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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燮京控案

    1859年底,宝庆会战中所有立功的清军将领,或多或少都获得了提拔或者重用。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朝廷对这次会战中从头演到谢幕的“男一号”左宗棠似乎遗忘了。

    左宗棠也纳闷,在宝庆会战中,虽然自己不是压倒太平军最后那根稻草,但是所领导的兵勇英勇抵抗太平军是有大功劳的,别人都获得了奖励,为啥唯独没有我呢?

    其实骆秉章、左宗棠,甚至曾国藩都写了嘉奖左宗棠的信上奏朝廷,但是真正能最后提交名单的权利,还是在官文手里。

    官文,又名儁(jùn),王佳氏,字秀峰,又字揆伯,满洲正白旗人。道光初由拜堂阿补蓝翎侍卫。时任擢荆州将军、湖广总督。

    官文不谙政事,诸事决于幕僚,老百姓称湖广总督府有“三大”:“妾大”、“门丁大”、“庖人大”。

    胡林翼派人把名单交到了官文手里。

    即使是曾国藩,刚一进京时也一直被官文排挤,但是官文对胡林翼是非常欣赏的,因为胡林翼不多事、会来事、喜欢做好事。

    所以一般胡林翼提的什么意见,他都不会否决,但是这一次,官文否决了。

    他扫了一眼名单上的名字,把左宗棠划去,加上了一个名字:樊燮。

    樊燮,湖北恩施人,湖南永州府总兵。他虽然是武将,但更像是一个肥胖宅男,体重有200多斤。所以一般不骑马(估计是马不愿意),而是坐轿子。平时还总是派士兵去自己家干私活,还私吞军饷。

    但是樊燮的嫡亲堂妹是湖广总督官文的五姨太。

    咸丰时期,各省的部队的调度权归为巡抚、提督之文官,指挥、管理权归总兵武官,是一个地方的最高军事长官,相当于军分区司令,地位仅次于管辖一省绿营军的提督,正二品。

    官文把两广在宝庆会战中的奖惩名单审核好后,带到了北京上报咸丰帝。

    咸丰帝对于左宗棠是有印象的,上次长沙保卫战他就听到过这个名字,这次湘系各大佬又再次肯定了这个四品兵曹郎(又名兵部郎中),这次官文提交上来的名单中却没有他。

    咸丰帝不禁也感到奇怪,于是问了一句:秀峰,不久前来润之信称兵曹郎左季高这次也有功,湖南提督这个位置也一直空着,你认为他如何?

    官文答道:皇上,名单上这批拟升人员中,有九成是湘军系成员,如果湖南文武官员均被湘系人员占满,臣担心湖南以后难以制衡。提督这个位置上,对巡抚以及其他非满族官员便于制约,所以这次最好是安插一个非湘系的成员,以便于及时洞察湘军是否有异心。臣如有思虑不周,还请皇上定夺。

    这几句话戳到了咸丰帝的软肋。

    咸丰帝沉下脸:嗯,秀峰,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心啊,当初让你去两广总督也是想着你能够及时把这些问题跟我反映。的确,湖南官吏的关键岗位不能再弄这么多湘军成员了。提督这个事情,你也物色物色,你看着办。

    官文这种官场高手,虽然政务能力不强,但是权力斗争厉害,针对精准、意简言赅、字字见血。

    左宗棠对这次利益的分配,憋了一肚子委屈,但是又无济于事。

    他老毛病又犯了,开始在湖南官场张扬跋扈,肆无忌惮。骆秉章也理解他的苦闷,放任他自由,而且把衙门一般事物都交给左宗棠来打理,对他处理的事物,几乎都不过问。

    民国时期徐珂在《清稗类钞》有这样一个记载:骆秉章有时来到幕府,见左宗棠等高谈阔论、慷慨激昂,只是静听,不置可否;骆秉章终日饮酒行乐,政务委托左,左对他说:“您好似木偶,没有我牵着,哪里动得起来呢?”骆秉章也只是笑笑罢了。

