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晨曦——遗失的天堂（6）
联邦188年7月2日__标准时间20:00__晨曦星__“圣西兰”悬浮歌剧院
蔚为壮观的人海在“圣西兰”歌剧院外围足有三分之一个中等都市大小的宽阔的广场上涌动着，男女老幼皆着盛装，在外面打得头破血流的各个种族齐聚一堂，人们欢呼雀跃，兴奋地叫嚷个不停。
朗宇很好奇，这位名叫“索菲娅”的女歌手是怎么让审美观念有着巨大差异不同的种族都为她的歌声疯狂的，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几分钟之前，他和雪妮尔被一群没头没脑的阿兹查特人冲散了，虽然通讯依旧畅通，但是想在人海中把对方找回来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在哪里？身边有什么标志吗？”朗宇焦急地问道。
“我在一尊雕像下面。”
“这个广场上有大大小小几百座雕像呢，”朗宇抬头扫视了一圈，“你说的那座雕像长什么样？”
雪妮尔沉默了几秒钟，说道：“地球‘救世基督像’的缩小复刻品，你能看到吗？”
朗宇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座至少是在人类世界妇孺皆知的雕像，但是他大体知道那是一个满脸胡须、平举双臂的男人形象。他伸长脖子找了一会儿，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了那座以悲悯的目光俯视众人的雕像，“我看到了，你在那边别走动，我这就过去找你。”
他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把挡在身前的人推开，或者从他们的长腿、足肢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旁边挤过去，身后传来一串不满的嘟囔。
即便是花了一笔不菲的入场费，朗宇和雪妮尔仍然只是买到了看台票而已——也就是在这个广场上看索菲娅的演唱会。“圣西兰”歌剧院的馆内票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更不用提贵宾包厢——当然他们已经比终其一生也无缘亲临“圣西兰”的不可计数的芸芸众生幸运多了。
“嗨，我在这呢！”雪妮尔踮着脚尖向朗宇招手。
朗宇循声望去，在几个像铁塔一样的苏瓦里安人之间看到了一只纤瘦、苍白的手臂。
“天哪，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快过来。”
朗宇越过三个叽叽喳喳的瑞达拉人，伸手把雪妮尔从苏瓦里安人的“包围圈”中一把拉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慢慢地向广场边缘移动。
“圣西兰”悬浮歌剧院减速了，高空中壮丽的黄昏景色渐渐褪去，露出清澈的夜空，一直陪伴着它的晨昏线越过叠浪般造型奇特的穹顶，向远方奔去。朗宇带着雪妮尔终于挪到一块比较宽敞的区域。
这里已经很靠近广场边缘了，周围大多是一些体型不占优势、又不想抱团向里面挤的联邦种族。
“你怎么样？还好吧？”朗宇关切地问道。
雪妮尔点了点头。最后一抹余晖映照着她笑地绯红的脸颊，在她灵动的眼睛中汇聚成闪耀的光彩。朗宇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像冲锋的公牛一样，于是他赶紧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你在笑什么呢？”
“你可真狼狈呀，”雪妮尔用手帕擦掉笑出来的眼泪，轻轻地抱住朗宇，吻了吻把她从苏瓦里安人的海洋中救出来的“英雄”，“不过很可爱。”
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双臂环过朗宇腰间，把他掉到了屁股上的腰封重新系好。
“这个，嗯，”他感到脸上一阵灼热，“是挺狼狈的。”
