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

    蘑菇码头后有一个以码头为主要经济来源的小镇,由于这里是由蘑菇码头抵达蓝陆的人们第一个到达的聚居区,蘑菇镇的居民抓住商机在镇里建设了许多为这些旅客们服务的站点。普莱亚在这里把身上的一部分货币换成了在蓝陆流通的银蓝,又在旅店中好好地放松了一下从星幕海开始就一直没有得到休息的精神。

    这里的建筑普遍小窗厚墙,看起来有些笨重。为了弥补窗小采光差的劣势,蓝陆人喜欢在屋内放置各种各样的灯具,因此尽管这里昼短夜长,室内却总是亮如白昼。这里的灯光似乎是为了模仿时常挂在天空的那轮蓝色的圆月,大多数灯光的颜色也都是淡蓝色,看上去有些不自然,但不会让人觉得不适。不爱动的普莱亚总是呆在旅店里,借着淡蓝的灯光研究笔记本和那张巨大的地图,蓝陆的旅店生活让她觉得放松,但她认为神明肯定不是为了让她来到蓝陆肯定不是为了休假。

    莫非和那不幸丧子的老太太有关?只要想起她,普莱亚就会觉得内心有一阵刺痛,但她在教会生活时就早已见过数不清的人们面临过失去亲人的伤痛和绝望,她知道自己毫无办法,她甚至在那之后都没有再见到过那位老太太,但……人们在绝望过后,总会试图寻找新的希望,例如将精神寄托给神明……

    神明听到了她的想法,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有神明知道,这里的月光有问题,至少百年前的月光是不会让正常人的情绪变得诡异的。祂坐在蘑菇镇中央小广场的喷泉上,听着人们的窃窃私语,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八卦……倒是因为祂忽视了蓝陆人灵敏的直觉,镇上出现了“小广场的喷泉上好像有神明的印记”,甚至有人会来对着喷泉许愿了。

    人们总是不愿意把自家的“丑闻”告诉别人,却愿意全盘托出交给神明。

    在蓝陆人的认知中,他们是“月神”的子民,而月神也和其他的神明一样,只是享受着人们的信奉却从不出手去帮助自己的子民。那位神秘的月神只是慵懒地睡在蓝陆上空顺便使洒落在大地的月光沾上自己的色彩,无论是祂还是其它的神明都始终将自己无意间创造出的一切当作是景观,但这些“只有观赏价值的景观”中生长的人们却将这一切当作是神明的赐予……外来的神明抬头看着天空,那月神也看着祂,谁也没有和谁对话。

    许久后,月神开口了,用只有神听得到的语言问:

    “被人们捧起却什么也不做的感觉,如何?”

    祂没有回答祂。

    “啊——喷泉之神?”

    祂们都明白,那些许愿者并不能分辨神明,他们只是把蓝陆上的一切“神迹”都当作是月神的灵光,或许在人类的认知中,神明擅自闯入神明的“领域”也是会引发战争的。

    那月神一副困倦了上千年的样子:

    “你也是年轻,若是想和大家一样,还躲起来干什么?——想和你这样死去就能诞出神格的人类可多了去了。”

    “只分出这么一点精力来跑到我这里的喷泉上,倒是给我骗来了不少祈愿……这不是你的目的吧?”

    祂看着那月神:

    “你没觉得你的月亮出了些问题?”

    这是祂第一次和其它的神明对话。

    月神打了个哈欠:

    “啊……什么我的月亮?自打我把它挂在那,它就是它自己了。”

    “你这里的人都变得不正常了。”

    喷泉上的祂指了指地面,“看那些人,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成疯子城的。”

    “嗯?”月神抬起了眼睛,“从来没见过你和谁聊天,没想到你也会惦记着那些人类?——哈,真是和她一模一样。”

    人类的神明还是没表达出祂对自己并非神明的认知。

    祂不再说话,他明白神明对一切都不在乎的特性,尤其是人类,即便是支撑自己存在的信仰消磨殆尽也没关系。神本就空虚,不奔赴任何终点、也没有终点可言的祂们,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

    那月神也不爱打扰别人的兴致:

    “你愿意拯救便拯救罢。神拯救人——只有在人类看来是天经地义的而已。”

    月神又闭上眼睛,微小的神明循着人们的愿望飘去了蓝陆深处——这是祂曾经来过的地方。那时的自己看到的还只是一片异色的土地,而现在……在日暮时分,在下一个夜晚即将到来之际,这里的人们也感知到了有神明的影子在天空徘徊。他们燃起恭迎的篝火,向着前来拯救他们的“慈悲的月神”献上了最高的敬意,而后诉说了自己的忧虑。

    祂又一次陷入了迷茫,自己起初是为何而来?但若是套着月神的面具,即便降下神赐似乎也不会让自己这个不是神明的神明出现在信徒面前,祂犹豫了,却还是打算听一听。

    大体是治病的请求,说是蓝陆许多地方都出现了感染了“月光症”的怪异病人,都是些突然发病的患者,疾病的症状为内心突然生出剧烈波动且无法控制的情绪和惧怕其他人的目光,并且存在传染的可能……严重的病人会在白日里消失,唯有月光的照耀能让他们重新显形,因此有人认为月光可以治愈疾病,也有人认为这月光症本身就是月神降下的神罚……总之请求月神降下福祉拯救这些可怜的病人……

    无论如何,祂觉得月神绝不会来管这些“闲事”,但既然自己套着月神的名号来到了这里,或许祂真能为人们做些什么?

    祂附在了这团为祂燃起的篝火上,淡蓝色火焰跳动着,似乎在诉说什么,月光,情绪……祂思考着,这炽热的温度便是人们的信仰吧?它供奉着什么?炙烤着什么?若非神明所为,这蓝陆也没有其它强大到可以影响大量人的情绪的魔物,失控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这和那晚船上坠下的遇难者有什么联系吗?

    蓝色的圆月升起,月光洒向了大地。信徒们早已回去,祂于篝火之上看着身边的村镇,不知是哪里有什么东西冲破了束缚,迸发一般地侵略了周边的气氛,那东西卷携着从人类内心生出的巨大痛苦、被压制的绝望和无法言说的悲恸传进了祂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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