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红菱清水月圆4

    经此插曲，时漏已至酉时六刻，两位总管邀请主人与众宾客起身移步进园子赴依山傍水堂开晚宴。百余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徐郡守分花拂柳、穿廊走径向郡圃后花园林走去。

        好大一座庄园！好美一间庭院！众人从熏风沐月廊西向而行，历一圆月形拱门入园，此门用青砖砌筑，门楣拿乌木镌嵌，正中央紫金泥撰写两个篆文：盈莹，取满月为盈、皎洁如莹之意。沿青石铺就的花径折向北行约百步，左右据二亭，东曰绕翠，西曰覆雪，亭下堆积太湖石，薄、漏、瘦、透，奇巧无双，石旁植牡丹、芍药，想来春意浓时，繁花锦簇国色天香，倨亭赏花美不胜收。再前行经一道爬满凌霄花的花墙入一竹林，霎时觉的一“爽”！翠竹摇曳，竹叶沙响，遮天掩日，满目温润，宛如一清凉世界。忽然间“扑楞楞！”声响，两只锦鸡叼逐着从林间飞出；又转道弯，数只蓝尾翠羽锦翎的孔雀悠闲踱出。饶是箫枕石世家子弟也甚少见这飞禽，更惶提其余平常人等此刻俱是瞪大双眼气不敢长出。竹林西缘是一排精舍，用臂膀粗的毛竹搭就，竹顶竹墙竹柱竹椽竹窗竹门竹桌竹椅竹床竹垫竹席竹帘竹筒竹杯，整个精舍无一木无一铁无一绳，俱取材于竹，身居其中清静宜人，“雅”到极至。精舍后有小阜，微微起伏，坡上绿茵如毯，栽种几棵红枫，赤叶舒展，娇艳如炬，坡上筑一茅草亭，亭上悬一块枫木楷书“晚照”二字。循坡道婉转向东，山包上植有青松，然此木松并不成林亦不高大，或单株或并立或三棵相依，随树形修葺剪裁，松干挺拔刚硬，松枝盘旋虬劲如龙爪，松针聚拢成盘似盖，远望好似放大了的盆景，煞是悦目。三五只松鼠在枝头蹦来跳去，啃吃松球，静中有动，动中凝静，宛若图画。七八头梅花鹿或卧或跪或走或奔，在松间坡上自在嬉戏。一块形状厚重的泰山石埋在半山腰中，上面用朱砂镌有两隶字：松趣。登上坡顶，又有一亭，松木建成，宽阔敞亮，可纳二三十人，亭心有松木桌，八卦形状，桌面刻画太极阴阳图，松亭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留口，对应震离兑坎，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用栏杆封闭，应对巽艮坤乾，此亭名为“易本亭”，乃主人读习《易经》，推演八卦之所，足见广陵郡守徐俊涉猎易理之广，精研道学之深。沿石阶登亭，面向北方，眼前豁然开朗，但见松坡之下是极平坦开阔一处景致，乃是整个郡圃核心所在。五个大小不一的池塘由五座栈桥连接，池水乃从清水红菱湾中经暗河引入，循环往复，是以清澈见底，锦鲤、青鱼、白鲢等成群结队在水中游弋。五个池塘暗合五行方位，五座栈桥长短大小材质各异，石桥宽阔平坦；木桥九曲回折；一座藤桥轻盈飘荡用红绸线缠绕其上应照火宫位；水桥极为隐密，由松木板铺设，但桥梁桥柱桥身皆藏于水中，周围荷叶遍布将其掩饰，应对水宫位；金桥最是炫丽，虽然最小，但通体金光灿灿，竟是用纯金打造，工艺精湛，纹饰细腻，辉煌夺目，美伦美奂！五个池塘均栽种荷花、红菱、茭白，此际芙蓉盛开，莲蓬挂珠，蜻蜓点蕊，野鸭戏水；数对鸳鸯成伴在水面莲叶间划行，两只白鹤在岸边浅水处叼啄鱼虾…宛若仙境一般。池塘边至山脚下乃是极平整的一块草坂，草坪两边植有梅、桃、玉兰、银杏、石榴、海棠等树木以供四时不同节气赏玩；在草坂西尽头，蜀冈山脚下，座落着一处气势极宏伟的阁堂，占地约有十亩，左中右布局自南向北铺排开去，左右两侧厢房，南厢房为庖厨制作佳肴预备酒席之所，北厢房为丫鬟婆子侍奉果品点心，伶人歌伎换装待演之处；正中央主阁堂楼高三层，第一层乃会客之正厅，宽阔高大，八根两人合抱的巨木撑住顶梁，能容纳二三百人聚会议事；厅堂中一溜三尺见方的青石砖铺地，厅中央铺设一浑圆形巨砖，由一百零八块官窑特制小花砖拼凑而成，外圈是一双环圆，两环之中镶嵌有七十二朵芙蓉花，东西南北四个正位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主春夏秋冬四时；圆环中心是一朵巨大无匹的盛开芙蓉，中心是莲房，共有十二颗莲子蕴含其中，喻意一年有十二个月；四周三十六朵花瓣衬托，每一瓣俱是双层，共有七十二片，应对天干地支，一百零八星宿；与莲花砖交相辉映的是在其正上方，大堂正梁上悬挂一盏硕大无匹的琉璃荷花灯，灯芯作莲房状，仍是十二个芯孔，棉线搓扭成绳从灯芯中伸出，周遭浸满蜡油，十二瓣乳黄色琉璃片自灯盘处向上伸展，将灯油包裹其中，日落时分，将其点燃，整个大厅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堂阁二层乃徐郡守及眷属、子女在后花园游玩休憩之所；最上一层乃凭栏临风登高远眺之处，仲秋时节，极目东望，碧湖依依大江滚滚，江南诸山历历青濛，孤帆远影长空雁鸣，水天一色宇宙苍穹。此堂楼背靠蜀冈山，东望皎月湖，气势恢宏风水极佳，名为“依山傍水堂”。