两个人相视而笑，紧紧相拥。
一尘不染的银白色广场地面亮起金黄色的网格状提示线，朗宇和雪妮尔向旁边挪了几步，站在一块网格中。她转过身，靠在朗宇怀里，腾出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奇怪的图形。
虚拟交互界面被召唤出来，投映在他们面前，雪妮尔轻盈地在空中画出弧线，地面上的提示线跟随着她的指尖变化，在他们周围编出一圈简单的花纹。
“真漂亮。”朗宇赞叹道。
广场上的人们都在忙着编辑自己的看台，大部分人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也有很多人独自站在自己的圈子中。
大约一分钟后，虚拟交互界面上浮现出一行文字，提示看台边界即将锁定，请所有人都保持自己处于看台内部。接着，所有的看台纷纷升起，高度错落不同，但大体上形成了一个半球形，将“圣西兰”置于底部中央；如此，即使是只能买看台票的观众都也能在感受现场氛围的同时，享受到清晰宽阔的视野和独立私密的空间。
近千架晶莹剔透的球形浮游聚光灯从广场边缘——也就是现在半球形的截面边缘——升起，以高角度抛物线越过广场，汇聚在“圣西兰”上空，而后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极速坠落，在即将冲击“圣西兰”的一瞬间改变方向，掠过全场，回到最初的位置，就像是上帝之指，将生命活力注入这片尚在沉睡的空间。
人们欢呼、躁动，声浪在这个巨大的碗状剧院中回荡，直冲云霄。
歌剧院叠浪状的穹顶泛出粼粼波光，仿佛冻结了那些浪涛的时间又开始流动——它们翻滚，升腾，凝聚，一座高耸入云的水晶之塔拔地而起，而后又瞬间崩解，变成闪闪发光的粉末，飞升飘散，汇入在夜空中闪耀的星河。
“先生们，女士们，欢迎来到‘圣西兰’！”主持人浑雄有力的声音在歌剧院中回响，观众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
得益于定向全息投影技术的高度发达，以“圣西兰”为水平面，每上升30米就会有一个歌剧院场内实时景象的适应比例全息投影，而不同水平面的投影却不会互相干扰——所有看台观众似乎都站在歌剧院内的最后一排，而不是外面的看台上。
“太不可思议了！”朗宇惊讶地张大了嘴。
“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呢。”雪妮尔笑盈盈地轻轻点了点朗宇的下巴。
“多么妙不可言的月色，多么热情洋溢的夜晚！”主持人富有表演张力的动作和语言、歌剧院恰到好处的光影效果和狂热的现场气氛相糅合，在“正剧”开始之前便点燃了这个注定要比白昼还耀眼的夜晚。
“晨曦的女儿已经等候多时，你们准备好和她见面了吗？”
“索菲娅！”欢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准备好了吗？”
“索菲娅！”
“下面，有请索菲娅·萘尔特迪斯！”主持人高举双臂，而后深鞠一躬。灯光黯淡了，朗宇能看到对面的看台，但歌剧院中心却只留下一片漆黑。寂静，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在屏息等待。
灯光亮起，一个身着银白色长袍的女人站在舞台上，兜帽的影子挡住了她的脸。欢呼声再次爆发，又在她开口的一瞬间重归寂静。
那是一声轻轻的叹息，轻的像一片羽毛在雪原上飘落，但却有着无法言喻的魔力，就像心脏突然被紧紧攥住，令人动弹不得。
“月光汇聚，萦绕指尖。
暮色渐浓，烛光氤氲。”
她清声吟唱，温婉柔和的嗓音如同清爽微凉的晚风拂面，将观众带进一片静夜。那是一个宁静平和的世界，疲惫的朝圣者秉烛走在天国之旅的最后一途。就在前方，伊甸园的大门已隐约可见。
“循着心的指引，不要停留，去往伊甸的国度。”
音乐骤起，极光闪现，女人扬起手，她身上的长袍刹那间崩解为无数钻石般璀璨的微粒，在她周身织起一团光彩夺目的星云，曼妙身姿在那团薄雾之下隐约可见。
