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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聪明鱼(2)

    列中林呵呵一笑,转移了话题,看了看李妟,向李烺谦和地问道:“这位女公子是……”

    “这是在下的妹妹,李妟。”

    列中林和李妟相互微微颔首。

    “看起来令妹……身体不太好。”

    “是……半个月前在郊外走马的时候,不慎跌下山崖受了伤,现在正在四处求医。”

    “噢……”列中林沉静了许多,“前几日因为李中尉需要查案,想必有所耽搁了吧?”他的话说得极其委婉。

    虽然朝廷的罪诏没有写出靳亭案的详情,但是这么重大的事件早在街头巷尾被议论得淋漓尽致,尽管其中一些隐晦的细节不可能被寻常百姓所知,但至少没有人会不知道靳亭诬陷李遵诚而获罪的事实。

    而李遵诚被禁家中不是查案需要,而是被迫需要。

    “是呀,现在家中最重要的事便是……”李烺的语气也沉重了一些,但是却戛然而止。

    “诸位,打扰了……”一位身着蓝衫的年轻人走上前来躬身一礼,然后转向李烺恭敬地问道,“李公子,还认得在下吗?”

    “你是……”李烺不识,但是对方既然这样说,一定是曾有过相识的,于是站起身回了礼。

    “在下少府令丞之子郑钦,”见李烺仍未认出,年轻人没有在意,反而更热络地提醒道,“当初李公子从项先生的经馆学成,我刚刚入门。”

    “噢,”原来是同馆修习的师弟,只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可能是因为少府令丞的职位过低,他平日没有在意过,“好久不见了!”

    “是啊,师兄,”郑钦见李烺认出自己开心地笑了,但也不无遗憾地道,“您一直在军中历练,公务繁忙,很难有闲暇与我等相聚了……”

    “唉,一直也都是碌碌而为。”李烺笑了笑。

    “师兄太谦虚了,”郑钦脸上露出认真又崇敬的神情,“这一次的大案已经在馆中轰动了……众位师兄弟皆盛赞李师兄洞察细微处理果断,他日定是将帅之才,实为我等进学的榜样呢。”

    “嗯……”李烺心中纳闷,此案中自己处理了什么?面上只能随口相应,“郑师弟谬赞了,谬赞了……”

    “家父也一直敬慕李中尉,听到案件审结的消息,既为中尉完全洗清嫌疑而高兴,又有些替忠义之将感到后怕,真想不到堂堂一位彻侯竟然是这样的人。”

    “多谢令尊与师弟的关心……是啊,这种包藏祸心的人,谁又能看得出来呢。”

    “咦?”郑钦眼中露出惊奇,“不正是李师兄看出了端倪,才能将靳亭抓捕归案的吗……父亲还不无感慨地对我说,生子当若李郎君啊。”

    噢?自己看出来的?难道外间对自己是这样的评价?

    “哪里,哪里……我也只是把自己看到的异常提了一下而己……”李烺囫囵地说了一句。

    因为他不懂断案,所以他从未想过,也从未问过案件细节,对靳亭如何被抓他还真的一无所知,不知外界怎么会传出这样的流言。

    不过,他知道家里人是十分清楚自己所为的,所以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瞥了瞥李妟这一边。

    李妟并无任何异样,但站在她身侧正在倒茶的青眉,听了这话立刻抬头看了过去。

    是少主人有飞虫助力,冥思苦想才想到的罪魁祸首,怎么竟成了烺少主的功劳?!

    突然,她感到手中茶壶有些变轻了,低头一看,才发现杯中的茶水差一点儿就要溢了出来,是少主人暗暗托了一下壶底。

    她抱歉地看看李妟,又不甘地抿紧嘴唇。

    李妟强忍着剧痛向她安慰地一笑。

    玉华见少主人都在阻止青眉,忙上前一步,拿走青眉的茶壶,小声道:“小心点儿。”

    她的移步也正好挡在了青眉与李烺之间。

    李烺心中有些不安,脸上有些微红,但仍笑容不改地接受着郑钦的夸赞。

    列中林在对面清楚地也看出了异样,但可能觉得这是人家家内之事,正待转过头……

    一阵轻风袭来,李妟的面纱随之盈盈摆起,那还未收回的温和笑意投映在列中林的眼眸之中,他一时怔住。

    似有还无的一抹微笑,恬静、淡然,但是那隐藏其中的痛楚却让这笑容画出如雕刻一般的线条,再配上乌红的唇色,毫不见少女的天真,却似盛载着千年思绪的深秋潭水漾起了一丝瑰丽的涟漪。

    列中林感受到一段沧桑,一份悲凉,一股力量,一种坚强……待他不禁随之浮沉,想要探究得更深,那面纱重覆又将其掩在朦胧之下。

    李烺已经结束了与郑钦的寒暄,又回到席间,为弥补这短时的空场,又向客人敬上一杯,列中林将心中激荡一饮而尽。

    李妟没有在意列中林的凝视,却捕捉到一个不那么怀有好意的表情。

    侍卫返回,带来的消息似乎让梁王非常满意,而他又有所吩咐,侍卫再次听令而动。

    看似梁王根本无暇注意到这一边的情景,但是侍卫走后,他却嘴角微微翘|起,目光轻飘飘地滑过她的面纱。

    的确,现在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只有他最清楚案件的全部细节,也最清楚自己的所有举动。

    他知道自己指定了靳亭,所以布控靳府;他知道自己在控诉中有虚假成份,所以他仍执行原来的引蛇出洞;他知道自己此次拜访并非表面原因,所以他派了速记专人。

    这一个表情即表明他的聪明,表明他对全局的掌控,但是也正是这样一个表情,带着得意,傲慢,甚至挑衅,足以让自己怀疑他怎么可能是一个擅动心机,城府深沉,在此案之中游刃运谋之人。

    难道他的身边另有高明的谋士?

