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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重获新生

    赶到家时已经是深夜,没有化完的冰盖在褐色的街道上,史上最冷的冬天把J市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巧克力奶油蛋糕。

    离婚已经有几个月了,街上的树叶子黄了、落了、又被盖上了雪和泥土,我和赵慧、兰心失去了联系。我蜷缩在老家一处我小时候住过的老破房子里,一瓶接一瓶地喝酒,帝都的二锅头、东北的烧刀子、四川的剑南春、Q市的啤酒、烟台的张裕,我用酒瓶标签周游中华大地,不亦乐乎。我睡醒时会昏昏沉沉爬去撒尿,看一眼镜子,会发现胡须爬满了我的脸,头发快盖住了我的眼,我对着自己笑,看见整个人生在镜子里流淌而过。

    直到今天,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让我回家过年。

    这让我很犹豫,她应该还不知道我和赵慧离婚的事。我支吾着说赵慧和兰心要去国外住一段时间,为兰心以后念书选选学校。

    失败者往往更善于说谎。

    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之后母亲说:“那你就自己回来吧。”声音苍老虚弱,好像每个字都长满了皱纹。

    …………

    零下十八度的气温,虽然是J市冬天的最低记录,让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承受着剧烈的疼痛,但这反而让我感到一丝温暖。

    打车回家的路上,司机师傅问我做什么工作的,我想了想告诉他说我是个艺术家,用自己的技艺带给别人快乐。司机师傅耻笑着,说他没看出我是个艺术家,看着倒像个乞丐。

    推开家门时,我闻到了饭菜的浓香,父亲和母亲一起从厨房出来迎我,说给我下了饺子,茴香苗肉的。我眼前一片模糊,眼泪迷住了视线。

    母亲接过我的外衣,扔给我一双拖鞋,让我先别急着吃饺子,先见见人,说完拽着我到了卧室门口。我踉跄不已,母亲扶住我,让我自己推门进去。我有些不安,期待和恐惧灌满了我的身体。

    卧室里灯光昏黄,一个小女孩儿侧卧在床上,裹着粉色的被子,睡得正香。女孩儿身边坐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正在读一本书。

    那女人听见门的响声,抬起头,眼神里流出悠长的温柔和绵密的哀愁。

    …………

    是赵慧和兰心。

    …………

    我想起独居的这几个月里,我经常盘腿坐在垃圾似的床上,呆望着窗外的夕阳,或许是朝阳,我已经失去了分辨时间的能力,有时会突然觉得孤单起来。我从不怀念群芳里的生活,实际上,独居以来,我好像渐渐忘了以前有过的女人,青春俏皮的女大学生林沐,风骚美艳的梁萍,甚至是清纯可人的陈莹,她们都好像是爱情电影里的女配角,曾经在我脑子里留下了一道浮光掠影,却在时间里腐蚀了面貌。

    但有一张面孔却越来越清晰,那是赵慧的脸。我看着窗外的冬日暖阳,感觉到灵魂离开了身体,我发觉自己脱离了沉重的肉身,斜倚在门口看着着呆坐在床上的那个人,他失魂落魄,形容枯槁。我好像一瞬间明白了床上那个失败者的想法,他不敢面对血色的记忆,而偏偏他的身边人在十多年里不停地提醒着他,让他在家里的每一秒钟都能想起模糊的视频、海水、血沫和钥匙。他是个懦夫,这点毋庸置疑,所以他想逃出去,找了个借口扔下了这段记忆。这个借口是林沐、梁萍还是陈莹都不重要,十多年的重压让他的心脏凝固成了石头。

    母亲后来说,她早就知道我们离婚的事,赵慧告诉了母亲。赵慧不让母亲联系我,跟母亲说我在办一些很重要的事,需要安静几个月。

    赵慧还是那么聪明。

    母亲先给赵慧发出了邀请,让她回家过年。赵慧没拒绝,带着兰心先我一天回到了老家J市。

    那天晚上,我好好洗了个澡,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胡思乱想。赵慧能来J市,说明杨程没能娶她,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明早起床,我和兰心如何解释?我的父母怎么又住到了一起,正睡在隔壁,他们什么时候复婚了?他们能彻底原谅彼此么?而赵慧能原谅我么?