接着，微粒云团中的一部分迅速收缩，重新塑形，在女人身上凝成一件绚丽华服，女性魅力展现得淋漓尽致，但古典复兴的整体设计理念没有丝毫过格之处；云团的其余部分顿时像焰火一样升腾扩散，引起一阵几乎疯狂的欢呼。无数只手极力伸向空中，渴望碰触那些渐渐消散的星云尘埃。
虽然只是全息影像，但看台观众与现场观众一样深陷狂热，不可自拔。
“这是……”
“可能是圣廷的微粒分解技术，嘘……”雪妮尔示意朗宇不要说话。
浮动分镜头拉近，让看台观众也有机会近距离一睹索菲娅完美无瑕的惊世容颜。
她的美超乎智慧生物对美的最高想象，无法言喻，不忍碰触，不可亵渎，一切辞藻在她面前都苍白无力；那一双杂糅着几缕金黄的冰蓝色眼睛，更是有着吸魂摄魄一般的魔力，让凝视它们的人忘记呼吸，忘记心跳，忘记自己，只为了她的一颦一蹙而癫狂。
朗宇突然觉得很惭愧，于是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转头看向身边的雪妮尔。
但她并不再那。所有人都不在。空荡荡的剧场看台参差错落，腐朽不堪，充塞视野的尘埃肆意飞舞，空气中弥散着尸骸腐烂的臭味。
黑暗迫近，整个世界没入无底深渊。
朗宇感到一阵晕眩，仿佛自己在坠落，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好好地站在舞台上。
舞台？
他愣住了。
渐渐地，一切皆不可见，一切皆不可闻，唯有无穷无尽的黑暗。但这黑暗与朗宇曾经感受到的黑暗不同。它就像伪装的幕帐，潜藏着见不了光的亵渎之物。
……夺取她的肉体，夺取她的灵魂，夺取她的一切，夺取“灵魂之源”……
谁？！
朗宇极力舒展开自己的知觉，但他只能感到无法名状的痛苦。黑暗中出现一团模糊的白影，它扭曲、生长，变成了索菲娅的形象。朗宇知道那不是索菲娅，他本能地感觉到那个傀儡、那具对他极尽挑逗之能事的诱人肉体没有灵魂。
……臣服于我，我将使你统治一切……
“闭嘴，滚开！”朗宇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他的每条神经都在烧灼中扭曲。
……放弃无谓的反抗，不要自取灭亡……
……臣服于我，臣服于无尽的“原罪”之力……
烧灼感突然消失了，正如幻觉突如其来。朗宇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好在雪妮尔及时扶住他的胳膊，他才没倒下去。他清楚地感觉到，刚刚那个家伙并不打算停手，但某种外力的介入压制了那个亵渎之物的意志。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雪妮尔把朗宇扶到墙边，然后赶紧呼出看台控制界面，用构成看台地面的可塑性材料捏出一把粗糙的椅子，让他坐下。
“不知道，刚刚我发生什么事情了？”朗宇想起幻象中居然看见了索菲娅，不禁感到一阵揪心，仿佛他背叛了面前这个姑娘。他害怕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做出一些不敢想象的事情。
雪妮尔抬手按住他的额头，“你前一秒还好好的呀，后一秒忽然就要倒下去了。你真的没事吗？是不是生病了？”
朗宇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毛病，或许真的该去医院看看，但他不想扫了雪妮尔的兴，“我没事，可能是没站稳。”
“喂，你不会是看见索菲娅太兴奋了吧？”雪妮尔突然一脸阴沉。
朗宇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人真是说变就变啊……
“开玩笑的啦。”看着他一脸百口莫辩的窘态，雪妮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朗宇也笑了，似乎被她的笑容传染了一般。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下面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骚乱，歌剧院现场的观众都在往索菲娅面对着的那一侧挤，圆形坐席的另一半几乎空了。安保人员正在竭尽全力地把堆在一起的观众疏散开，但收效甚微。