       戌时一刻，淮南道扬州府广陵郡徐天朗徐郡守郡圃后园依山傍水堂内，灯火通明，弦乐悠扬。厅堂广阔，居中乃是主席，徐俊徐天朗正中端坐，三位贵宾相陪；两旁铺排开二十六张方桌，每桌四位宾客；此刻慧明也换回了他“陆三郎”的身份，退至偏室准备演艺滑稽戏了。主宾高朋，济济一堂，举杯共祝芙蓉宴成，诗篇佳作天下名扬，芙蓉诗会千古流芳！

       今夜这主宴可谓网罗天地汇聚四海珍禽走兽海味时蔬汤羹馔肴琳琅一席。是时因经济繁荣贸易发达，淮扬菜已成气候，广陵郡地处要冲，食材丰富佐料繁杂，连当地所产蔗糖都是天阙朝宫廷钦点的供奉之物，专奉御厨精制各式甜品。郡府主厨郑三民有一外号“淮扬庖尊”，他今年四十有五，祖、父皆为官厨，伺候了两朝三代江南官宦，自幼耳熏目濡，进出庖厨观摩技艺，六岁烧火练眼力，十岁切墩锻刀功，十六岁始上台案操作面点，二十岁开始烹调汤羹，二十四岁方始掌勺煎煮肉肴，三十岁名扬江南淮扬。他三十六岁正当盛年之时被高薪聘请入广陵郡守府，后厨一掌就是十年，终成一代大师，一方面他聪颖好思、研习创新；另一方面徐府财力雄厚，广陵物产丰富，可供他尽情发挥，是以独创了极具淮扬广陵特色的徐氏官府菜系。今日宴会他于年初开始筹备，可谓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既为主人酬宾宴客颜面增光又为展示自己经年积淀厨艺，以使徐氏官府菜名震天下留传后世。

       芙蓉宴开八凉拼、八热煎、四座菜、八汤羹、八面点，以荷花为主题，以莲藕为主材，以荷叶为配衬，真个是别出心裁、琳琅满目、荤素兼备，咸甜并陈，色香俱佳、令人垂涎。

        八凉拼乃是缠花云梦肉、光明虾炙、酸辣海龙、白玉海螺、翡翠蛰头、玲珑牡丹鲊、姜汁鲜芦笋、时蔬素鲍。

        八热煎乃是清汤官燕、五侯鲭、溜海鲜、麻腐辽参、锅烧鸭方、酿金钱发菜、翠菂满园、鲜果蛤士蟆。

        座菜四道乃是红煨鹿筋、吉祥三宝、琅玕脯、箸头春。

        八汤羮乃是冷蟾儿羹、白龙羹、清凉碎、鳝和羮、桂花藕粉圆、糖水花香藕、琥珀莲羹、甲鱼莲子羹。

        八面点乃是巨胜奴（蜜制馓子），婆罗门轻高面（蒸面），贵妃红（红酥皮），汉宫棋（煮印花圆面片），长生粥（食疗食品），甜雪（蜜饯面），单笼金乳酥（蒸制酥点），曼陀样夹饼（炉烤饼）等。

