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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病床上

    李续发烧了,都快烧糊涂了。他被安置在一间比较宽阔舒适的厢房之中。旁边还为他点燃了两个火盆。

    李续浑身酸疼,感觉好像每一个骨头上都有无数根炽热的金针扎着自己,所有的关节都好像灌了醋一样,酸得不行,还隐隐疼痛。

    他感觉浑身火烧火燎的,虽然只是四月天,但是为了让他尽快将体内的毒火排出去,军医不但给他床边点了火盆,还让他盖上了两床厚厚的被子。

    李续半昏迷状态地躺在被子中,感觉几乎透不过气。汗水从他的额头一滴滴地滑落,虽然很难受,但是李续感觉到舒服。他知道只要汗水溜出去了,自己身上的寒毒也就跟着一起排出去了。

    鼻孔和口腔中喷出来的都是快能点燃衣物的滚烫气息。他每一次呼吸都是那么费劲,那么艰难。

    尤其是伤口,那几个伤口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就好像不断有人在那上面撒盐似的。滚烫的身体也让那几处还没好利索的伤口,更加疼痛,肩膀那记刀伤甚至让他有一种往骨头缝儿里钻的感觉。

    疼痛还是其次,他感觉自己脑袋乱极了。闭上眼睛都出现幻觉了。

    他好像梦到自己拎着一把AK突击步枪,在萧关城上向下射击。突然他又听到了妻子和孩子的哭喊声。对,是他上辈子的妻子。长什么样子来着?不记得了,他顺着声音来到一个破旧的房屋,里面八剌正带着几个士兵,肆意凌虐一个妇女。李续奔进去推开众人一看,是那个萧关县令的夫人,旁边倒在血泊中的是她的小女儿。那个叫郭宁的县令,已经死了。躺在院子里。

    对,想起来了,是被自己打死的。因为他拒绝拿出粮食给军队用,说什么那是朝廷的粮食。当时八剌给自己就使了一个眼色,怎么自己就敢抽出刀子把一个朝廷命官给宰了呢?当时的自己已经不是人了,兽性侵占了自己的大脑。他唯一还留下最后一点人性的,就是没有参与到侵害妇女的行列之中。不过死在自己金鞭之下的,不全是敌军士兵。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梦到自己蹲在家里的院子中,院子中全是鲜血,姨娘躺在门口,兄长则满脸是血地趴在地上,临死的时候指着自己,听不到说什么,好像是在骂自己是禽兽不如的东西。

    就在李续感觉惊慌失措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父亲李翀的怒骂声:

    “你们这样做就不知道羞耻吗?朝廷上会怎么说你们?最后大家辛苦打了一仗,反而要被弹劾?就为了这种功劳?这功劳你让本官怎么给你们报上去?别说朝堂了,就是王爷那里也过不去的。”

    父亲知道我们杀良冒功的事情了?他怎么会知道?是的,他一直在默默关心我。我却任性妄为,让他失望了。我竟然这些年来都在躲着父亲,躲着舅舅。不是他们不提携自己,明明是自己不知道哪儿来的清高,不愿意让他们帮忙。竟然傻乎乎地相信,能够用自己的努力,达到成功的目的。

    也许是因为生病带来的情感波动,或者说李续本来就对于父亲李翀有着无比的愧疚。李续流眼泪了。他想向父亲忏悔,忏悔自己做过的蠢事。

    头疼得越来越厉害,感觉有一个紧箍咒似乎在卡在头上。脑袋里面好像有很多金属零件,不动则已,一动就在相互摩擦、挤压,给自己的脑袋带来无限的痛楚。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其实很多时候他并不是睡着了,而是躺着不愿意动,不愿意说话,甚至不愿意睁眼看看。周围的事情也对于他来说,都是朦朦胧胧的。他只是知道自己被人喂了好几次水。到了夜间,他自己还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在别人的搀扶下摸到尿桶边“放水”。每次放水后,他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排毒真的很重要。

    多喝水,多排汗,多排尿。赶紧把病毒排出体外。我要活下去,我还有事情要做。

    这是李续躺在床上总是对自己说的话。但是一闭上眼睛,各种幻觉,梦境就会汹涌而至。

    之后的时候,他总是梦到自己跟敌人拼杀的时候,被对方的刀砍死了,长矛扎死了。他甚至还梦到自己骑马掉下来摔死了。

    难道我真的要死了?