“下面好像出了点麻烦。”朗宇指了指全息投影。
索菲娅原本应该在一首歌的时间内随着圆形舞台缓慢旋转，让歌剧院内部的所有观众都能从正面一睹她的风采。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她似乎更偏爱一方向，边唱边跳还边逆着舞台移动，以保持和那个方向的相对静止。于是，在圆形坐席另一边等待的观众渐渐都挤到了这边来。
朗宇猛然发觉，索菲娅面对的方向正是自己这边，但他马上又想到，自己这个方向上还有成千上万的人，自己并没什么值得额外关注的特殊之处；况且离得那么远，她根本不可能看得到自己。
想到这些，朗宇觉得心里舒服多了。他轻轻揽住没接自己话茬的姑娘，雪妮尔在不经意之间又沉浸到索菲娅的歌声中去了。朗宇一面摆出陶醉的表情，一面却极力抗拒着索菲娅塞壬海妖般令人着迷的歌声——他害怕那个恶魔会趁着自己失神又跑出来。但这种努力就像一个困得要死的人坐在床边拼命睁大眼睛，总会有一个瞬间的不小心导致前功尽弃。
不知不觉，演唱会谢幕了，朗宇在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中清醒过来。他无奈地撇了撇嘴，心里忍不住庆幸没再发生什么尴尬的事情。看台缓缓下降，恢复成广场状态；“圣西兰”的叠浪状穹顶也从漫天星辰中回归，再次凝结。
朗宇挽着雪妮尔，慢慢穿过浩瀚人海，向私人飞梭泊机位走去。
“尼克·迪泽尔先生和波金科娃女士，请等一下！”嘈杂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呼喊。
雪妮尔一边挽着朗宇的胳膊继续走，一边低声说：“好像是在叫我们呢。”
朗宇点了点头。尼克·迪泽尔和艾薇琳娜·波金科娃是朗宇和雪妮尔的新身份，肯尼-阿亚细亚星系的政府军军官，偏远贫困的中立世界加上中规中矩的履历背景，没有任何引人注目之处。
“先看看是谁在找我们吧。”朗宇捏了捏雪妮尔的手，停住脚步。
一架只有拇指大小的微型无人机从人群中窜出来，后面跟着一个人类侍者。
朗宇和雪妮尔之前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服务人员，在广场看台上的观众只能使用自助服务，人工服务是歌剧院内的高级顾客才能享受的。侍者从单人反重力舢板上跳下来，对朗宇和雪妮尔微微欠身，带着久经训练的迷人微笑，用优雅动听的腔调说道：“您好，请问是尼克·迪泽尔先生和艾薇琳娜·波金科娃女士吗？”
朗宇和雪妮尔对视了一眼，“对，我们是。”
“很高兴为您服务，这是萘尔特迪斯家族晚宴邀请函，请您收好，”侍者恭恭敬敬地双手送上一张轻薄的金属卡片，光滑的表面在朗宇接过来的瞬间显示出了文字，“数字邀请函和注意事项将会在稍晚些的时候发送到您二位的个人通信终端上。期待您二位的大驾光临，鄙人仅代表萘尔特迪斯家族向您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和期待。”
“等等，”朗宇一头雾水地问道，“是萘尔特迪斯控股集团的那个‘萘尔特迪斯’家吗？”
侍者笑着点了点头，“没错，晨曦星上没有第二个萘尔特迪斯家族。”
朗宇更加困惑了，“为什么邀请我们呢？”
“这是索菲娅·萘尔特迪斯小姐亲自签发的邀请函，您们对萘尔特迪斯家族而言是非常重要而特殊的客人。”
“好的，谢谢您。我们会准时赴宴的。”雪妮尔颔首致谢。侍者再次欠身，而后跳上舢板离开了。
“这就接受了？我们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朗宇把邀请函递给雪妮尔，挽着她转身走向停靠在泊机位的私人飞梭。
“却之不恭呀，”雪妮尔掐了一下朗宇的胳膊，“况且，我们接触的人越多，越有可能找到线索吧。”
朗宇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每每他想到索菲娅，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个亵渎之物展示给他的幻象。
该死！他在心里咒骂道，我真是病得不轻。