       今夜这依山傍水堂内可谓将江南文人墨客官宦士绅一网罗尽，其中不乏北上大漠渡海南洋西域苦旅远涉辽东甚至朝供帝都之人，见识经历俱非凡人可比，然今夜这三十六道徐府芙蓉宴席面肴馔赏毕尝罢，无不暗挑拇指，心中说声“罢了!佩服！” 郑大厨尊耗费心血将天下食材搜罗尽至、荤素搭配，既有北方的熊、鹿、狸、狐、雁，亦有南方的鱼、虾、蟹、蛙、鳖，再加上鸡、鸭、鹅、鹌鹑、猪、牛、驴、羊、兔等等，真是山珍海味，水陆杂陈。烹调技法更是新奇别致，以荷花为主题，菜品形制考究、色彩艳丽，选料精细、口感极佳；汤羮调制多用宫廷秘方，又揉杂江淮风俗，轻抿一口就过喉难忘，再品下道又觉更鲜，舌尖味蕾体验之层次丰富言语难表！及至面点，竟有数种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似那汉宫棋，形似棋子，外覆印花，内夹馅料，与肉汤煮沸，撒上胡荽叶丝，银勺盛之送入口中，直是鲜美无匹。

     众宾客日间吟诗作赋之际风流顾盼正襟端坐，此刻三十六道肴馔奉上已是眼花缭乱目不睱接口水暗咽了，更有甚者已是按捺不住高呼酒来！

       芙蓉宴初排肴馔，八凉拼上席之际，副总管刘江淮已是命仆役肩扛手捧抬酒入堂了。今晚这酒更是与众不同，据传秘方已经失传，仅靠酒匠代代口授手教，真正酒中绝品，名曰“芙蓉醉”。每桌正中摆一盏豆青色芙蓉底莲花盖的曲柄短流执壶，丰肩鼓腹、底玉壁足，壶身划刻盛开莲花，器形优雅，内盛美酒，可谓“菡萏含露”！壶旁侍奉四盏酒杯，烧作莲花状，只是含苞待放，恰恰盈盈一注，琼浆欲滚宛似珍珠！

       徐郡守伸右手端起“芝华杯”，旁边徐永乐蹑步上前双手捧起“菡萏壶”，缓缓斟满“芙蓉醉”。徐俊志得意满，哈哈大笑，手端酒杯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天佑我朝，煌煌盛世，疆域广阔，物阜民康。既享太平，当思安乐，诗以咏志，其意悠扬。时逢蝉羽，菡萏盛开，美景良辰，醉沁人心。我等今日从隅中开这“芙蓉诗会”，倏忽然，已至黄昏，百余篇诗文应景而生，其中不乏名篇佳句，必为千古绝唱！世间名花绿植千千万，徐某却独爱这芙蓉，爱它出淤泥而净洁，爱它迎烈日方盛开，爱它绿叶滚玉珠，爱它白藕蕴黑壤，爱它亭亭袅袅孤芳自赏，爱它层层瓣瓣暗结莲房！实因不才鄙陋，文思疏浅，不能绘尽芙蓉仙芝神蕴丰姿，是以倾尽心血办这“芙蓉诗会”，邀约众位名士才俊齐聚广陵郡清水红菱湾，赏荷赋诗，以飨吾志，此际心愿得成，人生无憾，来！来！来！大家共饮这杯芙蓉醉，庆贺今日盛会！”

       众人闻言齐齐起身，举杯共祝，仰脖尽饮。的是好酒！清冽香醇，淡雅软糯，柔媚滑爽，芬芳温润。佳酿入喉，有芙蓉花香在口腔回芳，顺喉进胃，浸润肚肠，四肢百骸瞬间皆曛曛然。

        美酒美文美人，佳期佳景佳肴！众人初时斯文举杯对饮成礼，后面斤酒下肚已是山呼海喝，全无体统。文人酒醉更是恣意妄为，揎拳拢袖，拇战方酣；厅堂之上，喧嚣叫嚷之声此起彼伏，丝竹鼓乐之音亦不能掩。主人今晚倒是难得好心情，眼瞅这帮宾客千姿百态东倒西歪，却并不嫌恶，面带微笑，酒来即干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饮正酣之时。忽然间，却听得厅堂南部传来一阵喧嚣叫嚷之声，徐俊不由得把脸一沉，暗思“何人如此放肆，敢在咱这芙蓉宴堂之上吵闹撒野！”旁边伺候站立的刘江淮最是伶俐，眼观六道耳听八方，一见主人面上不豫，迅速挺身向出事之处走去。

