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千里之堤，溃于虎穴

    陆明安一直看着湖中恬静的水面，景枫媛则一直看着陆明安。他们就这样坐在这里，已经过去了大半个下午。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景枫媛隔一段时间会煮一壶茶，普洱的味道和温暖的阳光很适配。

    还是陆明安先开口了：“媛媛，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静坐着，看看湖水了吧？”

    “是啊，我记得上次这样陪你看湖，还是6年前，那时我们刚搬进来，你特别喜欢这样坐着，一下午都不讲话。”景枫媛微笑着说。

    “对，是2015年。那时候我们还有点闲暇时间，也有心情，后来这些年就是一直忙一直忙的，尤其是你分管财务工作之后，我经常好几天都看不到你。”

    “都怪我，这些年光顾着公司的事情了，没有照顾好你的身体。”景枫媛的神色有些黯淡。

    “哈哈哈”，陆明安大笑起来，说：“我这身体可不是你没照顾好，当年一直在工地干活，吃不好睡不好，都是老病根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景枫媛摇摇头，说：“照顾男人本该是女人的责任，不管你以前怎么样，我都该把你的身体养的更好一点。”

    “我知足了，十几年前我就觉得自己大限已到，能活到现在已经很好了。你不是那种守家的女人，本来就该在大舞台上放光的，陆海有今天，你的功劳不小啊。”

    景枫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不知道说得对不对，几年前陆海就已经是业内闻名的公司了。这些年我们付出了这么多，现在却要面临生死存亡的选择，是不是我们做错了呢？”

    陆明安点点头，对她的问题丝毫不觉得突兀，说：“我知道你的想法，这些天我自己也在这么想。从现在的局势上来说，我们肯定是很被动了，甚至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但过去几年，路就是这么铺的，我们也没有越界，就像坐在自己家花园里，突然天上掉下个石头来，被砸的头破血流。可如果30年来，我一直担心有石头掉下来，也就没有现在的陆海了。”

    景枫媛叹了口气，虽然她非常清楚陆海现在处于何等的危险境地，但每次听到陆明安说话，心里都会踏实很多。这个比她年长30岁，甚至比她父亲年龄都大的男人，一直都是她信心、力量和希望的来源。一个从童年开始就被自卑所困扰的农家女孩，能成为千亿级大公司的高级副总裁，绝不仅仅是她和老板之间的关系这么简单。

    这十几年来，景枫媛的付出远超外界想象。当很多人深陷996压力的时候，她的生活几乎是007，她的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是陆海。而每当她感到疲惫甚至有崩溃感觉的时候，只要看到陆明安，就觉得一切困难都不是问题了。也许，她和陆明安之间的关系，不是女人和男人，而是信徒和她的神。

    “媛媛，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吗？”

    “是陆海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吗？”

    “这当然是最重要的事情，但你恐怕还不能了解，我其实担心的不是陆海本身。即便陆海破产清算了，即便我的身家都会搭进去，至少我们还不至于露宿街头，只是日子会紧一点而已。原来号称几百亿，其实也都是纸上富贵，多出来的钱能让我的心脏变得年轻吗？能让知言和我的关系变好吗？能让云横不去花天酒地吗？能让云乔不再自闭吗？人啊，衣食无忧之后，其他的东西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景枫媛抱了抱陆明安的肩膀，她知道这个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心里有多少结，而这些结只能深深地停留在他的心里，谁也帮不上什么。

    陆明安继续说：“我真正担心的，是这一轮会不会伤及很多无辜。陆海现在有几百亿债务，这些债对那些合作公司来说，就是他们的营业收入，对那些靠这些公司生活的人来说，就是他们的身家性命。陆海要是倒了，我们的日子不过是紧一点，他们呢？恐怕有好多公司都会破产，好多人连吃饭都是问题了！

    全国像陆海这样的公司，至少有十几个，规模小一点还有几十个，陆海一直以来还算是比较自觉的，步子没有那么大，这都挺不住，它们一样会出事。算在一起，就是几万亿的债会烂掉，这才是大事。

    房地产这个行业，直接从业人员就有1200万人，这一轮下来会有几百万人下岗，连带他们的家人，就有上千万人直接陷入困顿。上下游的公司都算在一起，这几万亿的债就会牵涉到数以亿计的人，想想我就直冒冷汗啊。

    我陆明安平生最足以安慰的，不是白手起家创建了陆海这么大的企业，而是几十年来始终不敢懈怠，一直兢兢业业，尽力让身边的人能够过得更好。十几亿人，从连鞋都穿不上，饭都吃不饱，到现在能够有房、有车，孩子可以上学，顿顿能有肉吃，我陆明安自问，也是做了一点点贡献的。

    可现在，我陆某人反而可能会变成，让他们无家可归、无学可上、无老可养的罪人，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陆明安的声音越来越低，话未说完，两行泪水已经顺着皱纹流了下来。景枫媛看他脸色苍白，赶忙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了，从随身带着的药盒里拿出两片药来，喂他服了下去。半天，陆明安的脸色才缓过来。他靠着椅背上，喃喃自语道：“真害了他们，我死不瞑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