蔚为壮观的人海在“圣西兰”歌剧院外围足有三分之一个中等都市大小的宽阔的广场上涌动着，男女老幼皆着盛装，在外面打得头破血流的各个种族齐聚一堂，人们欢呼雀跃，兴奋地叫嚷个不停。
朗宇很好奇，这位名叫“索菲娅”的女歌手是怎么让审美观念有着巨大差异不同的种族都为她的歌声疯狂的，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几分钟之前，他和雪妮尔被一群没头没脑的阿兹查特人冲散了，虽然通讯依旧畅通，但是想在人海中把对方找回来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在哪里？身边有什么标志吗？”朗宇焦急地问道。
“我在一尊雕像下面。”
“这个广场上有大大小小几百座雕像呢，”朗宇抬头扫视了一圈，“你说的那座雕像长什么样？”
雪妮尔沉默了几秒钟，说道：“地球‘救世基督像’的缩小复刻品，你能看到吗？”
朗宇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座至少是在人类世界妇孺皆知的雕像，但是他大体知道那是一个满脸胡须、平举双臂的男人形象。他伸长脖子找了一会儿，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了那座以悲悯的目光俯视众人的雕像，“我看到了，你在那边别走动，我这就过去找你。”
他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把挡在身前的人推开，或者从他们的长腿、足肢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旁边挤过去，身后传来一串不满的嘟囔。
即便是花了一笔不菲的入场费，朗宇和雪妮尔仍然只是买到了看台票而已——也就是在这个广场上看索菲娅的演唱会。“圣西兰”歌剧院的馆内票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更不用提贵宾包厢——当然他们已经比终其一生也无缘亲临“圣西兰”的不可计数的芸芸众生幸运多了。
“嗨，我在这呢！”雪妮尔踮着脚尖向朗宇招手。
朗宇循声望去，在几个像铁塔一样的苏瓦里安人之间看到了一只纤瘦、苍白的手臂。
“天哪，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快过来。”
朗宇越过三个叽叽喳喳的瑞达拉人，伸手把雪妮尔从苏瓦里安人的“包围圈”中一把拉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慢慢地向广场边缘移动。
“圣西兰”悬浮歌剧院减速了，高空中壮丽的黄昏景色渐渐褪去，露出清澈的夜空，一直陪伴着它的晨昏线越过叠浪般造型奇特的穹顶，向远方奔去。朗宇带着雪妮尔终于挪到一块比较宽敞的区域。
这里已经很靠近广场边缘了，周围大多是一些体型不占优势、又不想抱团向里面挤的联邦种族。
“你怎么样？还好吧？”朗宇关切地问道。
雪妮尔点了点头。最后一抹余晖映照着她笑地绯红的脸颊，在她灵动的眼睛中汇聚成闪耀的光彩。朗宇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像冲锋的公牛一样，于是他赶紧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你在笑什么呢？”
“你可真狼狈呀，”雪妮尔用手帕擦掉笑出来的眼泪，轻轻地抱住朗宇，吻了吻把她从苏瓦里安人的海洋中救出来的“英雄”，“不过很可爱。”
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双臂环过朗宇腰间，把他掉到了屁股上的腰封重新系好。
“这个，嗯，”他感到脸上一阵灼热，“是挺狼狈的。”
两个人相视而笑，紧紧相拥。
一尘不染的银白色广场地面亮起金黄色的网格状提示线，朗宇和雪妮尔向旁边挪了几步，站在一块网格中。她转过身，靠在朗宇怀里，腾出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奇怪的图形。