    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有个东西落在了客厅沙发的另一边,熟悉的香味飘进我的鼻子,我清醒了一些,发现了身边柔软的轮廓,饱满的身体和宁静的呼吸,赵慧悄无声息地坐在了我身边。

    “杨程去加拿大了,上个月。”赵慧抬头说道,眼睛盯着天花板,声音很微弱,但却扎扎实实地砸在了我的耳膜上。

    “他和我求婚来着,我没答应,我们谈了一次,把话说明白了,他人还不错,没再纠缠。我们把公司变卖了,他去了加拿大。”赵慧声音轻柔地说。客厅空旷,回声萦绕了好久才消散。

    我想了想该怎么说下一句话,又觉得可笑,原来十多年的亲密无间,也抵不过残酷的分离,我竟然在赵慧面前紧张怯懦起来。我踌躇了很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和那个女人断了。”

    “我知道。”赵慧说,声音温柔甜美。“人家把你甩了,杨程全告诉我了。”赵慧边说,边转过脸来,冲我笑,我看不清她的笑容,但能看见她眼睛里的光。

    我有些恼,又觉得自己可笑。转身抱住了她。

    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

    这熟悉的身体又让我感到陌生。

    赵慧像是要亲我的耳朵,但没想到她竟一口咬了下去。

    我痛得刚想叫出声来,却被她捂住了嘴。

    “算是惩罚。”赵慧在我耳边说。“真是便宜你了!”

    我捂着耳朵,叹了口气。

    赵慧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发呆,一会儿,又凑到我耳边。我吓得一颤,她咯咯笑了几声,之后说:“李俊你知道么。杨程那天跪在我面前求婚,给我讲他二十年的思念和幻想,而我却满脑子想的都是你。”

    我有些惊讶。

    “可能直到那一天我才明白你对我的意义。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忆过去,觉得和我在一起就是和记忆里的阴影一起生活。但杨程跪在我面前,要我做出决定时,我就发现我不可能离开你了。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你救过我,也许是因为你死过一次,也许是因为你对兰心的态度。”

    我听着,没说话,只是轻轻吻了赵慧的头。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如果没有陈莹,没有那件事,也许你我只是普通的情侣,在大学毕业时会分手,同学聚会时会重温一夜旧梦,也就如此了。但因为那场噩梦,你我缠绕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了。”赵慧声音悠远,像是在讲给全世界听。

    “回来吧,亲爱的。”赵慧伏在我耳边,甜甜地说,温热的气息抚摸着我的脸,让我想哭。

    …………

    午后,暖阳。

    我和父亲在冰雪上散步,我说上午去了趟商场。父亲没理我,只是闷头抽烟。

    我们肩并肩走着,午后的暖阳驱散了寒气,脚下的冰雪开始融化,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爸,你当初跟我妈怎么求婚的?”我问。

    “求什么婚。哪有求婚,没那么多洋相事儿。我们那时候,车间主任谈个话,说介绍个对象。我和你妈在工会礼堂看场电影,两家吃顿饺子就算是订婚了。”父亲说道,眼神里有怀念也有幸福。

    我笑笑,没说话,在口袋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个东西,递给父亲。

    父亲接过来,看出是一个红色绒布小盒子,他颤抖着手打开盒子,一枚钻戒露了出来,钻石把阳光播撒在雪地上。

    戒指是我上午去商场买的,不贵,却很美。

    “你跟我妈求个婚吧,她肯定开心。”我说。

    “你弄这个干什么?不用,不用,我们的事不要你管……”父亲语无伦次起来。

    我不顾他的推辞,把戒指硬塞给父亲,他半推半就。但是笑容却掩盖不住,从他眼睛里流了出来。

    父亲一边嘟囔着浪费钱之类的,一边揣好戒指盒子,大步向前走去,越走越快,那是家的方向。

    我没能跟上他,只能在后面慢悠悠地走。我不着急,还有时间,我还不到四十岁,人生不算过半,以后的岁月漫长,我还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又在口袋里摸索一番,口袋里还有个小盒子,和刚才给父亲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是给赵慧的。我对着家的方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一首诗:

    …………

    柳弦低垂,

    隔空轻抚,

    任一溪烟柳,描上眉头。

    踏青驻足,

    畅饮美酒,

    且扶柳而下,漫吟清瓯。

    穿过浮尘,

    吹开花朵,

    即春衫已薄,薄去醉人。

    君不见,春且住,天涯芳草迷归路。

    …………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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