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风大,伞撑不住。无孔不入的雨水,让他无法用鼻子呼吸,只能张着嘴,眯着眼。隔着镜片那越发混沌的世界倒是让他忘了怯,他把一只脚缓慢地伸进了湍急的河水中,试探着它的底。为了对抗脚下横向的冲击力,他浑身肌肉紧绷着,每根脚趾缩起来紧紧地抓住脚上的塑料拖鞋。脚不能抬高,只能向前平移,每一步都能让他的整个身体感受到自然强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他身上的白色衬衫已变成了无色,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和背,同他一起感受着雨水的肆意拍打和他急促的呼吸及心率。被卷起裤脚的那条西裤,在前行中逐渐被泥兽吞食。挪到河中央时,就只能看到他的上半身了。“可以过!”他边想边调头,准备返回到刚才出发的岸边。

    此时阴暗的天空突然闪亮了几下,一条闪电冲破乌云,仿佛就要劈到不远处的教学房。随后轰隆一声巨大的炸雷,惹得岸边孩子们一阵尖叫。

    “往后退,再往后退!把手都拉好了,别乱动,等我回来!”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扯着嗓子冲着孩子们大喊,以求声音能穿过流水的咆哮声、雨水声、雷声、风声……传到孩子们的耳朵里,“别乱动,不要乱动,不要喊!”他加快了挪动的速度,眼里只剩下岸边孩子们的安危。他的命令起了作用,孩子们安静了下来。虽视线模糊,但他心里清楚,此时岸边站着十六个他从教室那边领出来的孩子们,他们是他的学生。他,要带他们去参加期末考试。

    这个“他”,是现任环江教育局师培中心的林老师,现在就坐在我斜前方的司机位上开着车。他身着蓝色衬衫,黑色西裤,戴着金边眼镜,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时会露出一颗小虎牙,三十多岁看起来还像刚毕业学生的样子。他正带我去环江二高进行我的第二十场教师培训。他正在讲述的,是自己十八年前在驯乐乡的点校教书时候发生的故事。

    他说那时候“点校”期末考试必须集中到镇上“完小”去完成。雨大,那年他先是跑到教办申请破例让孩子们在“点校”考试,结果教办不同意,他不得不折返学校,接上孩子们,再领着他们冒雨到“完小”参考。他说,那个年代还没有电话,极个别的人能用上传呼机。所以他只能自己冒雨来回跑,单程距离就得要两公里。这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必经的路上发了水,便有了前面的场景。

    “平日里的这条小溪,河水清澈见底,高度只在膝下。如今的暴雨,使它从窈窕淑女变成泥黄色的猛兽,凶猛又深不可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以身试水’,只要水淹不过我,我就能把孩子们运到河对岸去。我回到岸边之后,十六个孩子,是我一个个背到河对岸的。水一直在涨,后面几个孩子都是骑在我脖子上过去的。我现在想想都很是后怕,你知道嘛赵老师,我不会水呀!……”林老师把最后的五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一时没有找到好的语言向他表达我内心的震撼,只是默默地,透过汽车的倒后镜看着他的眼睛。他继续说:

    “所以赵老师,虽然已经听你讲了无数遍了,可是你每次一说,‘你们都是用生命在做教育的教育者’,我就会很感动,会流泪,我觉得,我们真是这样的。就像我那时候冒着生命危险背孩子们过河去考试,我不会多想,就觉得都是应该做的。可是在大山里这些事,没人知道,没人肯定。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被世界看见过。每次想到这里,我都忍不住要流泪。”

    “我们到了,赵老师,您先下车,我把车停好随后就来。”

    这是我离开深圳来到环江支教的第427天,第二十场《教育教学理论知识梳理》讲座。环江,从来都不缺故事,不缺用生命“做教育”的人。他们没有被世界所看见,只因他们生活在“山那边”。

    恕我斗胆,身为音乐老师的我,今天想为大家做个讲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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