虚拟交互界面被召唤出来，投映在他们面前，雪妮尔轻盈地在空中画出弧线，地面上的提示线跟随着她的指尖变化，在他们周围编出一圈简单的花纹。
“真漂亮。”朗宇赞叹道。
广场上的人们都在忙着编辑自己的看台，大部分人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也有很多人独自站在自己的圈子中。
大约一分钟后，虚拟交互界面上浮现出一行文字，提示看台边界即将锁定，请所有人都保持自己处于看台内部。接着，所有的看台纷纷升起，高度错落不同，但大体上形成了一个半球形，将“圣西兰”置于底部中央；如此，即使是只能买看台票的观众都也能在感受现场氛围的同时，享受到清晰宽阔的视野和独立私密的空间。
近千架晶莹剔透的球形浮游聚光灯从广场边缘——也就是现在半球形的截面边缘——升起，以高角度抛物线越过广场，汇聚在“圣西兰”上空，而后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极速坠落，在即将冲击“圣西兰”的一瞬间改变方向，掠过全场，回到最初的位置，就像是上帝之指，将生命活力注入这片尚在沉睡的空间。
人们欢呼、躁动，声浪在这个巨大的碗状剧院中回荡，直冲云霄。
歌剧院叠浪状的穹顶泛出粼粼波光，仿佛冻结了那些浪涛的时间又开始流动——它们翻滚，升腾，凝聚，一座高耸入云的水晶之塔拔地而起，而后又瞬间崩解，变成闪闪发光的粉末，飞升飘散，汇入在夜空中闪耀的星河。
“先生们，女士们，欢迎来到‘圣西兰’！”主持人浑雄有力的声音在歌剧院中回响，观众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
得益于定向全息投影技术的高度发达，以“圣西兰”为水平面，每上升30米就会有一个歌剧院场内实时景象的适应比例全息投影，而不同水平面的投影却不会互相干扰——所有看台观众似乎都站在歌剧院内的最后一排，而不是外面的看台上。
“太不可思议了！”朗宇惊讶地张大了嘴。
“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呢。”雪妮尔笑盈盈地轻轻点了点朗宇的下巴。
“多么妙不可言的月色，多么热情洋溢的夜晚！”主持人富有表演张力的动作和语言、歌剧院恰到好处的光影效果和狂热的现场气氛相糅合，在“正剧”开始之前便点燃了这个注定要比白昼还耀眼的夜晚。
“晨曦的女儿已经等候多时，你们准备好和她见面了吗？”
“索菲娅！”欢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准备好了吗？”
“索菲娅！”
“下面，有请索菲娅·萘尔特迪斯！”主持人高举双臂，而后深鞠一躬。灯光黯淡了，朗宇能看到对面的看台，但歌剧院中心却只留下一片漆黑。寂静，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在屏息等待。
灯光亮起，一个身着银白色长袍的女人站在舞台上，兜帽的影子挡住了她的脸。欢呼声再次爆发，又在她开口的一瞬间重归寂静。
那是一声轻轻的叹息，轻的像一片羽毛在雪原上飘落，但却有着无法言喻的魔力，就像心脏突然被紧紧攥住，令人动弹不得。
“月光汇聚，萦绕指尖。
暮色渐浓，烛光氤氲。”
她清声吟唱，温婉柔和的嗓音如同清爽微凉的晚风拂面，将观众带进一片静夜。那是一个宁静平和的世界，疲惫的朝圣者秉烛走在天国之旅的最后一途。就在前方，伊甸园的大门已隐约可见。
“循着心的指引，不要停留，去往伊甸的国度。”
音乐骤起，极光闪现，女人扬起手，她身上的长袍刹那间崩解为无数钻石般璀璨的微粒，在她周身织起一团光彩夺目的星云，曼妙身姿在那团薄雾之下隐约可见。
接着，微粒云团中的一部分迅速收缩，重新塑形，在女人身上凝成一件绚丽华服，女性魅力展现得淋漓尽致，但古典复兴的整体设计理念没有丝毫过格之处；云团的其余部分顿时像焰火一样升腾扩散，引起一阵几乎疯狂的欢呼。无数只手极力伸向空中，渴望碰触那些渐渐消散的星云尘埃。
虽然只是全息影像，但看台观众与现场观众一样深陷狂热，不可自拔。
