程知节说,“你记得那天,我宣布加赛,有个小太监送了五十两银子,知道是谁送的吗?”

    徐先说,“难道是老二的老婆?”

    程知节说,“老二的老婆,不简单啊。老程我的屁股都没抬起来,秦王妃就能知道昨天晚上,我吃了什么饭。”

    徐先点了点头,这个情况,他确实不知道。

    程知节说,“老二不在长安的时候,秦王府的内外事务,秦王妃一语可决。”

    徐先说,“这么惨,夫妻要齐上阵?”

    程知节说,“所以你现在去,就是雪中送炭。”

    徐先说,“我既然已经答应老李了,就真的不会管他们李家的事情。而且,我先要去杀两个人。如果还能活着回来,我还要娶一个老婆,如果老婆要我养家糊口,到时候再说。”

    程知节说,“到时候,恐怕尘埃落定了。”

    徐先说,“那是你们的事,我无所谓。”

    程知节说,“你的立场,我算是清楚了,如果有可能,相信有些地方,大家可以合作。”

    徐先说,“可以,你们看有没有人要杀的,价钱合适,就可以。”

    程知节说,“我们都是有文化的斯文人,不玩这买凶杀人的把戏。”

    徐先说,“是哦,有文化的斯文败类,喝酒?”

    程知节说,“来这里,就是喝酒的。”

    说完,程知节大声叫道,“郭夫人,酒来。”

    像程知节这样中途上船的,从徐先目前看来,还混不到绝对心腹的地位。

    *****

    上来的还是绿竹。

    绿竹行了个礼,说,“国公,徐公子。”

    程知节说,“直接拿酒来,不玩那些虚的。”

    绿竹还是像上次一样,给徐先布菜倒酒。

    还是那样安静。

    还是那样动人。

    还是那样看着徐先。

    甚至有一次,拿出自己香香的手帕,要给徐先,擦去嘴角的油渍。

    程知节对徐先挤眉弄眼的。

    吃完饭要走的时候,程知节走前面,徐先走后面。

    程知道忽然转过身,抬起脚,朝徐先的肚子轻轻踹了一下。

    徐先躲过。

    程知节瞪着眼睛,说,“人,随时都会死的。你要趁现在年轻,赶紧多去睡几个女人。我现在要回家抱黄脸婆,你跟着我干什么。”

    说完,程知节头也不回,一步三摇地走了,嘴巴里还一边唱着,一首十分低俗的艳曲。

    妹妹进了哥哥的怀哟,

    夜里吃了三四回哟,

    妹妹快活得直喊娘哟……

    /*歌词摘自陕北信天游,与本文没有任何历史关联。*/

    徐先苦笑着摇了摇头,也走了。

    *****

    绿竹低着头,跪坐在地上,对徐先的背影,行了一个大礼,额头几乎贴到地上了,许久没有起来。

    绿竹刚要直起腰,她看见眼前的地上,有一双麻布鞋。

    她带着满脸的泪水,抬头笑着,看着徐先。

    徐先说,“你哭什么?”

    绿竹说,“哭你不理我就走了。”

    徐先说,“你笑什么?”

    绿竹说,“笑你又回来了。”

    徐先说,“你根本不了解我。”

    绿竹说,“我这些天耳朵都长茧了。”

    徐先说,“你听到的,不一定准。”

    绿竹说,“你越是拒绝我,我就越了解你。”

    徐先说,“我要睡你。”

    绿竹缓缓站了起来,走近一步,仰头看着徐先的眼睛,认真地说,“普天之下,只有你。”

    徐先说,“可我怕她们不答应。”

    绿竹说,“她们?你老婆很多吗?”

    徐先说,“目前为止,至少有两个。”

    绿竹说,“我们可以偷偷的。”

    徐先说,“我还没入港,她们就会知道。”

    绿竹红着脸,低下头去,声音像蚊子一样,说,“你这人怎么也这么粗鲁。”

    徐先说,“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有办法睡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绿竹又抬起头,说,“你要是想,我就有办法。”

    徐先说,“我只不过扶你一下而已,你没必要这样。”

    绿竹说,“你救了我一条命。”

    徐先说,“你要是想感谢我,给我一两银子就可以了。”

    绿竹说,“我的命,不止一两银子。”

    徐先说,“那就没办法了。”

    绿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徐先的脸,说,“我说过,我有办法的。”

    徐先说,“你疯了。”

    绿竹说,“此时,此事。”

    徐先说,“疯了,都疯了,全都疯了。”

    徐先后退一步,转身走了。

    等徐先走了,又过了一会儿,对着空荡荡的凉亭,绿竹轻轻地说,“此事,此时。”

    你救的,不仅仅是我的命。

    *****

    最近小盛算是戒赌了。

    徐先上次回兰州,小盛一次也没去过致富赌庄。

    更奇怪的是,小盛欠的钱,赌庄好像也忘了。

    那些钱不算少,这样的一个数字,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忘了,即使忘了,也有账本和借条。