       原来这一桌四位却是穿着打扮各不相同，东面乃一文士，青衫皮履，三缕长髯，面呈淡金色，腰中革带悬坠金鱼袋；南面这位秃头黄眉，面色丰润，两腮潮红，身披绿色袍衫，宽松肥大，腰间用一根黄色丝带束扎，悬一块玉佩琢作麒麟状；西方斜坐了一位富家子弟，头戴丝质菱格孔眼幞头纱帽，身着宝蓝色菱纹圆领襕袍，圆脸无须，双重下巴，年纪不大肚腹不小，腰带在小腹下面兜着一个硕大无匹的肚腩，两腿伸直却比上半身还短，一副飞扬跋扈的神气；北向坐了一个年轻人，二十岁出头年纪，面相普通平和，着装简单朴素，布衣草鞋，浑身上下无一丝奢气，唯一引人注意的是身旁桌脚放了一个四尺长的器物，手腕粗细椭圆状，用粗布细细裏缚，不露痕迹，看不出是何东西。

       这一桌子人物就座之后互相通了名姓，青衫客姓易名涵字清甫，乃苏州府著了名的画师，擅山水专工笔精人物，画风细腻描绘传神，宫廷数次征召入朝为御用画匠，他却孤傲自清不愿伺候皇家，乐得逍遥自在，因而借口有顽疾屡屡推却，本次实因徐俊盛情相邀兼之又是文坛诗会，遂欣然赴宴；秃头绿袍翁姓曾名越字法古，乃是湖州人氏，天阙朝赫赫有名的书法家，真、行、草、篆、隶各种书体俱能书写，尤擅行、草，可双手执管笔走龙蛇，遒劲圆活灵动飘逸，令人叹为观止；蓝衣锦服公子复姓南宫，名天一，字修德，乃是江南四大世家之一的南宫世家的嫡世子，三代单传的继承人，南宫家族商船如林贸易四方富甲天下，是以其自幼养尊处优目空一切；最后一位布衫年轻人话语不多，自报姓名楚天阔字归鸿，再不多说一句，大家亦不识其来历。

     四人围坐宴饮吃酒原本相安无事，不料半斤“芙蓉醉”下肚，南宫公子坐不住了，频频举杯繁繁攀谈，先是揪住易清甫索要画作，其后又缠着曾法古现场挥毫馈赠墨宝，这两位老先生修行深厚，养气功夫极佳，均一笑而饮不与他一般计较；南宫见这两位不为所动亦不敢造次，遂将目标转向楚天阔，满斟一杯开口言道：“楚兄弟，今日有缘同桌共饮，来来来，你我满饮此杯，尽兴方归。”楚天阔微微一笑，并不多言，举杯仰脖喝下，顺手提酒壶为桌上四人斟满。“欸！楚兄弟，酒杯太小不过瘾，再来一杯！”楚归鸿亦不推辞，仰脖复饮。南宫修德酒后麻缠，见他喝的痛快，愈发缠住他喝，俩人你来我往，不一会儿每人喝下二斤。这芙蓉佳酿虽然软糯香醇，但酒劲亦不小，俩人虽然俱是年轻人，但也架不住灌的多，约莫小半个时辰，南宫天一酒劲上涌，已是面红耳赤脖粗舌大，囗齿开始浑浊，语言渐无轮次。反观楚归鸿却变化不大，面色依旧，神态自若，稳坐月牙凳岿然如山。南宫天一吃喝之间突然脑袋仿佛不知被何物崩了一般，对楚天阔身边所带的物件大感兴趣，嬉笑道：“楚兄弟，你所携此是何物！能否让兄弟、前辈们一观呀？”楚天阔语调温厚，不徐不疾，答道：“此乃一根烧火棍，行走江湖，风餐露宿，狼虫骚扰，咱用来防身之物！”“区区一根棍子却包裹如此紧密，定是宝物，我、我、我要看看！”“今日参加郡守宴会，粗陋之物难登大堂，是以专门布缚，以免献丑。南宫兄，你我喝酒！”说着，楚归鸿举杯相敬。没承想，这南宫公子自幼家族宠溺，索要东西从未拂逆，养成一副矫娇习气，你轻易给他，他转身随手抛弃，你越是不许，他倒越发生出兴趣非要一观端倪。眼见楚天阔推辞敷衍，他径直伸左手去拿那物件，归鸿见他如此纠缠无礼，亦有些脑火，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在他手臂上弹了一下。瞬间，有如电击一般，南宫天一但觉左臂酸麻，加之近三斤酒入肚，头晕目眩，“咕咚～”一声从凳上跌落，翻身倒地之时手中拉扯将邻桌一人的袍䄂“呲啦～”一声撕裂。