“这是……”
“可能是圣廷的微粒分解技术，嘘……”雪妮尔示意朗宇不要说话。
浮动分镜头拉近，让看台观众也有机会近距离一睹索菲娅完美无瑕的惊世容颜。
她的美超乎智慧生物对美的最高想象，无法言喻，不忍碰触，不可亵渎，一切辞藻在她面前都苍白无力；那一双杂糅着几缕金黄的冰蓝色眼睛，更是有着吸魂摄魄一般的魔力，让凝视它们的人忘记呼吸，忘记心跳，忘记自己，只为了她的一颦一蹙而癫狂。
朗宇突然觉得很惭愧，于是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转头看向身边的雪妮尔。
但她并不再那。所有人都不在。空荡荡的剧场看台参差错落，腐朽不堪，充塞视野的尘埃肆意飞舞，空气中弥散着尸骸腐烂的臭味。
黑暗迫近，整个世界没入无底深渊。
朗宇感到一阵晕眩，仿佛自己在坠落，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好好地站在舞台上。
舞台？
他愣住了。
渐渐地，一切皆不可见，一切皆不可闻，唯有无穷无尽的黑暗。但这黑暗与朗宇曾经感受到的黑暗不同。它就像伪装的幕帐，潜藏着见不了光的亵渎之物。
……夺取她的肉体，夺取她的灵魂，夺取她的一切，夺取“灵魂之源”……
谁？！
朗宇极力舒展开自己的知觉，但他只能感到无法名状的痛苦。黑暗中出现一团模糊的白影，它扭曲、生长，变成了索菲娅的形象。朗宇知道那不是索菲娅，他本能地感觉到那个傀儡、那具对他极尽挑逗之能事的诱人肉体没有灵魂。
……臣服于我，我将使你统治一切……
“闭嘴，滚开！”朗宇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他的每条神经都在烧灼中扭曲。
……放弃无谓的反抗，不要自取灭亡……
……臣服于我，臣服于无尽的“原罪”之力……
烧灼感突然消失了，正如幻觉突如其来。朗宇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好在雪妮尔及时扶住他的胳膊，他才没倒下去。他清楚地感觉到，刚刚那个家伙并不打算停手，但某种外力的介入压制了那个亵渎之物的意志。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雪妮尔把朗宇扶到墙边，然后赶紧呼出看台控制界面，用构成看台地面的可塑性材料捏出一把粗糙的椅子，让他坐下。
“不知道，刚刚我发生什么事情了？”朗宇想起幻象中居然看见了索菲娅，不禁感到一阵揪心，仿佛他背叛了面前这个姑娘。他害怕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做出一些不敢想象的事情。
雪妮尔抬手按住他的额头，“你前一秒还好好的呀，后一秒忽然就要倒下去了。你真的没事吗？是不是生病了？”
朗宇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毛病，或许真的该去医院看看，但他不想扫了雪妮尔的兴，“我没事，可能是没站稳。”
“喂，你不会是看见索菲娅太兴奋了吧？”雪妮尔突然一脸阴沉。
朗宇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人真是说变就变啊……
“开玩笑的啦。”看着他一脸百口莫辩的窘态，雪妮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朗宇也笑了，似乎被她的笑容传染了一般。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下面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骚乱，歌剧院现场的观众都在往索菲娅面对着的那一侧挤，圆形坐席的另一半几乎空了。安保人员正在竭尽全力地把堆在一起的观众疏散开，但收效甚微。
“下面好像出了点麻烦。”朗宇指了指全息投影。
