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规矩

    对于即将滑落的夜文康而言,这不是一个选择题。

    江牧歌当机立断,主动给夜文康递台阶道:“殿下,快抓着项蓝郡主的手,臣女快拉不动了!”

    夜文康点头,伸手抓向韩沫沫。

    此时,江牧歌却侧过头,悄悄望向胜九。

    胜九正从腰间掏出一段末端带勾的绳索,趁机悄悄将钩栓到了吊桥的吊索上。眼见着她身侧的韩沫沫即将碰到夜文康的手,忽然腿上一用力,打横踢向韩沫沫膝窝。

    韩沫沫惊呼一声,抓着夜文康的手就往下拽。夜文康另一手还牵在江牧歌手里,江牧歌顺势就往下跌去。

    关键时刻,韩沫沫却忽然松了手。

    夜文康难以置信地望向韩沫沫,连同江牧歌一起坠落下去。

    韩沫沫捂着肘心被砸到的穴位,对抱着她的白衣男子怒目而视,对方却满不在乎地同样抱着她往下一跳。

    韩沫沫发出一声尖叫时,众将士刚刚冲过来。奈何胜九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了绳索,一眨眼,已经飞到了岸那头。他们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兵分两路,一路人沿着溪流去寻太子,另一路人赶往桥对岸企图捉拿胜九,救回韩沫沫。

    然而,顺着溪流去救太子的那队人马,纵有身轻如燕的,仍然追不上这溪流的湍急。

    太子和慎淞郡主被浪打着冲下去,两颗人头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这溪流不比山崖下的湖水,不是会水就可以安逸的。江牧歌一落入其中,便觉身不由己。

    她根本无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冰凉的溪流将她一路冲往下游。

    唯一的信念,仅仅是胜九不会害她罢了。

    这山溪落差大,冲了许久也不曾停。

    江牧歌感到身体逐渐丧失温度,更不记得,自己被这溪流冲了多久。从晨曦到日光正好,照得溪流生暖,令她身体也暖了一阵。然而不久,依稀间瞧见太阳也落了下去。

    她睁开眼时,四周一片昏沉,身体已经干了一半,几乎毫无知觉了。

    身侧不远处,有水波荡漾。

    她正身处一座斜坡上,一半干燥,一半泡在水里。石壁盖住了天空,遮蔽了所有的光线。双眼不得不开始适应黑暗。

    渐渐辨明,这里是一处干燥的水中洞穴。对面还躺着一人。

    江牧歌努力撑起身体,半跪半爬地过去,翻动了那人的身体。翻到正面来时,连忙伸手放到他鼻尖。

    感受到那里隐隐有空气进出,才松了口气。

    这人若是死在这里,毫无意义。

    半晌,夜文康悠悠醒转。

    他睁开眼睛时,只感到浑身泡了水似的滞重,身上却基本是干燥的。有个人在身旁点燃了火折子,为他生起了火。

    越过火光,他望见少女的明眸皓齿,正微笑着注视着他。

    “牧歌?”他情不自禁地唤她。

    一出声,才发现嗓子喑哑了。他那一声却反复回荡在耳畔,仿佛四处空旷至极。

    江牧歌走过去,递给了他一块石片,上面微微凹下去的地方,盛了一点水。他一饮而尽,喉咙顿时湿润了。

    “殿下,臣女只找到这个,”她语气饱含歉意,“一次只能喝一口水。”

    他缓缓撑着手坐起身:“没事。什么时辰了?这是哪儿?你从哪里……找到这些干草的?”

    她苦笑:“什么时辰了,这是哪儿,臣女亦不知。”

    夜文康叹了口气。

    江牧歌也叹了口气,指向洞穴另一头:“这些干草是臣女在那个角落里找到的。那边还有一艘带着桨的渔船搁浅了,可惜全破了,没法划着用。”

    定睛一瞧,他们所在的浅坡尽头,确实还斜靠着一艘破败的小舟。

    颜色极深,青苔遍布。

    显然,是停靠此处良久了。

    不知这是曾有渔人带着干柴来此探寻的证明,还是同他们一般,仅仅是一具被溪流冲刷至此的废船残骸。

    停在深潭之间,那水深不见底,乍看之下,令人头晕目眩,仿佛人就要彻底陷进去。

    夜文康连忙挪开视线。

    抬头,石壁覆盖了大半头顶。

    剩余的石壁,沿着黑黢黢的溪流深处不断蔓延,直到彻底淹没入黑暗。

    似乎还有一片极大的空间。

    “那头里有什么?”

    “臣女觉得,这里兴许是一个……大水洞。”

    “水洞?”

    江牧歌站起身来:“嗯,臣女幼时听渔人说,有些地方有水中石径,划船过,则有声如磬回环,蝙蝠飞过……”

    话音未落,一群蝙蝠受了惊,扑楞着翅膀,从他们头顶应景地飞过。

    夜文康击掌:“石台县九华山下,鱼龙洞便有此景致。诗曰:扁鹊得仙处,传是西南峰。年年山下人,常见骑白龙。洞门墨无底,日夕唯雷风。清斋采入时,戴花兼抱松。石径阴且寒,磬响如远钟。又若山林处,双屐声冬冬。低碍更俯声,声速昼夜同。时时白蝙蝠,飞入茅衣中。行久路转窄,静闻水淙淙。但愿逢世人,自得朝天宫。水洞,不外乎如此。”

    “殿下竟然也知道此诗!”她眼神一亮,紧接着,渐渐黯淡下去,“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如何寻到出路,才是紧要之事。”

    “是。”他颔首。

    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中凝视着彼此,无可奈何之际,莫名生了一丝暧昧。

    历经了生死,仍然被冲到一起的缘分。

    将他们的距离拉得无比地近。

    袖间杏黄色绣蟒的纹样,她方才一声声恭敬的称呼,却无时无刻提醒着他,他们身份有别。

    夜文康咳嗽一声,缓缓起身。

    江牧歌当即知情识趣地上前,扶起他。

    “殿下受寒了?”

    “无事,”他淡淡道,“只是伤心,想着郡主一口一个殿下,可见不愿与我亲近。”

    她眨了眨眼,垂下头:“殿下还不是总叫臣女敬着殿下?可见不是在吓唬臣女,就是不喜欢臣女没规矩。”

    语气隐隐哽咽,好似带了委屈之意。

    夜文康心疼,嘴上仍不高兴似的:“身处险境,旁的那些身份规矩,都当没有了。”

    “喔。”

    “听明白没有?”

    “是,殿下,”她咬牙切齿起来,抬头撞见夜文康失望的双眼,忽而狡黠一笑,“这是殿下说的?那接下来在此地做什么,都算不得臣女不守规矩了。”

    方才决绝疏远的人,一下子换了副模样,令他不由得惊讶。却又忽然觉得,合情合理。

    仿佛她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他心底甚至隐隐雀跃起来。望着她的眼睛染上了一丝不为人知的喜悦。他隐约知道,这不是他一贯热衷扮上的温文尔雅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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