       邻桌四人原本正在浅斟慢酌自顾说话，被他这一折腾俱是一惊转睛细瞅，其中衣袖被扯破的正是长耳禅师渺然，他与欧阳漱流、萧枕石还有一位金陵玄学名士祖一鸣同桌共饮，畅谈琴棋书画诗词酒茶，真真是不亦乐乎！此际僧袍被扯，身子亦是一晃，幸他酒并未多，反应迅捷，双手在桌子上撑住，未被拉倒。南宫坐倒在地，酒醒了一大半，他翻身起来，脸红脖粗，口中嘟囔嚷嚷，“你这厮忒是小气，不让看你这破物件也就罢了，为何还将咱推倒在地？” 易清涵与曾法古一桌共座对南宫修德这酒后“失德”之举看得是清清楚楚，眼瞅他受了教训之后不思收敛还要耍横，俱是担心楚归鸿翻脸将事体闹大不好收场，却见楚天阔岿然如山稳坐凳上，面色如常敦厚温和，丝毫未有脑怒之意，对着南宫天一微笑道：“今日郡守宴客酒好，南宫兄弟多饮几杯，些微踉跄，未受大恙吧？”话虽不多，调虽不高，却句句敲打，一是告诉他此乃徐俊府邸，容不得他肆意撒野；二是给他面子，言道酒后无意摔倒；三是警告再若胡闹必受大恙。南宫天一虽然娇贵却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惹他不起，因此就坡下驴悻悻闭嘴不再造次。谁承想他这厢熄了战火，邻桌一人却拍桌而起，点指喝到：“你这人好无教养，撕破他人袍䄂，怎的连一声赔罪之音都无，是何道理？”众人闻声定睛细看，原来是姑苏萧洛萧公子，眼见渺然僧衣被扯裂，南宫竟不发一言致歉之音，大不咧咧宛如无事人一般上桌续坐吃喝，不禁气冲斗牛拍案喝斥。渺然正欲劝他不碍事不要计较，却见那边厢南宫天一如火药桶被点着一般亦是拍案蹦起，他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此际声音比萧洛还大，“哪个石头缝隙迸出你这厮来，一件破旧僧衣，扯便扯了，老子赔他一万件，与你何干，敢质问本公子！”听闻此话，众人俱是大怒，萧枕石一个酒杯便兜头掷了过去，口中喝骂，“你到是个什马东西，家里钻营积聚几个臭钱，你便跑到此处来显摆撒野，口放秽语，太不懂规矩！” 南宫天一与他相距不远，今日芙蓉酿又痛饮不少，兼之刚刚又跌了一跤，酒酣盛怒之下头晕目眩，避闪不及，被他这一酒杯正砸在鼻梁上，“啪嚓！”一声，酒杯粉碎，鼻梁折断血流不止，南宫天一“噢呦”一声捂住脸鼻嚎叫起来。

       恰在此际，徐府副总管刘江淮已是闻声赶至，眼见此乱象，正待详询，南宫一手捂脸一手从桌子上抓起青瓷酒壶就要向邻桌投掷过去，他抬起右手抓住南宫手腕向下一按，南宫瞬间觉得自己右手仿佛被一只铁钳紧紧箍住，血流停滞，右半身酸麻，不由自主乖乖坐下身来。刘江淮眼神向两旁一扫，厅堂侍候的丫鬟已是手捧红木漆盘快步前至，他从盘中顺手拿起一条温热的棉巾捂在南宫脸上，轻轻一抹将血液擦净；从另一位丫鬟托盘中又拿起一条裏着冰块的棉巾捂在他鼻梁伤口处。向四周众人略微晗首示意，口中说声：“叨扰！众位莫失了兴致，还请继续！”言罢，一手捂住南宫眼鼻，一手牵住他膀臂，向依山傍水堂外走去，别看南宫天一平日里嚣张跋扈，此际受制于人，宛若待宰羔羊温顺无匹，移形换步，乖乖随他走出厅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