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碰撞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二楼最东头的局长办公室。史峰先到了一步,他在沏茶。

    不一会儿,谭梓到了。他在门口喊着报告。

    但史峰没有理会,挨到沏好茶摆放在茶几上自己坐定后才唤道:“进。”

    这中间隔了好几分钟,谭梓自然明白,这是一个下马威,既然得罪了就得受着,他笔挺笔挺地立着。史峰喊了声进后,他才起步抬腿踢踏着正步,像接受检阅一样地走了进去,走到史峰面前又踢踏一声立正,朗声道:“敬礼。”身子挺得笔直笔直,一个标准的警察礼。

    史峰抬眼望着,瞅了半天才开口道:“不错,但正步脚踢高了一分,步子迈宽了一分,下颌仰高了一分。这礼也差了一些,抬手慢了两秒,手心向外差了2度,大臂高抬了两分,尤其是眼睛,面对受礼者,目光涣散,游离不定,没有一点尊重感和敬意……”

    这谭梓手快抬酸了,脖颈快梗僵了,腰杆子快挺木了,而史峰仍在叨叨叨叨个不停,中途还抿了三口茶,看了五次手机,而只仅仅看了谭梓一眼,直到谭梓身子摇晃眼睛冒出双影,他才慢悠悠地说道:“坐下吧。”

    “报告史市长,谭梓不敢坐!”谭梓仍死撑着。

    史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在这里,没有副市长,只有公安局长。叫你坐就坐,啰哩巴嗦干嘛。坐!”

    谭梓仍挺着腰杆,望着史峰道:“报告史局长,罚也罚够了,我们之间的账总该了结了吧,我就不坐了,调查组那边还等着我送资料过去。”说着,转身就走。

    可刚迈开步,便听到身后一声断喝:“坐下!”

    史峰恼了,谭梓浑身一颤,立即急转身迈着正步走到靠史峰右手边的沙发前坐下,双手搁在膝盖上,目不斜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前方。

    史峰目不转睛地盯住他。忽然,他紧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行啦,别端着了,一点也不经逗。老这样,莫说是你,就是连我也看得难受。找你来说点正经的。我问你,刑警干得好好的,为何去了治安支队?照直说,有什么说什么,我不喜欢藏着掖着。”

    谭梓忽然噗的一声笑了,而后站了起来,笑道:“领导,我也不逗您了。但您的问题我拒绝回答。如果没啥事的话我便走了,调查组那边确实很忙。”说罢,起身便走,而且走得十分干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但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身后史峰道:“从明天起,你回刑警支队接手5·8枪杀案,5·15爆炸事故调查所有工作由芦灿接手。这是命令,不是商量。你去吧。”

    谭梓霎时愣了,在原地站住。看着他的背影,史峰端起茶杯缓缓地抿着,脸上泛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站了许久,谭梓仍一动不动,而史峰则在惬意地抿着茶,还时不时地瞅瞅他的背影。屋子里十分安静,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心跳声。就这样,他们二人一个坐着喝茶一个立在那发愣,都默不作声。坐着的,如看风景,而站着的,如风景中立着的一根光秃秃的木桩。又过了一会儿,谭梓终于动了。他回头闪着狡黠的目光问道:“史市长,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史峰朝他点了点头,并搁下了茶杯。见他同意,谭梓干脆回头坐下了,端起史峰早为他沏好的茶喝了一口,然后看着史峰道:“你读过《老子》吗?”

    史峰仍点了点头,但心里马上升起一团疑云,面色也不由地凝重起来,用警惕的目光盯着谭梓。

    见他开始戒备自己,谭梓搁下茶杯淡然笑道:“您就放心吧,在领导面前,我不敢起什么坏心思,只是单纯地问一个知识点问题。既然您读过《老子》,那么我想请问您,《德经》为何叫德经?叫《得经》不行吗?我说的得是获得的得,是得到的意思。老子说,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这是《德经》的核心所在,而在这里,老子所讲的德就是得。德善就是得善,德信就是得信,而《德经》教导世人的做人之道就是要无为而得,无为去争取有序人道,那样便人间美好,阳光明媚。那么《德经》叫《得经》不是更好吗?”

