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不合时宜

    那之后,陈柳醉了两天。

    最初是有人在一声一声唤她的名字,再之后好像是有人抱着她离开了满是酒气的地窖,那个怀抱似乎有一点模糊的熟悉。

    她会隐约地希望着一切只是个不太美好的梦,梦见一个并不美好的世界,遇到一些对自己并不算很真心的人。

    慢慢清醒的时候,才像是在悬崖的冷风吹过一样一身寒意,骤然意识到此身尚在噩梦中。她的头很痛,手脚还是有些酸麻,从胸口到胃像是被撵过一般,只想说这辈子是再也不喝酒了。

    然后她就看到薛衡黑着的脸。

    这家伙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不过他生气什么呢,陈柳没心思猜。

    再接着就是粥啊药啊乱七八糟的轮番端到对面让她喝,陈柳能喝就喝,实在喝不下的就吐,折腾了两天,仿佛是也没力气再折腾了。

    她想问听涛道长如何了,在能动的那个晚上就爬起来栽栽歪歪出了门往院子角落那个酒窖里走,半路又被人劝回来,拦着她的人还是那个面熟的小女使,她也不好跟人家小姑娘撂脸,也不好在人家面前哭,只觉得眼泪又流回了心里,一路流到胃里烧着疼。

    再之后就好了,在人家的地方,哪里能一直悲悲切切的呢?

    薛衡再来的时候,她收拾穿戴好规规矩矩地坐着,薛衡看了看她的脸色,叹道:“道长的身后事,你放心,我都处理妥当了。”

    陈柳看着他半响,心说这有何妥当可言呢?道长孑身一人,身后去往何处是妥当呢?

    况且灵台仙居弟子,活着的时候借风火水之力安身,死后都火化撒入山麓长河,只是道长其实并非出身仙居,又怎么愿去还灵山的哺育。

    她思量一番,也未想到合适的安置之地,再及陈柳毕竟是穿越之人,对死后之事并不十分在意,便只沉默不语。半晌后才说:“我听说道长尚有亲眷?”

    薛衡说:“我打听过了,是有两个姐姐不过已嫁人,而且好像与道长并无往来。又寻到他尚有一双儿女。道长已按修行之人的规矩火化,舍利子我安排人给他儿女送去了。”

    陈柳心知,道长纵有儿女,但多年无联系,想来也是有另一番隐情,只是眼下除此之外也再无更合适的去处了。

    二人又沉默一番后,还是陈柳开口说:“对不住,弄坏了你的院子和酒。”

    她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并未看薛衡的神色,等了一会儿才听到薛衡不辨感情的声音:“你没事就好。”

    这两个人好像都各自有些怨气又有些惭愧,陈柳暗忖这次的事情薛衡是彻彻底底的无辜受牵连,对仙居之人心有不满也是正常的,虽然她心中并不喜生意人,但这次总得承认薛衡是做了好人还自己吃亏,也是挺冤的。

    又过两天,陈柳便对薛衡告辞回仙居。她心里其实十分不愿再回灵山那地方,但也总不能一直在薛衡这里蹭着。

    薛衡听完她客客气气的告辞和感谢,从怀中拿出来一张纸递给她,陈柳不明所以地打开看,发现是画的规规矩矩的一份图纸。

    “你自己做的那套护甲,我看有些不实用的地方,你从前没怎么经历过实战,有些地方难免是想当然了,我参照着骁骑营的护甲改良了画了两套出来,一套按照你的体力删减了大半,防护效果肯定不行,但是轻便一些更适合你日常戴着。还有一套防护更全面些,但是重了很多,能不能用上还得你自己试试。磁石我安排人调过来一些还在路上,过几天派人给你送过去。”

    薛衡说出来一长串话,语气干脆直接得不像他。

    又掏出来一串叮叮当当的攒金珠腰带来,一边递给陈柳一边说:“其实我看着,还是你扔铜板那招挺好,就是铜板还是拿着不方便,这腰带上用的特殊编织法,金珠你用力些就能抠下来,一共一百二十八颗,如果用光了你再拿到珍宝阁找伙计就能给你换上。”

    陈柳看着那金光灿灿的招摇腰带,心说且不说这玩意能不能戴出去,就算真系腰上了也舍不得把金珠抠下来扔出去电人啊。一时面露惊讶犹豫,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薛衡便自放在桌上,继续说:“陈姑娘,我要劝你一句:其实对敌之策,上策是运筹帷幄不亲陷险境,下下策才是以弱对强,你这几次都不过是借着投机取巧,并非正路,若以后不改早晚要吃亏。”

    他这话说的严厉难听,陈柳也不能反驳,低头不语。

    薛衡见她如此,思量片刻才又说:“那天我赶回来,劈开院门,看到院子里硝烟狼藉,只有酒窖那里有热气飘出来,只当是你……”

    陈柳却说:“你劈开的门?没伤着你吧?那法阵应该能挺大半个时辰的。”

    薛衡便伸出左手给她看,果然是尚有一道浅痕。

    陈柳盯着看,满脸惭愧,却又觉得这不像是被雷劈的伤痕啊,反倒像是利器所伤才对。

    薛衡柔声说:“骗你的,这是我自己弄伤的。”

    陈柳问:“那门你到底是怎么弄开的?”

    薛衡轻描淡写地说:“你那法阵设在门钥上,出剑够快,就能砍断门钥。”

    陈柳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决定以后还是别惹薛老板。

    二人这一番谈论后,陈柳的悲戚之色也淡了一些,薛衡才试探着说:“前几日仙居那边已经处置了长礼,说他行事有失,送去了分坛。我听说,长礼事先已把贪下的钱交了回去,仙居便也顾及颜面,没再深究。”

    陈柳冷笑:“毕竟替死鬼有一个就够了。”

    她其实已经想通了这一切的关窍,原本就是那长礼知听涛道长重情义又早已厌倦仙居,才叫上他一起共谋私吞年轻弟子任务所得钱财一事,甚至早就安排好:一旦事发,以听涛道长的心性是万不肯再回头求饶的,便只等着把对自己多年来真心相交的兄弟推出去立靶子,他长礼这个主谋反而可以独善其身。

    薛衡看她面露凶狠戾色,劝道:“我就是担心你会意气用事,才事先告知你一声,这事你们仙居的掌门既已有了决断,你可万万别自己跑回去再闹什么。况且……”

    他犹豫一番,看着陈柳神色,还是说:“毕竟道长愿以命相抵保长礼周全,你若再激进行事,岂不是违了他的心愿。”

    他最后一句声音极低,显然也是知道此话不妥,若不是为了劝陈柳不要冲动行事,万不会说如此诛心之语。

    果然,陈柳怔怔盯着他的眼睛,最终叹道:“谢谢薛掌柜。”

    话到这个份儿上,薛衡便知再说什么也是不合时宜了,他想着到底是时运不济,有些话即便是说了,大抵也只得婉拒,何苦再说呢。

    于是只好说:“陈姑娘,我知你心中自有计较,但水至清则无鱼,旁人如何说如何想,莫要强求。”

    陈柳看着他诚恳忧虑的眼神,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有些疑问:明明她是一心躺平、懒散度日的打算,怎么就一步一步走到了这般境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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