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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九风闹宴(一)

    梁九一直瞧不上李沉,因为李沉是外地人。

    这其实很好理解,本地人扎根于此,不管怎样,家里毕竟经过至少一代的财富累积和人脉建设,那种相比外地人的优越感是与生俱来的。

    可他却没有办法,时代在进步,自由恋爱已经在社会上宣扬的如火如荼。

    特别是对于他的二女儿来讲,那个自小心思主意就比较大,让他省心也让他头疼的梁珍。

    梁珍和李福来是中专的同学,后来一起工作分配,媒人也给介绍过,双方均嗤之以鼻,鄙视的不是对方,而是有默契的鄙视了做媒的这种行为本身。

    起初两人谁也没同意,梁珍在观察,李福来在试探。

    梁珍偶尔会早起偶遇砍柴的李福来;李福来会拿着不太明白的数学题请教梁珍。

    结果,女人看到的男人的吃苦耐劳;男人觉得女人的智商还可以,当然脸也算凑活,至于身条是否妖娆,那个年代的人还算朴实,没那么多花花心肠。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互考察,女人拒绝了相亲,男人撇开了媒婆,一来二去,顺理成章。

    身为父亲的梁九把一切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

    第一,梁珍是家里的最高学历,有着很大的话语权,因为当时社会上流传着一句很至理的名言:知识改变命运。而二闺女的脑子里是有知识的,至少在闭塞的农村算得上光宗耀祖。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梁珍当时已经半工半读,做了民办教师,有了自己的收入,换成现在的话来讲叫经济独立,经济独立就意味着已脱离父母的羽翼,更何况梁九需要钱,求与被求的关系已经逆转。

    生活的贫瘠迫使那个时代的农村男人们不得不从事比较繁重的体力工作,但他们在经年累月劳作的同时又缺少放松身心的方式。

    喝杯酒解解乏成了一种既病态又常态的日常。

    有些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以饮酒为消遣放松,而有些人在酒中不知不觉的深陷。

    孰知酒是生死符,一念生,一念死。

    它本身是我们的瑰宝,是粮食的精华,是强身梳神的宝贝。

    可渐渐的,一种围绕着它的文化蔓延开来,如星星之火烧遍整个中华大地。

    梁九就是酒文化的殉道者,真正意义上的殉道者,因为他死在酒上。

    晚年的梁九,已被欢平的姥姥死死的拿捏住了经济大权,即便家里的积蓄大半都是男人辛苦赚来的。

    李欢平本不明白,直到偶尔发现梁九偷偷摸摸的翻梁珍的钱包,拿出十元去买酒喝,他才恍然大悟。

    身高一米八几,骨瘦如柴,面色苍白的姥爷在小卖部抱着酒瓶往肚子里灌的场景,直到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那满足的神色似乎能击败他眼球中的昏黄,似乎瓶中之物是长生的药物让他梦回巅峰…

    真是应了他的名字,生为九,死为酒。

    一个二声,一个四声。

    虽然梁九瞧不上李沉,不过他还是感谢李沉的去世,因为农村会在下棺之后举办宴席,以感念前来凭吊的亲朋。

    梁九对此十分上心,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去打了个照面。

    他已经好久没有畅饮一番了。

    欢平的奶奶王玉很明白自家爷们的想法,但没有办法,总不能她在这种场合亲自去抛头露面。

    经过反复思量,她让二儿子梁风陪着梁九一起赴宴,这也是个无奈之举。

    说是无奈,那是因为梁风和他老爹半斤八两。

    老子是一杯天老大我老二,儿子是两杯唯我独尊。

    但好在年轻,我再多嘱咐几句,应该问题不大吧!?

    王玉的想法很美好,可她着实忽略了一个事实:两个酒鬼凑到一起,一加一绝对要大于三!

    更何况梁九和梁风的名字贴在一起就变成了九风(酒疯)。

    于赴宴而言,是不详征兆。

    梁九的家在上树村,距离六牌村,脚程15分钟左右,不算远。

    早上十点整,烈日高悬,空气越发的炎热,远远望去上树村竟有些氤氲与模糊。

    躺在家中的梁九,无聊的扇着扇子,心里的酒虫越发的躁动起来,虽然早上趁着王玉去喂鸡的功夫,翻箱倒柜的拿出了压箱底的存货,灌了几口,可那意犹未尽的辛辣依然让他回味无穷。

    终于按耐不住的梁九跟王玉要了白事的份子钱,晃晃悠悠的来到了二儿子梁风的家。

    梁风正坐在家门口的大树下乘凉,一见梁九到来,下意识的掖了掖猪草里的瓶子,一看是父亲,才安下心来。

    父子俩很像,像复制粘贴,只是梁风更年轻一点,但眼睛里也已经开始有细细的昏黄。

    长期喜欢藏东西的人眼毒,梁九明白的看清楚了二儿子的动作,大骂了一句:“没出息的玩意,走,跟我去老李家随份子,李福来都去镇里这么多年了,怎么也有几瓶好酒。”

    父亲的话让梁风心头一动,刚有些痒痒,又想起了母亲的嘱托,于是瘙痒难耐,被酒瘾和理智按在地上反复的摩擦。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吧唧吧唧嘴,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梁风站了起来:“爸,咱们少喝点,李福来可不是善茬子啊!”

