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章

    “靠近了悔恨自责,离远了心如刀绞”

    随着天上的信件飘舞着散落下来,人们的思念与回忆似乎也被激荡着、挥洒着,去向远方的未知。战争的幸存者们在此刻拥挤在一起,被迫接受着生命中本该十分美好的团圆被呛人的硝烟和遍地的弹痕,一个个夺走。对于所有航空祭的参与者来说,再晴朗的天空,也遮不住他们的伤痛。

    人们想到用如此浪漫的方式,来排解心里的孤独,真是可笑呢。

    越来越多的、被精心包好的信纸如雪片般飞落下来,遮蔽了整个天空。它们像雪白的鸽群一般,盘旋着,飞翔着,带着不知是谁的、不知给谁的思念与情愫,回归到了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人们笑着哭,哭着笑,在信纸化做的大雪中寻找着,抱着一线希望探索着。他们多希望,自己深爱之人所写的信早已被寄回来,只是没有送到自己的手上而已。有些人崩溃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个离开了妈妈怀抱的婴儿。有些人释然了,仰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任凭刺眼的阳光蒙蔽了自己满含泪水的眼睛。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但是,痛苦的回忆终将过去,残酷的生活还得继续。没过多久,人们纷纷站起身来,回过头来,擦干了眼泪,挪动着麻木的双腿与看似完整的身躯,带着自己残破的心离开了。

    而那些信还在那里,原封不动地、静静地躺着。

    五月的骄阳高高挂在天空,蒸干了清晨的露水,打散了和煦的微风,让世界变得更加清晰和刺眼。在一大片盛开的紫罗兰中,一封雪白的信孤独地停在那里。清晰而秀气的字体,倾注着心血的工整的字迹,无不在诉说着写信的这位花季少女的思恋。信封上,盖着火红色的火漆印,如同在燃烧着,炽热而绝望。

    写信的人,一定非常想让自己心爱的人,亲手打开这个印吧……

    但是那个她心上的人,应该像是不在了呢。

    信躺在这大片大片的紫罗兰花海中,被微风轻拂着微微振动,好似在颤抖着哭泣。

    突然,无边的寂静被粗重的喘息声打破了。在空无一人的原野上,一个男人拼命地跑着,在遍地的信中间用自己仅存的左手翻找着,一遍又一遍地失望着,向这边跌跌撞撞地挪动着。豆大的泪水在他左眼眶上打着转,右眼处的眼罩也早已被打湿。步伐渐渐接近,但在即将踏进花海的时候,他的脚犹豫了。他慢了下来,调整好呼吸,拼命控制住自己早已因脱力而颤抖的双腿,在花的空隙间落下脚来。

    他不忍心伤害这些花,因为它们和她有着一样的名字,一个他希望再见到,却不敢接近的名字——

    “薇尔莉特”

    而当他看到这花丛中躺着的那唯一的信时,他的心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有一种预感,好像那封信就是在等着他的,因为,那是以她为名的花海。

    尽管竭力地在控制,他终于还是趔趄了一下。早就不堪重负的双腿在尽可能精准的控制下罢了工,仅有的一只胳膊也并不能保持平衡,下意识的挥舞只会让他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他跌倒在了花田中,笨拙的身躯一下子便被大片的紫色吞没,跌进了花儿的怀抱中。

    但他的手刚好能够到那封信了。

    他费力地用指尖捞过那封信,把它举到了眼前,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阳光的阴影在眼中散去,他赫然看到那封面上写着的字迹:

    致

    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少校

    他的心跳仿佛突然停止了一拍,绿色的瞳孔也因为惊讶而猛地扩张开来。艰难地侧过身,他横躺在紫罗兰的香气中,把信的一角放在嘴里咬住,然后用颤抖的手撕开了火漆。

    一张小纸落了出来,上面是久违的、清秀的字迹。

    亲爱的基尔伯特少校:

    您还好吗,别来无恙吗?

    您现在在哪儿呢?有没有烦恼呢?