    最终,在发了两天汗之后。头痛逐渐减轻,体温也渐渐降下来了。

    当他睁开眼睛第一次仔细地看周围情况到时候,竟然发现父亲李翀,就坐在自己的身边。

    “阿爸。你怎么来了?”他尽量撑着想要坐起来。

    李续特别开心。他好久没有见到亲人了,因为内心中那种小别扭,逢年过节他都不回河间。顶多在大都城,去舅舅河间王德格都巴雅尔家,跟在这里做怯薛的熊大纳忽出或者熊二阿兰达玩一玩。

    “我听他们说,你快醒过来了。特意过来看看你。”李续很平和地跟儿子说道。

    他博古通今,医术也稍微有一些涉及。于是他亲自给李续号了一下脉搏,然后点点头。

    “你就是寒邪入体,再加上之前激战导致你身体亏缺。之前都是一股气撑着,到了这里之后,心神放松,那股寒气就入了体内了。你才会昏倒的。现在没事儿了。顶多再躺一天就可以下床。不过下了床后,你还要注意保暖。多做一些阿爸之前交给过你的体术,恢复一下身体机能。很快就会好了。”

    李续有太多的话要和父亲说,他用头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水,硬撑着跪在了床上,对父亲说说:

    “阿爸,孩儿知错了。我······我不应该任性妄为,不应该在军营中胡作为非。我错了。我更不应该不知好歹,什么都自己干,什么都以为自己能扛下来。这次孩儿差点死在前线,孩儿也懂了很多道理。”

    其实李续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了。感觉说得再多,也是很苍白无力的。

    李翀笑了。他竟然舒了一口气。

    “图勒。我知道你一直心比天高,你相信自己能做到最好,相信凭着自己的能力就可以飞黄腾达。但是如今的社会需要的是根脚,你明明有很大的根脚却不用。你听说过一句话吗?有关系不用就等于没有关系。阿爸现在是兵部尚书,你舅舅更是枢密院枢密使兼平叛大军的元帅。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找我们帮帮你呢?”

    “往年没有战事,我们觉得你可能想用战功来升迁。但是如今仗打下来了,就从出兵到大军行进长安的时候,你的功劳就足够可以升迁了,你为什么不去找你舅舅呢?他甚至问我,你是不是对他有意见了?”

    李续低下头,他感觉自己真的很蠢,很天真。

    李翀继续语重心长地说:“你以为你奋勇杀敌,就能得到认可?你看看这次。送死的任务竟然让你去?要不是那个叫什么八剌的千户,在关键的时候把你派回来,咱们父子俩恐怕就要天人两隔了。不过你放心,阿爸这会来了,也就顺便跟那几个蠢货好好算算账。你记住了,当你不显示自己的威力和权势,别人根本不会认为你有多大的能力。权势就是把权力变成一种对他人的威势。这种威势不打到屁股上,对方是感受不到的。”李翀的眼中闪出一抹李续从没见过的狠厉。

    李翀把儿子又扶着躺了下去,语重心长地说:

    “你额吉走得早。你却从小就展现了跟年龄不同的精明、智慧和城府。但是你这三年在军队中的作为却一点也不像你。这也是阿爸的错,不应该那个时候对你置气,这么早就把你一个孩子扔到那群杂种堆儿的部队中。不但没有锻炼了你,反而差点儿让他们给你害死。所以这次我来,除了帮助你舅舅处理一下前线杀良冒功的报告,更重要的则是把你带走。”

    李续赶忙说:“阿爸,我愿意继续在军中效力。我会······”李翀制止了儿子的解释,轻声说:

    “大军马上就要向西疆开赴。你舅舅被任命为东路军元帅。他身边需要更多有能力的心腹之人为他做事。你这一路以来的战功,阿爸都看到了。就战阵上来说,你已经很成熟了。完全可以在你舅舅身边,帮助他保护他。你知道你舅舅这个人,总喜欢感冒矢石,亲自上阵。你舅母在阿爸来的时候,特地嘱咐我,多给他找一些有能力的护卫。”

    “同时你也要利用这个机会,收起你那套肆意妄为的做派。踏实下来,跟你舅舅学学如何带兵,如何作战。一个勇士,不光是要自己可以披荆斩棘,更重要的是可以率领千军万马,纵横沙场,这样才能建立更高的功勋。”

    李续这才支支吾吾的说:“阿爸。在萧关城,我······我也参与了屠城。但是我没有侮辱妇女啊,我只是······只是把县令给杀了。那也是因为他不愿意给我们开仓放粮。······”

    李翀则淡淡地说:“我知道。八剌一来就跟我说了。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放心吧。阿爸这次是来处理杀良冒功的事情,不是处理杀良冒功的人的。你们血战孤城,不能为这点儿事儿就给毁了。不过,记住了,这件事儿烂在肚子里,不许再说出去。”

    李续一脸开心的问:“什么?八剌他们活下来了?援军及时感到了?”

    李翀默默的点了点头,没有多说细节。完了他直接站了起来,嘱咐李续安心休养。过几天,病好了就跟他一起回奉元路的长安。

    就当李翀走到门外的身后,李续看到似乎早就在门外等候的一个人,突然跪在李翀的脚下,不住地磕头。李续眯着眼睛仔细看,哎呀,那不是刘然么。这是咋了?看来父亲是用自己的职权,最大程度地帮了他们一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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