    虽然这只算是流传的轶事,没有办法考究证明,但是以左宗棠的性格,不是干不出来,而且从他自己的家书,也可以看出来他对领导的跋扈。

    推诚委心,军事一以付托,所计划无不立从,一切公文画诺而已,绝不检校。其相知相信如此。

    ——左宗棠家书

    这种人,不给点教训,让他性格上的锋芒历练、磨砺一下,在政治上,是很难成熟的。

    官文的“三大”之首五姨太放话了,要官文有机会的话,能关照一下堂哥。

    官文也很清楚,这堂哥虽然是总兵,但是无论是带兵打战,还是军队的管理,水平都不行,之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这次樊燮在宝庆会战的战斗中并没有出什么力,但是作为总兵,勉强还是参与了,加上湖南提督的位置,皇帝又让自己推荐,所以这次的确可以推一下。

    很快,樊燮署理湖南提督的宣告文件就从北京送到了湖南。

    虽然提督的提拔不需要过问巡抚,但是清代对于提督这种重要位置的提拔,都是需要对之前这几年的情况进行审计的,而且这些审计资料都必须要经过骆秉章这里,而且他要签字。

    毫无疑问,这审计报告就到了左宗棠手里,左宗棠对于这个总兵,没有什么印象。

    既然我没有印象,但是打战的时候从没看过你,领奖的时候,你就上台了。我这个提督第一候选人都没有被提拔到这个位置,你有什么资格被提名来代理呢?

    左宗棠一边愤愤不平一边一页一页翻着审计报告,看着军饷报表一堆触目惊心的数字,他停了下来。

    对这个总兵没有印象,但是对于永州这次参战的人数,左宗棠心中还是有数的。

    左宗棠要人去对樊燮虚报军饷的问题进行全面调查。

    经过对樊燮进行全面调查后发现这个总兵这些年一共贪污了官银900余两银子,铜钱3300余串。当然,除了贪污侵占,还有一些公车私用、吃拿卡要、优亲厚友等腐败问题。

    实际上这个数字在当时对于一个当了这么多年军官的二品大员而言,真的不算什么,不过就是他4年的基本工资。注意,是基本工资,实际上在清代,这个职位的灰色收入都不止这么点。

    但是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事情落到左宗棠手里,他必须在这个事情上,警告一下樊燮,或者说让樊燮也上不了提督。

    樊燮在调查人员走了之后,第一时间跑到官文那里,不断的诉说自己的委屈,我这有一半是帮我堂妹解决家庭困难的啊。

    官文看着这不争气的堂哥,哭笑不得。他详细了解了一下情况之后,要樊燮马上去找骆秉章求饶。

    官文知道,骆秉章两袖清风,是当代最清廉的几个官员之一,所以送礼都无济于事,但是骆秉章这个人心慈,很容易包容别人。所以现在樊燮只能打出自己的牌子,装一下可怜,获得骆秉章的同情。

    越快越好,认错态度诚恳一点,戏要做足。

    樊燮自然不敢怠慢,第二天便赶到衙门,双膝跪下,再磕头,跟巡抚骆秉章请安。

    清代的请安礼节:先抬头挺胸,迈出左腿;左手扶膝,右手下垂,右腿半跪,略微停顿。眼平视,不许低头、扬头或歪头;双肩平衡,不许弯腰,左右腿的间距不可太大,保持左腿向前迈的自然距离。较隆重的时候,也可以双膝跪下,往下蹲身,喊“请某某安”。

    骆秉章心理知道樊燮的来意,他也清楚樊燮、官文之前的关系,自然也不想得罪直接领导官文。但是由于状是左宗棠告的,这种事情还是让左宗棠继续去处理,于是让樊燮去拜见左宗棠。

    樊燮跟左宗棠礼貌性的打了声招呼,准备诚恳认错,但是没有请安。

    骆秉章对于这类礼节可以很随意,但是左宗棠对于这种很有仪式感的虚荣,都特别在乎。

    见樊燮没有和自己请安,脾气就上来了:“本省的武官无论官职大小都要向我请安,你为什么不向我请安?”

