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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剑入江湖

    初晨。

    落霞峰顶,三角崖上。

    一座古亭矗立崖边,亭中坐人,案上烧酒,炉火徐徐,酒香溢溢。

    此亭,名曰听云亭。

    亭中人,乃一青衫老者,盘膝而坐。

    这人一手撑住眉梢,头颅低垂,面容隐在散乱的白发中,双眼似阖非阖,任由身后酒雾腾腾,前方云浪翻涌,也不为所动,仿佛陷入酣睡之中。

    四周虽有风吹云动,亭内却是平静异常。

    半刻过后,天边的旭日终于挣脱云雾的束缚,从地平线的另一端缓缓升起,火红的浑圆一角散发出道道霞光,刺透云霄,晨光越过茫茫云海洒落此处,将这里镀上了一层金光。

    随着时间流逝,某一刻,这样的宁静终被打破,老者突然开口,声音轻缓,不带一丝暮气:“来了?”

    不似询问,语气笃定。

    听云亭后,乃是十里桃林,正值阳春三月,万千桃花盛放,朵朵争艳,瓣瓣如霞,隐在山雾之间,如同一朵绯色的云,伏在山顶。

    “来了。”

    桃花林内传出一道声音回应,随后一青年踏出林雾,正是这老者的得意弟子,楚峤。

    挥了挥眼前的雾气,楚峤来到亭外,抬手相敬:“不知师尊这么早唤弟子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不急,进来坐吧。”

    回答之际,许东钧也睁开了眼睛,一缕精光从眼中一闪而过,浑浊的眼神立马变得分外清明。

    他转过身来,亲自动手斟酒,给这个徒弟添了一杯,自己却滴酒未斟。

    “尝尝?”

    楚峤坐下以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如喉中,一路入腹,一路烟烧火撩。

    这味道…多少年了,竟是一点没变。

    咳…咳咳…

    烈酒如火,让他忍不住掩住口鼻,一阵轻咳。

    这酒刚刚喝下,他的面色已是红腾一片,等缓过这阵酒劲,脸色才恢复如常,只是全身仍是一阵发热,似在火中炙烤。

    他放下手中酒杯,看向许东钧:“徒儿不胜酒力,让师尊见笑了,只是这酒…”

    “酒如何?”

    “很烈。”

    “有多烈?”

    “十成烈。”

    楚峤想了一想,望了一眼案几上的酒炉,才这么回了一句。

    听见这样的回答,许东钧不由摇头失笑。

    眼见如此,楚峤也知应是自己哪里答错,才令得师尊发笑,因此特意解释道:

    “徒儿平日修行,饮酒甚少,对于品酒一道更是一窍不通,师尊让我来评酒,属实是高看我了。若是有哪里说得不对,师尊尽管批评指正就是,徒儿定会受教。”

    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

    许东钧看着这个徒弟,收了自己的笑声:

    “不,你说得很对。”

    “这酒啊,的确是烈性十足,至少在这中州地界,无出其右者。”

    一边说着,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仰头饮尽,面色如常,如饮山间清泉,接着,他又问:“你可知,这酒叫什么名字?”

    “徒儿怎会知晓。”

    “当真不知?”

    许东钧盯着楚峤,眼中带笑。

    虽然师尊一脸笑吟吟的样子,面色和蔼,但楚峤心中却生出一种肃穆之意,许东钧的眼睛,似乎能够洞察人心。

    “当真不知。”

    楚峤回望着师尊,回答的非常肯定,神色认真。

    许东钧没在此处深究,移开目光,拿起酒壶又给楚峤添了一杯,再给自己也满上,边斟酒边说话:

    “这酒呢,它有一个好名字,世人称之为‘烈火焚身’,可谓是酒如其名,入口辛烈,过后焚身。”

    他端起酒杯,注视着平静无波的酒面:“一般人只知道此酒入口辛烈无比,入腹后引起全身烧灼之感,顾以为这就是此酒取‘烈火焚身’之意的缘由。”

    停顿片刻,他看向楚峤,叹道:“只可惜啊,他们却不知这‘烈火焚身’还有一层更深的含义在。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世间药物,尚存一丝毒性,何况这俗尘之酒呢。”

    此话说完,许东钧又是一口饮下。

    喝完之后,他扫了一眼楚峤,复又看着手中的空杯,续道:“这酒里面,蕴含了微弱的剧毒,常人偶尔喝一喝倒是无碍,一点两点也算不得什么,虽说无法化解,却也不会要人性命。”

    “可对于那些性喜烈酒的人来说,碰了它,无疑就是碰上了毒药。寻常人一旦喝多了,再去尝别的酒都会寡淡无味,回过头来喝上瘾之后,就步入了取死之道。”

    “这些毒素会在人体内逐渐积累,一旦到达了某一个顶点,就是爆发的时候。到时正如烈火焚身,杀人无血。”