索菲娅原本应该在一首歌的时间内随着圆形舞台缓慢旋转，让歌剧院内部的所有观众都能从正面一睹她的风采。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她似乎更偏爱一方向，边唱边跳还边逆着舞台移动，以保持和那个方向的相对静止。于是，在圆形坐席另一边等待的观众渐渐都挤到了这边来。
朗宇猛然发觉，索菲娅面对的方向正是自己这边，但他马上又想到，自己这个方向上还有成千上万的人，自己并没什么值得额外关注的特殊之处；况且离得那么远，她根本不可能看得到自己。
想到这些，朗宇觉得心里舒服多了。他轻轻揽住没接自己话茬的姑娘，雪妮尔在不经意之间又沉浸到索菲娅的歌声中去了。朗宇一面摆出陶醉的表情，一面却极力抗拒着索菲娅塞壬海妖般令人着迷的歌声——他害怕那个恶魔会趁着自己失神又跑出来。但这种努力就像一个困得要死的人坐在床边拼命睁大眼睛，总会有一个瞬间的不小心导致前功尽弃。
不知不觉，演唱会谢幕了，朗宇在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中清醒过来。他无奈地撇了撇嘴，心里忍不住庆幸没再发生什么尴尬的事情。看台缓缓下降，恢复成广场状态；“圣西兰”的叠浪状穹顶也从漫天星辰中回归，再次凝结。
朗宇挽着雪妮尔，慢慢穿过浩瀚人海，向私人飞梭泊机位走去。
“尼克·迪泽尔先生和波金科娃女士，请等一下！”嘈杂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呼喊。
雪妮尔一边挽着朗宇的胳膊继续走，一边低声说：“好像是在叫我们呢。”
朗宇点了点头。尼克·迪泽尔和艾薇琳娜·波金科娃是朗宇和雪妮尔的新身份，肯尼-阿亚细亚星系的政府军军官，偏远贫困的中立世界加上中规中矩的履历背景，没有任何引人注目之处。
“先看看是谁在找我们吧。”朗宇捏了捏雪妮尔的手，停住脚步。
一架只有拇指大小的微型无人机从人群中窜出来，后面跟着一个人类侍者。
朗宇和雪妮尔之前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服务人员，在广场看台上的观众只能使用自助服务，人工服务是歌剧院内的高级顾客才能享受的。侍者从单人反重力舢板上跳下来，对朗宇和雪妮尔微微欠身，带着久经训练的迷人微笑，用优雅动听的腔调说道：“您好，请问是尼克·迪泽尔先生和艾薇琳娜·波金科娃女士吗？”
朗宇和雪妮尔对视了一眼，“对，我们是。”
“很高兴为您服务，这是萘尔特迪斯家族晚宴邀请函，请您收好，”侍者恭恭敬敬地双手送上一张轻薄的金属卡片，光滑的表面在朗宇接过来的瞬间显示出了文字，“数字邀请函和注意事项将会在稍晚些的时候发送到您二位的个人通信终端上。期待您二位的大驾光临，鄙人仅代表萘尔特迪斯家族向您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和期待。”
“等等，”朗宇一头雾水地问道，“是萘尔特迪斯控股集团的那个‘萘尔特迪斯’家吗？”
侍者笑着点了点头，“没错，晨曦星上没有第二个萘尔特迪斯家族。”
朗宇更加困惑了，“为什么邀请我们呢？”
“这是索菲娅·萘尔特迪斯小姐亲自签发的邀请函，您们对萘尔特迪斯家族而言是非常重要而特殊的客人。”
“好的，谢谢您。我们会准时赴宴的。”雪妮尔颔首致谢。侍者再次欠身，而后跳上舢板离开了。
“这就接受了？我们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朗宇把邀请函递给雪妮尔，挽着她转身走向停靠在泊机位的私人飞梭。
“却之不恭呀，”雪妮尔掐了一下朗宇的胳膊，“况且，我们接触的人越多，越有可能找到线索吧。”
朗宇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每每他想到索菲娅，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个亵渎之物展示给他的幻象。
该死！他在心里咒骂道，我真是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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