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第六回风雨二十年

    秋去冬至,冬去春来,岁月荏苒,光阴如箭,有去无回。流水一样的日子,转瞬已是十五年。

    姜中明在齐山小学也整整干了十五年,从教师做到了校长,现在人家看到他就会喊声“姜校长”。他也没有辜负陈老校长的期待,将偏僻的齐山小学教导成了阳羡县第二名。

    这十五年间,他苦练书法,写的一手好毛笔字,北庄人每到逢年过节,都会上门求他写一副对联之类。

    最重要的是随着小儿子姜贺平的出生,他有了三子三女。长女顺金、长子贺军、二女贺英、三女贺芬、次子贺洪。

    姜老太也已经六十几岁,但身体非常硬朗,一副菩萨的脸相,让看到的人暗暗称奇。北庄村不少人都暗地里说,姜老太是菩萨下凡。

    她平日就带着曹凤儿坐在家中佛堂里,每次二人各自捧了一小串子香木念珠,两手握住,四个指头两推两掐的数着。

    对她们来说,每日吃斋念佛,就是祈求菩萨能保佑子孙能平安,能身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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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今天故事的主角并不是姜家的人,而是后头村乔家,过去人称“前姜后乔”,但现在已经逐渐没落。

    乔家这十五年来是一日不如一日,不仅只是各种冲击,作为家中顶梁柱的乔老爷也身染重病。

    乔家如今共有九人,乔老爷、乔老太外加二子五女,全家根本无法填饱肚子,已经真的到了无法生存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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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乌云笼罩田野,风声呼啸。一道闪电倏然划过上空,片刻之后,闷雷滚过天际,倾盆暴雨哗然泼了下来。狂雨如万箭离弦,万弹齐发,垂直冲泻而下,似乎上天也在为之哭泣。

    后头村乔家,现在住在一处十分破败的低矮小平楼内,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下大雨,几处地方还漏着雨。

    踏上木制的楼梯,会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似乎一不小心楼梯就断裂开来,人就要跌落下去。

    乔家卧室之内,煤球炉上正熬着中药,药味扑鼻而来,空气里隐约浮现出一丝悲凉的气息。

    乔老爷套着白袍子正躺在榻上,破旧的棉被堪堪遮住了身体,只露出了脸与脖颈,唇色苍白,面无血色,一副病中昏睡的模样。

    乔老太正坐在床边,怀中抱着刚满一岁的幼女乔丽华,在那长嘘短叹,眼里的泪水不住的落了下来。

    病榻上的乔老爷微微睁开双眼,有气无力的叹着气说道:“老婆子,不要舍不得。咱现在怎么可能养的起这孩子,把她丢了吧。大人都填不饱肚子,何况这孩子。”

    乔老太看着怀里的孩子,这孩子长的不似其他兄弟姐妹,模样甚是有趣,还在冲着她笑,心中极为不忍,哭着说道:“怎么能丢呢,把自己女儿丢了良心上也过不去,要不咱给她找户人家,总比扔了好。”

    乔老爷听后点了点头,接着闭上了眼,无奈的说:“只怕没人愿意收养。现在谁家能收养呢?”

    乔老太低头看了这孩子好久,内心挣扎很久之后才起身,一边哭一边抱起孩子,向外走去。此刻在她心中能找到一户愿意收养的人家,已经是这孩子最好的结局。

    可她还没走出卧室门,十五岁的长子乔正新就挡住了门口,一把夺走了尚在襁褓的孩子,哭着说道:“娘,不能扔,不能扔。不能把妹妹送人。”

    襁褓中的小丽华察觉自己离开的母亲的怀抱,顿时“哇哇哇”的大哭起来,殊不知现在抱着她的人才是真正保护着她的人。

    不仅孩子在哭,乔老太在哭,病榻上闭上双眼的乔老爷泪水也终于夺眶而出,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面颊的皱纹扑簌簌往下直流,仿佛冲刷出河床的湍流一样。

    他心里不停的责怪自己,怎么就得了这么个病,拖累了全家,要是没得多好。内心强烈的自责,让乔老爷忍不住捂着胸口不停的咳嗽起来。

    乔老太听见咳嗽后,扭过头看到乔老爷的模样,也是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心一横,伸出手准备强行从乔志新手中夺过孩子。

    察觉母亲的动静,只听“扑通”一声,乔正新跪在地上,眼睛望着自己母亲,哭着说道:“娘,我不上学了,这样就不要交学费,省下的钱还能养活妹妹。我明天就去齐山石矿上做苦工,还能赚钱回来。”

    听到这话,乔老太收回了伸出去的手,蹲了下来,捂着自己的脸放声痛哭。好久之后,她又抱着乔志新痛哭不已。

    病榻上的乔老爷竭力地强忍住泪水,但他的努力失败了。他双手捂着脸,直到泪水从他的下巴和瘦削的指缝里涌出。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户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中间还有数声惊雷,也掩盖了屋内的哭泣之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一天哭的不是人而是人心,对填不饱肚子的心酸无奈,以及被现实打垮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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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当时来说,就算不交学费,乔家也养不起这个女娃娃,但最后这个女娃娃在乔正新强力的阻拦下还是留了下来,他自己从此以后就离开了学校,到了齐山矿场上做苦力,一干就是好几十年,最后也算是苦了一辈子。

    齐山石矿并不在齐山主山,而是隔了好几座山头,在前头村往前两三里路的那个山头。不过这里的人们都将这矿场叫做“齐山矿场”。

    乔丽华出生后的第三年,乔老爷就因病去世,乔家原本艰难的生活变得更加艰辛。那时的乔家,就是靠孤儿寡母支撑的,受尽了欺凌,完全无法想象当时那些乔家的孩子都是如何能长大成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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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五年,风云突变,天灾人祸不断,各地饿死人的情形常见。

    此时正是秋天,以往一片丰收景象,如今却是庄稼颗粒无收。这一年是一个荒年,真荒得厉害,哪里见过一滴雨?田干了,池子干了,河水干了,河里的鱼虾早就不见了踪影。

    姜家广场上,不到十岁的姜贺洪正躲在广场的一角蹲下拉稀,可数天不曾进过米食的肚子却是什么都拉不出来。

    直到放出一个响屁,可随着一阵疼痛,“哇哇哇”的大哭了出来,而鲜血不停的滴落地面。

    一只大公鸡,这时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眼里只有小姜子洪屁股下面的那条“大虫子”,兴高采烈的跳了过去,朝它眼中那条“大虫子”用力一啄。

    原本就疼痛不已的姜贺洪再也吃痛不住,直接如同火箭一般窜跳了起来,不停“哇哇哇”的大哭。

    孩子的哭声惊动了姜老太、姜中明以及怀抱着幼儿的曹凤儿,纷纷跑了出来。

    看着不远处的小子洪,众人也是一阵悲凉上心头。姜中明连声叹气,非常悲伤的说道:“这孩子没用了。”

    姜老太是笃诚的佛教徒,口诵阿弥陀佛,接着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还是自己的孩子。中明啊,你那不是还有几块发的饼干,拿开水泡开,捣成浆糊,给几个孩子都喝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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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不知何故,姜贺洪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但从小发育不良,身高要比一般人矮上一些。

    也因为此事,大女儿姜顺金就嫁给了史家一户杀猪的,换回了几副猪肝与猪大肠,堪堪让全家渡过了最艰难的阶段。

    那五年,在北庄日子还算过的不错的姜家都如此,何况其他家庭?直到熬过了这五年,大家的生活才算好一点,虽然苦,但起码能有吃的,能填饱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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