    说至最后一句,许东钧的语气竟在不觉中加重了许多。

    他的眼光重新落在楚峤的脸上,似乎能穿透重重迷雾,看穿一切,洞彻人心。

    楚峤一直默默听着师尊的点评,听到最后一句时不禁抬头看向师尊,两人的目光于空中交汇,眼神之中仿佛各含心思。

    一老一少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四周的所有声音都在此刻归于沉寂,听海亭内,空气似乎凝固,唯有亭外仍云雾袅袅,霞光映照。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似只是一瞬,最后还是楚峤先挪开了目光,转向了面前的杯子。

    他端起酒来,视线越过杯沿,与酒中的倒影彼此互望,脸色平静,一切如常。

    一张年轻平凡的面孔,倒映杯中,眉毛细长,鼻梁高挺,整张脸上唯一好看一点的地方,估计就只剩下眼睛了。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只有眼睛,没变。

    空气中安安静静,许东钧开口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故而此酒虽好,最忌贪杯!”

    他的话语堪堪落下,楚峤便一口饮尽了杯中之酒。

    这次他的面庞只是潮红了一下,就立马消退下去,虽说他并不习惯也并不喜欢喝这样的烈酒,然而此时,他却是生生地憋住了胸腔中泛起的难受感觉。

    没再咳嗽。

    许东钧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不言不语,心思仿佛落在别处,稍过一会,他见楚峤已经缓过劲来,于是起身来到亭外的空地上。

    他转过身来,望向亭中的楚峤:“来,让为师考验一下你的功力。”

    闻听此言,楚峤也来到了古亭外。

    两人相隔不过五六米远,四周的雾气比之前淡了一些,许东钧看了一眼楚峤的手:“剑呢?”

    一把剑凭空出现在楚峤手中。

    “不必留手。”

    楚峤没有拖沓,利落非常,许东钧此话刚落,他就当先动手了。

    一步踏出,脚力迸发,转眼他就来到了许东钧面前,一剑横扫。

    落空。

    剑气扫荡而出,清空了一片烟雾。

    许东钧的身影出现在左方不远处:“太慢。”

    楚峤身形如电,许东钧的身影刚刚出现,他就追到了面前,又是一剑。

    身影消逝,此剑落空。

    他再次紧追而上。

    “太慢。”

    “太慢。”

    “太慢。”

    ……

    两人的速度很快,常人只能看见道道残影,相继消失出现,却看不到两人真正的本体所在。

    楚峤跟着师尊的身影,一路追上去,一连十多剑,剑剑如此,剑剑落空。

    虽然他已经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但许东钧的身影却如同鬼魅,飘乎来去,不可捉摸。

    “还是太慢。”

    老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很近。

    楚峤听到师尊的话语在耳边想起,心生凛然,立马回身一剑。

    许东钧飘然退开,落在两丈之外。

    楚峤见无论如何都摸不到师尊的一片衣角,索性也不再出剑,停在原地不动。

    继续追上去,也是徒劳无功,没必要白白浪费自己的体力。

    “怎么,放弃了?”

    师尊的话语如往常一样令人生气,楚峤并不回话,待呼吸平缓下来,他闭上双眼,从此眼中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山崖上,有风吹,有云涌,有雾动。

    有古亭,千年如昨日,屹立不倒。

    时静,时不静。

    有微风,拂过耳边。

    楚峤睁眼,眼中有光,一闪而逝。

    “剑域,开!”

    随着心念升起,一股无形力量从他身上扩散而开,五丈之内,霎时风停,云驻,雾止。

    楚峤出剑。

    这一剑,很快。

    一道流光在空气中闪逝,眨眼间便越过了空间的阻碍,刺向许东钧的眉心。

    这一次,透过雾气可以看见许东钧的身影停留原地,没有再继续躲闪。

    清风带着雾气很快就遮掩了二人的身形,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很快,雾气就自行散开,露出了里面的场景。

    这一剑,是楚峤这么多年下来,最接近许东钧的一剑。

    这一剑,最终还是停在了许东钧的眉心,与皮肤毫厘之隔,却不得寸进。

    许东钧的神色平平静静,仿佛眼前这差点伤到他的一剑,并不能掀起他内心的波澜。

    一步未退。

    他的目光越过这把剑,看向楚峤,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意,夸奖道:“这一剑,不错。”

    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刀:“只可惜,力道不够。”

    他放下手来,回到亭内原先的位置坐下,又斟了一杯“烈火焚身”,看了一眼保持持剑姿势不动的徒弟:“好了,过来吧,现在给你说正事。”

    楚峤并无动静。

    “还不进来?”