    左宗棠作为骆秉章的秘书,去年因为骆秉章的保荐才晋级了四品的兵部郎中,要求一个朝廷正二品的官员给自己请安,樊燮当然也是莫名其妙。

    他看着左宗棠轻蔑笑了一下:“大清律从来就没有武将要向师爷请安的规定,武官地位再低,也是朝廷正二品官员。”

    这句话伤害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

    左师爷最见不得别人叫自己师爷,而且从去年开始,自己就不是师爷了。

    樊燮这种粗俗的武夫不但不给面子,还当众羞辱自己,左宗棠出离愤怒了,他满脸通红的走上去踹了樊燮一脚,大声骂道:“王八蛋,给我滚出去!”

    樊公谒见骆帅,帅令谒左师爷,未请安。左厉声喝曰:武官见我,无论大小,皆要请安,汝何不然?快请安。燮曰:朝廷体制,未定武官见师爷请安之例。武官虽轻,我亦朝廷二三品官也。左怒益急,以脚蹴之,大呵斥曰:王八蛋,滚出去!

    ——刘禺生《世载堂杂忆》

    左宗棠进办公室又把樊燮的军饷报表翻了出来,他准备要把“蛋糕”做大。

    骆秉章劝他冷静一下,没有必要追着这个事情不放,毕竟以后官文那边抬头不见低头见。

    左宗棠显示出了师爷可杀,不可辱的气概,准备要与樊燮干仗到底,并展示了自己高超的写作水平,写了一篇向朝廷汇报的奏折。

    骆秉章看后摇摇头,还是签了字,派人把这道折子送到了咸丰皇帝那里。

    咸丰帝看到这奏折后非常生气,下令立即撤了樊燮的职。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惊慌失措的樊燮跑到官文那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自己真是被冤枉的。

    官文听着他哭诉,没有吭声。

    樊燮跪在地上用脸贴着地,就是不肯起来。

    官文摸了摸下巴的胡须,叫人扶樊燮起来。

    冤不冤枉已经不重要了,堂哥再错,为了委曲求全,还是去向你们示弱、示好,是你们不给面子。

    那好吧,忍这么久,还是得收拾你们。

    比作文水平,官文并不输左宗棠。

    先是以樊燮的口吻和名义,写了份奏章弹劾骆秉章和左宗棠。奏章中大谈左宗棠因为这次没有得到提拔心生嫉妒,不知礼仪,以下犯上。为了报私仇目无法纪,对自己施暴。再说骆秉章纵容属下行凶,平时懒政怠政,缺乏担当。

    然后亲自写了份参左宗棠的奏折,说左宗棠当官以来,送了很多礼,贿赂几任巡抚,才当上了师爷,完全就是一个“劣幕”。作为幕僚,一点都不本分,经常越俎代庖,而且喜欢干政,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写完后向督察院递上。

    前几任巡抚清廉不清廉,咸丰帝不了解。但是这个骆秉章,清廉是出了名的。

    咸丰皇帝并没有及时给出审判结果,但很明显咸丰更倾向于官文一些。

    因为作为满清的统治者,对汉人的态度一直都是又依赖又防备。咸丰皇帝不放心汉臣,始终由满人任湖广总督去制衡汉臣,尤其是湘官集团,希望他们互斗但又不希望他们破局。而官文就是上层建筑防范汉族官员的工具。

    对于这次官文的奏章中隐隐暗含的深意,咸丰帝立刻产生警觉。

    要督察院钱宝青严肃审理此案。,并且批示:左宗棠如果有不法情事,可即就地正法。

    就在左宗棠将要成为刀俎下鱼肉的时刻,湘系各大佬救援行动也开始。

    骆秉章跟胡林翼商议,通过地方和京城都的人脉,先将左宗棠给保护起来,避免出现意外。

    然后,胡林翼特意为此事赶去京城,到翰林院找郭嵩焘。

    这两个老好人凑在一起,估计没有办不成的事,如果有,那就再加一个老好人。

    郭嵩焘思索了一会,对胡林翼说,咸丰帝有个非常信任的人,而且他不是湖南人,和左宗棠没有私交,由他出面保奏,咸丰帝不会觉得他有私心。

    这个人叫潘祖荫,是清朝有名的书法家,咸丰二年的探花,还是咸丰帝身边的红人,咸丰帝对他颇为信任。

    潘祖荫,江苏苏州人,苏州三杰。武英殿大学士、太傅潘世恩之孙,内阁侍读潘曾绶之子,任大理寺少卿。书法家、藏书家。字在钟,小字凤笙,号伯寅。喜好收藏各类古董、奇金异石,非常富有。