    但是,根据资料,他的亲信之人只有三个,一个是现在正站在他身侧的展肃,另外还有内侍姚安和替他管控梁园的苍遒,而这三位都并无谋策的表现……

    侍卫们拿着弓箭返回,打断了李妟的思绪。

    展肃向大家一施礼:“我家主人请大家射鱼。”

    “射鱼?”列中林知道这一定是刘武的新点子,好奇地看着他。

    刘武已经起身:“中林,猎场之上你怕破坏了你那飘逸的风姿,现在迎着夕阳落霞展弓长射,应该是会让你满意的雅兴吧?”

    “呵……”列中林哭笑不得,无奈得直摇头,却随着刘武起身,又转向李烺道,“李公子,可有兴趣?”

    “好啊……”李烺回应得有些勉强。

    河面上,几艘渔船连网成栏,赶着鱼群向河岸靠近,一下子吸引了众多游人纷纷上前围观。

    刘武毫不谦让,干脆利索地中了第一箭,众人鼓掌欢呼,他又志得意满地朗声道:“北有嘉鱼,宴之——”

    改动之后的《诗经》名句宜情宜景,又铿锵有力,又得到一片喝彩。

    然后他收势,看向列中林。

    列中林也起手一箭,他的箭风稍慢,不是标准的姿势,却果真透出飘逸之感,见中了一尾鱼,他也悠然念道:“东流之水必有西上之鱼。”

    列中林口中的《楚辞》,带上了他特有的雅致之气。

    围观众人连连叫好,也对这如此高雅的竞技跃跃欲试,刘武豪爽地发出邀请,众人纷纷顺次下场,渔船上的老翁乐呵呵地抖着网,恨不得这些贵人公子们天天能让他们这样赚钱,河边一片热闹非凡。

    李烺终于找好弓箭,却并未上前,而是站到了李妟身边。

    虽然水中射鱼看起来也是简单的射技比拼,但是飞箭入水与平时在风中的控制不同,不仅要计算好力量和速度,还要考虑水波阻力的影响,他本来就箭术平平,这种新的射场就更没有信心了。

    而且,看两位公子的展艺,射中之后还要找一条典籍之句,不仅比武还要斗文,他到现在还没有思路。

    可是,作为一名众人眼中的将门子弟青年才俊,这一战他又必须迎头而上。

    “妟儿,”他笑着问道,“你喜欢哪一种鱼,兄长给你射来!”

    他知道,一般小女子为了表示善良又柔弱,都会说不要杀生,一会儿他便可以因为不想让妹妹难过而表现不佳了。

    李妟看出他的意图,不想让他丢李家的脸,但也不想矫揉造作地回答,似思忖一番,道:“我喜欢……最聪明的鱼。”

    不是自己所想的答案,李烺皱了一下眉,但却马上顿悟——最聪明的鱼——如果被他射中,便不是聪明的鱼;如果它是最聪明的鱼,便不会被射中!

    “好!”李烺哈哈笑着,“我便给妹妹射来一条最聪明的鱼!”声音大得好像想让河中的鱼都能听见。

    这时,已经多人有了收获,引起一阵阵的大呼小叫,刘武却突然把手中弓箭抛给展肃,转身回到席中。

    “少主人,怎么了?”展肃忙问。

    刘武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都是笨鱼,煮了!”

    展肃一脸无奈地看看静坐在一旁的李妟。

    而李妟表面上没有任何反应,心中却无奈地一叹,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形容刘武的词——幼稚!

    不多时,有小奴跑来向李烺禀报,租借的车马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梁王不经意地扫了李妟一眼,径直离去。

    而列中林仍风度翩翩又礼貌周道地与李氏兄妹告辞。

    客人离去,家仆们开始收拾席位搬放东西,也正待出发,一直喧闹的人群却突然安静了一些。

    一个奴仆骑着快马飞奔而来,找到自家主人,立即翻身下马,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主人身边的朋友已经听了个大概,大声道:“这么大的事有什么可隐瞒的,直接说吧——不就是匈奴新单于登基了吗!”

    那主人道:“还不知真假呢,只怕传了谣言。”

    众人却不听,直嚷嚷。

    “谁登基了?”

    “老上单于薨逝了吗?”

    “难怪这仗打不起来了呢!”

    李妟的心跳骤停,脑海中一片空白。

    终于有人问起:“我们汉家的阏氏如何了?”

    “听说是不想再嫁新单于,已经殉葬了!”

    “哪个阏氏啊?”

    “瑞宁阏氏,就是刘瑞公主呀……”

    这些话没有听完,她早已晕倒在前面的玉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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