    春,夏,秋,冬,四季轮转,唯独有少校的季节却迟迟不来。

    我起初不懂,我一点都不懂少校的心意。

    可是在少校赐予我的崭新人生中,我能稍微感受到一些了。

    我相信,少校一定还活在某个地方

    所以我也要活下去,一直,一直活下去

    即使不知道今后会遇见什么

    也要一直活下去

    如果还能再见的话,我想告诉您

    我现在,对“爱”,也终于有所理解了。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看着手中那精巧的笔墨,他感觉自己的胸口正剧烈地翻江倒海。沉默良久,他猛地攥紧了手里的信纸,像是要冲向什么一样猛地从地上弹起,却仅仅是犹豫地晃了晃,又无力地缓缓跪回了花田里。两行清泪再也含不住,如开闸的洪水般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浇灌到了面前那颗随风飘摇的紫色小花上,如同清晨的露水一般。因为奋力寻找而渗出的汗水浸透了雪白的衬衫,让他狼狈得像是被冰水浇灭的炭火盆一样。

    他将头深深地埋在两膝之间,抽噎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他仅剩的手紧握成拳,手里的信纸被勒出了深深的痕迹。心跳,早已和鼓一样,震耳欲聋。潮水般的复杂感情冲刷着他崩溃的心灵,他张开嘴,但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喉咙里传出的,只是哀鸣般绝望的呜咽。

    空空的右衣袖丝毫不顾及自己主人的感情,还在随风飘摇。

    薇尔莉特,为什么……你还要记得我呢……

    ……………………

    一栋古老而华丽的建筑静静地伫立在山坡上,俯瞰着鳞次栉比的莱顿城。清风之下,房门前“C&H邮政”的标牌来回轻轻地摇着,漏出了阁楼上那扇半启的小窗。窗前静静地停着一张陈旧的小木桌,一台小巧精致的打字机工整地摆在桌上,两卷墨带静静地躺在旁边,斑驳的字迹凹痕此时却显得触目惊心。打字机上的白纸被风吹得摇曳着,轻薄的窗帘也随着一起翻涌着沸腾,在风中呜呜作响。一只小狗玩偶不知为何,静静地、孤独地躺在蒙了一层薄尘的地板上。

    床上,一位少女猛地一缩,一双碧蓝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飞舞的窗帘,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阴郁,压在她水灵灵的瞳上,也压在她冰冷的金属双臂上。微红的眼角、凌乱的发丝,还有湿答答的枕巾,无不揭示着其主人刚刚痛哭流涕的惨相。

    房间的大门紧锁着,门外的午饭凉透了,但是她真的不在乎。她刚刚做了一个梦,在梦中,那个人眼里含着不舍和释然,转身消失在了街市之中。她哭喊着,对方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就这样,她再一次把自己哭醒了。之后,她便再一次把自己锁在门里,哭泣、昏睡、发呆。原先那种对生命与爱的释然,在噩梦的冲刷下再一次灰飞烟灭。现在,她只是缩在被子里,面朝着风来的方向沉默着。

    天鹅绒般淡金色的长发,瓷娃娃般白皙的肌肤,精致而灵动的五官,还有那一双蓝瓦瓦水灵灵的大眼睛,构成了她完美的脸庞。这样的盛世美颜对于一个少女来讲,已经算的上是沉鱼落雁了,但是这不是她,或者说,这并不是完全的她。

    因为她甚至不如这张洋娃娃脸完整。

    雪白的胸膛上有着数不清的微小疤痕,纤细的腰上有着深深的刀伤,修长的大腿因为高强度的训练变得棱角分明,更不用说那两只失去了的,如今变成冰冷金属的胳膊。

    她原本是一件兵器,只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存在,她才开始向“人”的方向转变着。

    也正因如此,她的心灵远比她的肉体更加千疮百孔,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像是“某种残骸”一样。

    少女静静地卧在床上,但是身体却像小奶猫一样蜷缩着。雪白的被子皱巴巴地跨在她的身上,床单也因为长时间的辗转反侧与泪水团在了她的身下。

    毕竟,野兽在没有依靠与保护的时候,总会刻意地蜷缩起来,并且对一切突如其来的声音十分敏感,就像刚才吓到她的风声。

    她需要依靠,她需要温柔,但是能给她这一切的人却不在她身边。

    正因如此,她才无时无刻地想念他。

    “少……校……”

    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吐出一个军衔。

    那是她学会的第一个词

    那是她呼唤那个人的,唯一的词语。

    她将义手伸到自己的胸前,紧紧地握住了那块祖母绿胸针,把头在胸口埋得更深。她缓缓地将胸针送到自己的嘴边,用牙和嘴唇感受着这一块冰冷的温暖。

    平时,即使手上因为是金属的假肢而感知不到,嘴唇上冰冷的触感也会让她感到一丝安慰,但是今天,那不带任何温度的饰品似乎只是在提醒这她这样一个事实:

    他不在了。

    蔚蓝色的眼睛绝望地闭上,豆大的泪珠断了线般滚落出来,再一次打湿了枕头。她的脸扭曲着,痛苦的缩着,无声地抽泣着。她想喊,但是喊不出来,喉咙里只有娇弱的呜咽声。

    我为什么就是忘不掉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定还活着!一定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他一定在看着我……但是,他在哪儿呢?

    我又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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