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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开窑

    乌压压的云彩从北方压了过来,镇压了恨不得变成刀子割破人脸的冬风。镇里面的人看到天色变得越来越曛黄,知道今晚怕是要下一场暴雪了。

    匆匆忙忙的收拾东西回家,看看自家屋顶上的洞填好了没。那些家里房子不结实的,更是向庙里的菩萨祈祷,希望今晚一切安康。

    佛胎泛黄的脸部,菩萨无动于衷的看着庙前奔跑的行人,对世人的悲喜视而无声。

    街上不知谁家的黑狗跑了出来,汪汪汪吵弄得人心神不宁。不过很快又被身后的汉子骂着赶了回去,只有那句“宰了你这狗”,回荡在空荡荡的大街上。

    然而这个时候还有一辆马车从一个大院里面出来了,向着镇子郊外的五里铺驶了过去。

    ……

    窑厂精壮的汉子们,光着臂膀,等着陈老爷的到来。

    今天,可是开窑的大日子。除了女眷,窑厂里所有的人都要来。虽然这种日子不是大喜,就是大悲。但无论结果如何,大家都要面对。

    飘落的碎雪砸在了瓦片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伴着驮马的嘶鸣声,陈老爷稳健的步伐声从门外传来。

    陈家,大乾朝御制钧瓷的家族,专为皇室烧制贡品。传了六代至今,历经二百一十二年,为十位皇帝服务过。

    去年,新帝继位,改年号为承元。宫里下了命令,要为新帝烧制新瓷。窑厂里忙了大半年,才把宫里面要的大部分贡品烧制完毕。

    过了春节,这批贡品就要送往京城。其他的还好说,唯独皇帝单单点名要了红耳紫釉游龙鼎。

    这钧瓷可不比其他的,入窑一色,出窑万彩。就是窑上烧了几十年的老师傅,也是只能估摸出成品几何。

    对于陛下非要加上的游龙,窑厂里的大师傅只好在泥胚成型时,雕出了一条五爪飞龙。至于釉色?看天意!

    陈老爷虽然须发皆白,但是打理的丝毫不乱。黑面的布鞋踩着薄薄的积雪,咔咔嚓嚓的做着响。拄着紫檀杖,陈老爷习惯性的看着自己的窑厂。

    这个窑厂的一砖一瓦,都是他看着盖起来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清楚。就连脚下的石子路,也是他专门铺设出来的,为的就是避免汉子们脚下打滑,伤了自己。

    他这一辈子,只出过一次远门。对外面的世界,他知道,他清楚但就是不想混入其中。

    现在花甲之年,除了泥坯之外,也就是五岁的乖孙让他牵挂了。

    老人磨平的双手上,见不到任何指纹。所以,他常说自己是个没福气的。

    八岁那年,自己亲眼看着父亲在关窑那一刻,殉身于中。也许是听多了炼剑的故事,自以为这样就能烧出皇家要的瓷器。

    然而,他只是疯魔了。开窑那天,没有人对里面的钧瓷报以希望。说的好听点,自己的父亲叫做以身殉瓷,难听点就叫做懦夫和背叛者。

    最终,和衣冠一起葬下去的是那口窑里打碎的瓷片。

    不管如何,那人都是自己的父亲,陈老爷也只能三缄其口。只是每年上坟的时候,那三炷香都是祭给自己娘亲的。

    家里给他下葬那天,宫里监造坊来了人。带着县衙里的人,抄了家。家里的其他人都跑了,卷着金银细软顷刻之间就没了踪影。

    收了好处的太监和身边的侍卫们当做什么也没看见,拿了地契和大头的银子,施施然的回京复命了。

    母亲带着年幼的自己投靠了二舅,靠着给人浣洗衣服,含辛茹苦的把自己拉扯到十二岁。

    陈老爷一边走,一边笑着和四周的长工打着招呼,问了他们是否把年货给备齐了。

    汉子们闷厚的声线里,满满的是过年的欢喜和对陈老爷的感激之情。在一片笑语之中,大家等待着陈老爷下令开窑。

    上香祭祀,开窑观器。这一套流程下来,所有人都不敢有任何不敬。

    虽然说,几年前帝都就传出蒸汽机的消息,格物之术已经被好几代皇上视为治国之要。但是这些和我们手艺人有何关联呢?说我们是古板也好、守旧也罢,该有的仪式丝毫不能有半分疏忽。

    老人洗罢双手,诚心诚意得上了三炷香,向上天祈祷。

    转过头来看着为开窑而忙碌起来的众人,想起了当年自己开第一口窑的情况。

    27岁那年,大约也是这么一个时候,学艺而归的自己独立的烧了第一口窑。凭借着自己家传的手艺,以及从外学来的技艺,第一口窑烧成了。

    火红的窑口将整个天空映的半红,还来不及落到地上的雪花,在半空中就已经化成了雾,袅袅升起。

    放进去了十件坯子,最终只烧出了一件。其他九件虽然品相完好,然而釉变得色彩太过于繁杂。忍着心痛,将这九件成品砸成了碎片。

    陈老爷转着手上的大扳指,那是件纯白的钧瓷。看着慢慢开启的窑口,脸上泛起了孩提般的笑容。

    无心插柳柳成荫呀!自己也未曾想到当年的玩笑之作,竟然真烧出来了纯色钧瓷。

    自此以后,自己的手艺愈发得到长足的进步。烧出来钧瓷的品质,越来越高。

    最终凭借着一己之力,将田家当年拿走的官窑资格夺了回来。曾经逃离的叔伯们,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带着一家老小,跪在自己父亲的灵牌前上香祭祀。

    来了就来了吧,无论当年如何,现在窑厂还给的起他们一碗饭的。只不过陈老爷再也没有让这些人和他们的子孙,碰过窑厂里任何采买管理的事情。

    即便有再大的怨言,他们在陈老爷面前也只能憋着,屁都不敢放一个。老老实实的干着自己的事情,不敢有半分逾越。

    无法落下的雪花,终究落了下来,烤干的地面也被慢慢地涂抹成了白色。

    顾不上落在身上的雪花融成水珠,混着汗水敲开了平整的雪面。汉子们连忙躬身进入窑洞,小心翼翼的清理瓷器上着灰土。

    陈老爷身后,站着几位大师傅,一个个不说话。不过看着送出来的瓷器,有些黢黑的手越攥越紧。

    陈老爷却不以为意,嘴角微翘,目光中满是信心。只是拄着的紫擅杖,在地上捣出了一个深深的坑。

    “第九件。”不知是谁在低语,看着新端出来的钧瓷鼎,愈发沉重的念到。

    地上的九件瓷器,件件都是精品。更为难得的是,其中四件带紫。

    放在往昔,这四件紫釉鼎皆可当作贡品。然则今日,这些钧瓷都是失败品,将被一一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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