    有意思!看起来,谭梓没有骗他,这还真是个知识点问题,而且是诡辩。史峰之所以叫它诡辩而不叫歪论,是因为谭梓在试图用自己的诡道去颠覆人的认知,并且还有诱他入瓮的嫌疑。史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谭梓,沉吟了半晌后,才缓缓开口道:“在《诗经》中有这样一首诗,不管你读没读过,但我读过。它说,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承彝,好是懿德。这说明什么?说明人们一直都崇尚着规范有序的德,这就是人性的美好。到了春秋时期,德才逐渐形成它的哲学意义和内涵,而孔子又将德的哲学意义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并使它的哲学内涵更加丰富。所以,他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就是这种意义和内涵最具体的体现。老子便是继承了春秋时期德的哲学意义和内涵,对德有了更深刻的认知,而且把它更透彻了,更明了了,使之成为人们向往美好的本能所在。在《道德经》中,他把德归结为人的品德和德行,不是教导人们应该怎样,怎么怎么去做,而是告诉我们人本来就这样,人之初,性本善,这就是人生来为人的道理。所以,他宣扬无为,不是要我们去得,去争,相反,是教导我们要如何修心养性,最终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这就是《德经》的核心。”说着,也没忘记打击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嗤了一声后,瞪了他一眼道:“哼,就你这半罐子水也敢在这班门弄斧。去执行命令吧,干不好活我再来收拾你!”

    对史峰的讥讽,谭梓并不在意,不仅没有半分不快,反而更乐了。他眨巴了几下,笑道:“既然你把《道德经》学得这么透彻,也懂得了做人的道理,可为何刚一到任就要去破坏规则呢?”

    史峰一听顿时就愣了。好小子,原来在这等着呢!愣了片刻,他脸倏地一沉,刚要发火,可谭梓却突然纵身一弹而起,眨眼间,眼前便没有了他的人影,紧接着,从门外传来了他的说话声:“领导,你的命令,我会无条件执行,但有很多人会不乐意,你得费点心思了。”

    谭梓离开后,史峰也慢慢冷静了下来。他从心底开始重新审视谭梓了。来云安之前,他在省厅了解了云安市公安局的一些情况。那时,省厅正好办了个培训班,听说来的学员是全省各市公安局的刑侦支队长后,他便请省厅的同志带着特地偷偷去见了谭梓一眼。当时,省厅同志还介绍了谭梓的一些情况,说谭梓是个非常有趣的家伙,干活很拼,又不乏灵劲,而且做人很有原则,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于是,作为一个侦察老兵,他便不难弄到谭梓接下来所有的行踪。因此,与谭梓同车回到云安并不是什么巧遇,而是他费了一番功夫精心筹划好的。而在火车站闹的一曲自然是巧合,也是他临时起意而为,但没料到真的有意外收获。事后,他以普通者身份给110打了报警电话,处理结果怎样暂时还没来得及过问。

    史峰的下派是部里应省厅要求决定的。省厅对云安市公安局的现状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担忧,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因为,省厅曾下派过两任局长,也都被弄得灰头灰脸地离开了。要打破这种局面,必须选派一个既经验丰富又绵里藏针的人去。僵局需要慢慢去敲破,就像急性中风一样需要用针慢慢去扎去放血才能一点一点地缓解病情,急了反而会把人弄岔气的。所以,经过反复考察,部里面派他来了。

    经过方才的一番碰撞,对谭梓,史峰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这家伙挺狂,简直狂到没边了,但又是个做事和做人都非常有分寸的人。而且,临走前,谭梓扔下的那番话又令他不禁蹙了蹙眉头。的确是这个理,目前,局里仍保持着平静,被他这突然一击会激起层层浪花,阻力肯定不小。但事情总得有个开始,迟做不如早做,那就从今天开始吧!想到这里,他起身来到办公桌前抓起了座机听筒……