    对于李福来的狠他可是亲身体验过的,也是因为酒。

    那次是他两个姐夫和他三个兄弟一起喝酒,他喝上劲了,不管不顾的瞎折腾,又说大姐二姐不好,又说他爸不行,连带着大姐夫和二姐夫也一起问候起来,散尽了德行,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自己生生的把自己作到了社死的深渊。

    于是,二姐夫动手了,狠狠地削了他一顿。

    如果没人拦着,李福来没准真的能拿铁锹对着他的脑壳来一下。

    可见他喝多了有多损,即使受过高等教育的亲属都忍不住要敲他。

    同时也可见李福来年轻时有多狠,即使亲属,我看不上你,你也是个灰渣渣,屁都不算。

    说来也怪,一米八几的大个竟真被一米七多一点的李来福压的一点脾气没有。

    或许打架这事主要还是看气势是否强大。

    心立正,打架才能不虚。

    想起李福来,梁九和梁风同时打了个激灵,有些心有余悸。

    且说李福来此时正把李欢平叫到了角落里,严肃的叮嘱着什么。

    作为李家长子,出殡当天的事情应该很多,不应该抽出时间和儿子扯淡,但有些事他却非聊不可。

    “大勇,你姥爷啊,身体不好,而且喝多了,容易把持不住,你看好了,你姥爷喝两杯就行,那桌你负责倒酒!”

    见父亲交代的如此严肃,李欢平满口应了下来。

    酒宴五六桌的样子,这五六桌算是老爷子一辈子的人脉,有亲戚有朋友。

    客分主次,宴有桌席。

    东屋里面单一桌是给老一辈以及小一辈的能人坐的,能入桌的人多少算人物。

    梁九除外。

    由于他名声在外,所有人都不愿意与他同桌,但他是李沉亲家,年龄又大,放外面显然不合适。

    梁风也偷偷的和李福来报备了一下,蹭了个主桌的座次。

    众人围坐的圆桌是黄色的,即使已经被尽力的清洗过了,但依然可见上面浓重的油污。

    装菜的盘子也有豁牙,一不小心就可能划破了手指;筷子也依附着腻质的表皮,显然是常年只用清水冲一下就敷衍了事的。

    李欢平自打十岁以后就不怎么吃老家的东西了,在他看来,容易拉稀跑肚。

    但用老家人的话说就是出了村子的人,越发的矫情。

    饭嘛,能吃,能饱就很可以了。

    虽然是白事的宴席,但既然是宴席,鱼肉是少不了的,所以在坐的诸位没有一位是打算客气的。

    但表面的样子起码得做足。

    李欢平给在坐的舅爷、二大爷以及梁九等满上了酒,就静静的立在了一边观察起来。

    酒桌的习惯他懂,李福来练过他。

    事实上,从懂事开始,每逢酒局,李福来总是刻意的让儿子说点吉利话,一个个的倒杯酒,偶尔还给他来个酒桌的总结。

    李欢平十分反感,但他更喜欢下馆子,于是耳濡目染,多少也懂了点这里面的道道。

    凉菜还没上齐,李欢平就发现梁九已经偷偷的呡一口酒,而梁风已经撺掇着要开席了。

    欢平不动声色的拍了拍二舅,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你答应我爸的,二舅!”

    梁风听到外甥的话,微微控制了一下,将梁九的酒杯挪到了更明显的位置。

    梁九还喝到没到犯浑的程度,基本的规矩还懂,心里暗骂了一声兔崽子,加入到众人的聊天中。

    聊天的内容很杂,基本上都是东家长西家短。

    酒桌永远是八卦的源地之一,而且传播效率极快。

    聊着聊着聊到了生活改善,众人众口铄金的认同国家的发展。

    农村人朴实,也不懂什么形式主义,夸赞是真诚的。

    李欢平听得出来。

    不一会就聊到了李沉的生平,开始没什么,无外乎他一些趣事。

    突然梁九插了一句:“李沉活着的时候和我打赌,他说我要是把酒戒了,他便戒饭。没想到啊,没想到,我酒还没戒,他到先戒了饭。”

    乍一听没什么,像个段子,可姥爷的语音语调不太正经,明显的调侃让李欢平有些不悦,也让在座的人突然安静下来,半晌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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