    见徒弟不为所动,许东钧皱了皱眉,不得不再喊他一遍。

    听见师尊再次传唤,楚峤终于回过神来,将剑收起,回到亭中坐下。

    许东钧端起酒来,仍是一口饮尽,仿佛这样的烈酒对他来说如同家常便饭。

    楚峤在一旁看了师尊一眼,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没有一点劝止他喝酒的想法,只等着师尊吩咐。

    刚拜入门下的那一年,他还曾天真地劝过一次,后来他就再不管这破事了。

    在整个剑宗里,酒疯子许东钧的名号早已传遍,无论是谁提起他来,首先想到的,必定不是剑,而是酒。

    乃至外界,亦是如此。

    他的事迹,甚为人知。

    有些事情,楚峤也是从别处听来,对于事件的真实性,他原先并不清楚,不过经过这些年来与师尊的相处,在他看来,多半是真的。

    据说三十年前,许东钧自认尝遍世间酒类无数,哪怕是农村乡野间的酒也尽入喉中,可却无一能入他眼。

    因此,他开辟了另一条道路。

    尝毒。

    从那以后,世间毒酒就进入了他的视野里。

    初始之时,许东钧也不敢喝得太猛,还是比较珍惜自己的性命,每次喝完之后都会将身体内的毒素清理干净,然后才会进行下一次的品酒。

    可晃眼十年过去,他的胆子也愈发大了起来。

    于是,二十年前,他做了一件大事,为整个剑宗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跑去偷喝了毒王辛辛苦苦酿造十多年的药酒,差点把自己毒死。

    最后还是剑宗的一群高层费了好大劲儿,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只不过人家毒王也在后知后觉中查到了这里。

    因为此事,他闹到了剑宗来,守了山门一个多月,非要讨一个说法,在这过程中,毒王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甚至还加上了一些威胁之语。

    当时整个剑宗上下都怒不可遏,恨不得生撕此人,只可惜自家不占理字,不好动手欺人败坏了名声,于是只好忍而不发。

    一月下来,两边一直协商不下,最后听说还是掌门亲自出面,才将此事摆平。

    此事过后,许东钧一直在某地躺了三个多月,才苏醒过来,又过一年,他的身体才彻底好转,由此可见毒王的毒酒之毒。

    恢复之后,或是因祸得福,他的体质颇有百毒不侵之意。

    从此以后,许东钧在“饮毒”的道路上,可谓越走越远。

    只是这几年来,却是苦了楚峤。

    每次他去往其他山头,听到那些前辈们对于师尊的谈论,都尴尬得想扣脚趾,因为经过那事的弟子,多半不会说什么好话。

    走不能走,留不该留,偶尔还得插嘴为自家师尊说几句好话,属实难受得要死。

    不过虽说如此,他还是打心眼里佩服师傅他老人家的,连人家毒王精心酿制的毒酒都不能将他毒死,反而还能觉醒百毒不侵的体质。

    喝酒能够喝到这份上,也是天下独一份了,他怎能不服。

    毒王的名头应该安在师尊头上才对。

    “拿着!”

    正在楚峤神游之际,一个卷轴被扔到他的面前。

    “这是什么?”

    他拿起来看了一阵,卷轴通体透红,看起来有些喜庆,他没有冒然打开。

    “一个好东西。”

    许东钧瞥他一眼,神色难以捉摸:“你把它送到小剑宗去。”

    “术宗?”

    “对,半个月内送到。”

    许东钧看着楚峤,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特意强调一遍:“千万不要超时,不然于我的颜面有损。”

    师尊还有颜面?

    想是如此想,这话楚峤可不敢说,不然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你把它送到之后,也不必急着回来,这次下山,全当入世修行了。只是你的修为虽在年轻一辈中尚可,但是想和老一辈的高手较量,无异于以卵击石。”

    “要是实在不小心招惹了什么老怪物,你就赶紧逃命吧。”

    许东钧一边斟酒喝酒,一边嘱咐弟子,只是话到这里,拿杯的手却是一顿,他看向楚峤,一脸戏谑之意:“真要逃不掉,那就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咯。”

    说完此话,他不禁笑了几声。

    楚峤无言。

    既然知道,难道不该给一些保命的东西吗?

    这师傅当的也是没谁了。

    “总之,等到了你觉得应该回来的时候,你再回来吧。”

    最后一句说完,许东钧放缓了喝酒的速度,一杯入肚,闭上眼睛,似在体味,又似入睡。

    楚峤一直默默旁听,等许东钧讲完一切,不见有别的嘱托,他看着师尊,神色沉凝:

    “弟子楚峤…谨遵师命!”

    临走之时,楚峤在亭外拜别,一跪三扣之后,起身,进入了桃花林中,身影被林雾遮掩,消失不见。

    没有了人语,山崖上又寂静了下来。

    待楚峤离开后,过了一刻,许东钧好似终于睡醒过来,他不再饮酒,反而站起身来,转向崖外,背负双手,看向天边的朝阳。

    时间流逝,不知过去了多久,某一刻,他发出了一句轻叹:

    “年轻真好啊…”

    太阳仍在升起,这时已经脱离了云雾,像是悬浮在海面上的火球,发光发热。

    身前,云海如江流般奔涌,冲刷岩壁,滚滚不休,从高空上俯瞰,就好似一条通透的白色玉带,将整座山峰缠绕。

    玉带的边缘,峭壁之上,四五苍松倒挂而出,为这条纯净无暇的白玉带增添了点点新绿,虽枝叶寥寥,叶子却根根似剑,插入滔滔云雾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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