    从史峰那儿飞也似的逃离后,谭梓便径直去找李扬了。而此时,李扬坐在办公桌前正发着呆。他盯着桌上谭梓的文件包眼睛一眨不眨的,像个傻子一样。盯了许久,他又像傻子一样自言自语嘀嘀咕咕起来。老大这是怎么啦?这新局长才到便又惹翻了,日后可咋混?这局里还能呆下去?他心里明白,严波一直不喜欢谭梓,王从又嫌他碍事,这两人一个明里一个暗里挤兑着他,非要将他踢出刑侦方才罢休。这下可好,就连新局长也给得罪了。看来,他离开刑侦已成定局。对谭梓离开刑侦,在感情上,李扬很是舍不得。因为,谭梓最大的优点就是王从最大的弱点。谭梓是个透明的人,又能把队员们当作自己的兄弟,而王从就不同了,他得了严波的真传,严波怎样他就怎样,一心把自己复制成第二个严波。这是他们几个兄弟最难忍受的……

    正当李扬为谭梓纠结得十分难受时,谭梓来了,而且灿若夏花,美如舜华,像吃了蜜蜂屎一样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他一进门便大嘴咧咧道:“李扬,走,中午我请客,请你吃你最喜欢的杨胡子米面去。”

    原本李扬还在为谭梓难过,一见他这得意劲儿,也不像是挨领导呲了,心一下子便宽了八九分了。不过,依旧还悬着。这毕竟是得罪局长,今天没事并不说明事情就此揭过,日子还长着呢!虽然如此,但他依旧为谭梓高兴。听到他要请客,心里顿时乐了,但当他听到请吃杨胡子米面后便一脸嫌弃道:“去去去,抠门就抠门,居然拿一碗面打发我。不行,不行,我要吃四海的大闸蟹。”

    闻言,谭梓上前一边拿起桌上的文件袋一边翻着白眼瞪了一眼,恶狠狠地一巴掌拍去,拍在李扬的的肩上,咧嘴骂道:“你猪啊!这样贪吃。想打我劫是吧?没门,有碗面给你吃就不错了。想吃大闸蟹?你怎么不说要吃满汉全席呢?”

    正在这时,杜明突然闯了进来,见到谭梓,一下便蹦了起来。他纵身一跃便扑到谭梓跟前,双手一个熊抱将谭梓高高举起转着圈儿,边转边大笑道:“哈哈!你终于是现身了!还以为你登月去了呢,这一去就不见人影,不会是去了月球的背面吧?见着嫦娥姐姐没?据说她为了躲吴刚哥哥也去了那。嫦娥姐姐漂亮不?”

    杜明是个大块头,臂力惊人。训练时,人家拿脑门扑砖头,而他却是拿指头捏砖头。起初,一捏一块碎,练到后来,一捏五块咯嘣咯嘣地碎。经他这一通旋转,谭梓都要晕菜了,他连连大声急呼道:“停停停,快停!再转,我魂魄都要出窍了。不好,我屎都到屁眼边上了……”

    看着谭梓的狼狈相,站在一旁的李扬笑得前跌后仰,捶胸顿足,直抹眼泪。听到谭梓说屎都要转出来了,杜明这才把他放下。但方一落地,谭梓站立不住,几个踉跄向前扑去,二人一见慌忙架住。杜明睨了他一眼,不屑道:“你真菜!这才几天没见,就成了根废柴了,若是隔他个一二年那不成豆腐渣渣了?”

    定了一会儿神后,谭梓眨巴了几下,忽然急道:“不行,不行,我得去洗手间一趟。”说罢,急冲冲地奔出了办公室。

    谭梓去洗手间,李扬和杜明自然是在办公室里等着,还等着他中午请客呢。可等着等着,都快要过饭点了仍不见他的人影。这时,两人才如梦初醒,李扬一拍大腿道:“上当了!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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