    无论是债主还是欠债的,双方都知道,这债,还在。

    就像天上的太阳和月亮和星星。

    你看不见,它们还在。

    你不见了,它们还在。

    这几天,徐先出门也不带小盛了。

    徐先经常去找霜儿,霜儿没空的时候,他就会在长安城里瞎逛,说不定就会在地上,不小心捡到几两银子。

    他特地去了几家赌坊,已经没有一家赌坊,敢把钱摆出来了。

    徐先要去参加每月初二和十七的赛事,人家已经不让他报名了。

    徐先问过霜儿,有没有关于杀人的买卖。

    霜儿说,“这种买卖已经很少了,不是说没有这种事情,而是大家都喜欢用自己熟悉的人手,像你这种临时的杀手,没人肯用。”

    地上,是不会有几两银子可捡的。

    无论小心,还是不小心,都没有。

    徐先慢慢理解老赵的难处了。

    钱,不好挣啊。

    徐先想,再这样下去,等过了这个冬天,明年的春天,又要出关搞钱才行。

    *****

    徐先到西市,了解一些物品的行情。

    但徐先很清楚,这方面他是没机会的。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徐先不是专业的商人,他只不过想了解一下,什么东西比较值钱,万一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从鼻子底下溜过去的时候,他要能捞得起,抓得住。

    徐先从一个珠宝铺走出来,遇到一个人。

    那个人抱拳说,“徐兄,这么巧啊。”

    能一下子叫出徐兄,可见并不是那么巧。

    徐先想了一下,也抱拳说,“莫兄,上次的事,还得多谢莫兄。”

    那人说,“一句话而已,有什么可谢的。”

    徐先说,“在下徐先,不知莫兄大名该如何称呼。”

    那人说,“在下莫松,徐兄现在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去喝个散酒。”

    徐先说,“莫兄请客,自然是有空的。”

    *****

    莫松把徐先带到一个小酒肆里,要了一坛浊米酒,一盘盐水豆,两人对着喝了起来。

    莫松说,“徐兄最近风头很劲啊。”

    徐先说,“莫兄有何指教。”

    莫松说,“指教不敢,最近我有些想法,需要像徐兄这样艺高胆大的人合作,就怕徐兄看不上。”

    徐先说,“莫兄说来听听。”

    莫松说,“原先,我也是做赌场买卖的,后来变了天,这份十分赚钱的行当,我就不敢去想了。跟随我的弟兄,大多数都另找门路走了,剩下五六个,还在跟着我。这五六个人,虽然傻了一点,但是都能玩一两下刀枪。”

    莫松说,“这五六个人,还带着下面的百来个人手。这百来个人,拿不起刀,但力气有一些,平时做一些苦力,接的都是送货般家跑腿之类的活。”

    徐先看着他。

    莫松接着说,“现在天下已定,往西走的商队,又开始多了起来。在下虽然消息不通,但是夕阳堂的名声,也是听说过的。”

    徐先不说话。

    莫松说,“徐兄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徐先不说话。

    莫松说,“如果徐兄不感兴趣,这些话,就当我没说过。”

    徐先说,“你告诉我,你想做多大,走多远。”

    莫松说,“那我就得罪了。夕阳堂押镖的买卖,格局太小,力气出得多,钱却拿得少。要赚钱,买卖就要自己做。当然,自己做买卖,也没这么简单,还需要几个行家,能掌眼,能识货,能讲价。这样的人,正好我认识几个。”

    徐先说,“夕阳堂确实是缺少这种做买卖的行家。”

    徐先知道,夕阳堂做不了这种买卖,更主要是因为,老赵还有别的顾虑,甚至随时带领全家,准备跑路。

    莫松说,“这次是个好机会。”

    徐先说,“什么章程?”

    莫松说,“夕阳堂的名头,还有徐兄的名头,拿出来用。兰州到长安的路面,我来跑,你什么都不用做,拿两成。兰州之外的路面,你来跑,你拿四成。”

    徐先说,“什么都不用做?”

    莫松说,“当然,需要你的刀的时候,你还是要出刀的。”

    徐先说,“你有多少本钱。”

    莫松说,“目前凑一凑,大概有五六千两银子的样子,我还可以再押一点借一点。”

    徐先说,“你准备做什么?”

    莫松说,“兰州以内的路面,我们可以先做简单的,丝绸去,皮毛回。这个买卖最保险的,所以利润不高,来回大约一成的纯利,如果按照一年跑三四趟来算,你一年大概可以拿二百两左右。”

    徐先说,“从兰州以外,又怎么样?”

    莫松说,“兰州以外,到玉门关,丝绸去,葡萄酒和玉器回,利润浮动较大,不过跑一趟,平均至少六成利。一年只能跑一回,你至少可以拿五百两。”

    徐先说,“看来你是有准备的。”

    莫松说,“其实我想做这门买卖,已经想了很久了,一直都找不到机会。徐兄一来,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徐先说,“你的建议,并不是很诱人,我需要考虑一下。”

    莫松说,“那是当然了,做这门买卖的人不少,但能像你我这样合作的,就没几个了。徐兄要考虑一下,那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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