    为官三代都对朝廷都兢兢业业、忠心耿耿。潘祖荫自然也深得咸丰帝喜爱。

    郭嵩焘来翰林院四年多,没有进权力核心圈子,但是深得一个大佬,肃顺的赏识。能力很一般的郭嵩焘是天生老好人性格,让一起在南书房共过事的潘祖荫成了非常好的朋友。

    自然郭嵩焘就非常了潘祖荫的喜好。

    他跟胡林翼在北京古玩市场买了一个珍贵罕见的鼻烟壶。

    晚上,郭嵩焘到大理寺少卿潘祖荫家里。

    潘祖荫:筠仙,你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来坐?

    郭嵩焘拿出鼻烟壶递到潘祖荫眼前:在钟,你看看这玩意怎么样?

    潘祖荫向来喜欢这些小物件,接过鼻烟壶左看右看:这是珍品啊,

    喜欢?喜欢就拿去。对了,我今天过来想请你帮我保一个人。

    哟,谁值得你买个这么贵重的小玩意送我,要保的是谁?

    郭嵩焘说:是左季高。

    潘祖荫把鼻烟壶收了起来,那个疯子啊,哎,他要收敛一点,这次保的了,下次就真不知道了。

    郭嵩焘听他这么一说,知道有戏。

    不久后,书法家潘祖荫写了一份保左宗棠的漂亮隶书奏折,放到了咸丰皇帝的案桌上:(节选一段)

    其时贼纵横数千里,皆在宗棠规划之中,设使易地而观,有溃裂不可收拾者。是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而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也。

    咸丰帝看到自己的宠臣对这个四品兵部郎中评价这么高,也就放下了杀心。

    紧接着,咸丰问另一个宠臣肃顺:对左宗棠怎么看?

    肃顺说:自从太平军造反,战乱以来,湖南是最困难也是最重要的地方,可是湖南不但能守住本土,而且都是自筹军饷,帮其他省解难,如果湖南骆秉章有功劳,那都是左宗棠的功劳、

    “戡乱以来,湖南首当其冲,可不但能守住本土,且筹军备饷,外援四境,凡骆秉章之功,皆左宗棠之功。”

    咸丰传手谕问曾国藩:左宗棠怎么样?

    曾国藩回答:

    “左宗棠刚明耐苦,晓畅兵机,当此需才孔亟之时,或饬令办理湖南团防,或简用藩、臬等官,予以地方,俾得安心任事,必能感激图报,有裨时局。”

    左宗棠吃苦耐劳,精通军事。现在国家也正是用人之际,完全可以发挥他的才能,大胆的任用他作为布政使或者按察使之类同级别的官吏。这次他能够安心为国出力,必定会懂得感激皇上,知恩图报,有利于大局。

    潘祖荫救了左宗棠一命。对此,左宗棠常怀感激之心。从这次往后,无论左宗棠官至浙江巡抚、闽浙总督,每年冬天,都会送1000两银子给潘祖荫,作为“炭敬”。

    不知道那个当了很多年总兵一共贪污了900两银子而被革职的樊燮如果知道了会有何感想。政治的残酷不在于贪还是不贪,而在于不公。

    左宗棠担任陕甘总督时,他的幕僚袁保恒以重金买到一件藏匿于民间的珍贵的文物,袁保恒将它送给左宗棠。

    左宗棠收到后又转赠给了潘祖荫。此后,这件文物——西周大盂鼎,就一直在潘祖荫家里摆放着。

    目前大盂鼎存在中国历史博物馆,是我国青铜器藏品中的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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