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见过-40°的BJ冬天么？冷暖自知，寒冰自渡

    李洁通过大学的QQ群，联系到了大学同寝室同学赵彦。赵彦也在BJ工作，他租住在回龙观旁边的民房里。趁着周末，她就去找赵彦了。一路上，她倒了两趟地铁，换了四趟公交，最后还打了一个黑车摩的，才找到赵彦住的村子，七拐八拐的，李洁路上都在担心这么偏僻地方，可能会找不到回去的路。终于到了，远远的看见村口的牌坊“西沙屯”，一进村，扑面而来的是臭水沟混合着澡堂子沐浴废水的味儿，街道很窄，几乎每户人家的院子里，到处是搭建的简易房，每家都挤满了住户。沿着村子唯一的一条马路走过去，马路旁边一直是哗哗的排水声，很明显，这个村子本来只能住百户人家，现在大量打工的人涌向BJ，本地村民做起了租房的营生。但是，村子的基础建设仍然是几十年前的，就说这污水排水系统吧，根本就跟不上，所以整个村子到处是污水横流，苍蝇嗡嗡的乱飞，臭不可闻。李洁一路打着赵彦的电话，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她的住处。赵彦走到胡同口把李洁接进去，拐进了一排临时搭建的简易房，简易房下面的过道里，横七竖八的放着各色自行车，垃圾桶，行李箱，要踮着脚才能走进去。赵彦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刚来这里，咱们也租不到更便宜的房子，我和欢欢就将就着合租着，这里距离我的公司比较近，你将就一下”。李洁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才住在那样的地方，没想到那么爱干净整洁的赵彦也蜷缩在这样的地方。她环顾四周，看看这里看看那里，这地方其实和自己住的棚户区并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自己住在房顶的简易棚，而赵彦住在地面的简易棚，都是一样见不得人的去处罢了。李洁跟赵彦说，等过段时间，一定要一起搬到真正的房子里去，不想再住这样的棚户区了。正说着，她就随赵彦走进了一户小门，走进屋里，赵彦打开了灯，屋里只有一个半米见方的小窗户，窗户对面还对着一面墙，中间是很宅的夹道，所以这个窗户除了让房东多收50元的阳光费之外基本上没什么卵用（在BJ带窗户的房子是要额外收费的），大白填也乌漆嘛黑的，需要开灯。李洁明白了，原来帝都的阳光并不是免费的，自己住的那个地方还有那么大的窗户可以开，简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哪里像赵彦这里到处阴暗潮湿，像牢房不像宿舍。打开灯看见对着门的两张床，一张床上正睡着一个人，赵彦轻声对李洁说“昨晚欢欢熬了大夜，赶着做一些设计稿，这会儿也快醒了”。李洁打量这一间只有几个平方的小房子，勉强放得下两张宽度90公分的简易床。欢欢和赵彦每人一张，李洁想着，今天不能玩的太晚，自己还是要早点离开了回到住处，赵彦的小床根本挤不下两个人。赵彦告诉李洁，欢欢在一家大型的设计公司做主管，设计了很多漂亮的包装产品，她这个工作有一点不好就是太熬夜。欢欢作为新人，很想留在BJ的这家公司，所以比其他人都更拼命。李洁非常的理解欢欢，自己在公司也是同样的处境，每天都很努力，只要一天没有成果就会觉得心里很慌，这一点也造成了李洁急躁的性格，以及在她做了部门主管之后，凡事只拿结果说事儿的急功近利。赵彦邀李洁先跟她一起去买菜，给欢欢炒两个菜补补，这丫头有好几天没有认认真真的吃顿饭了。

    傍晚时分，李洁要回去了，赵彦把她送到了村口，因为错过了10路的公交车，最后一班已经没有了。穷乡僻壤的也不好打车，赵彦就对李洁说，将就着住一晚上把，两个人侧着睡，靠一靠就天亮了。李洁看着赵彦，感觉自己认识的女孩子们的命运怎么都那么苦呢。她回想起在学校的时候，自己和赵彦并没有太多的交往，那时候赵彦是年级里的学霸，整个新闻学院都知道她的名字，漂亮，能干，有才华，但是总是冷冰冰的。有一次，学院里开运动会，赵彦的脚扭伤了，李洁送她回宿舍，也就是那一次，她们俩多聊了几句，也因此带来了两个人的友谊。

    赵彦虽然话不多，但她和李洁家庭经历相似，因此，她在心里和李洁亲近，两个从农村一同出来的姑娘也就有了更多的话题，赵彦出生在一个河北的一个教师家庭，父亲是小学老师，老实敦厚，妈妈是农民，性格泼辣，从她记事起，她妈妈就嫌弃她父亲太老实，忠厚无用，看不起他，经常吵架，家庭很不和睦，最终她妈丢下她改嫁了。赵彦从小就恨她妈妈，她一提起母亲，都是用“那个女人”作为开头的。“那个女人，在我八岁的时候就离开了，那时候我弟弟才5岁。”我弟弟哭着抱着她的腿，她推开我弟弟的手就走了，那一刻，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她。我爸爸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小学老师，每个月的工资不多，但是都交给按个女人的。家里天天因为钱的事情吵架。后来，她终于跟一个做生意的人跑了。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她，她也没有回来看我们。我早就当她死了。这一次李洁再见到赵彦，不免会问起她妈妈的事情，赵彦说：“其实很不想提起她”，这一次，赵彦用了一个“她”，原来，去年秋天大学毕业的之后，她回了一趟家，把行李书籍安顿好之后，就买了来BJ的车票。有一天，赵彦去县城办事情，回来走到村口的时候，迎面看见有个人推着自行车走向她，虽然十几年没见了，但是“那个女人”的身影，她还是非常的熟悉，只是佝偻了些罢了，远远的，赵彦一眼就认出了。当那人走到面前的时候，赵彦说：“她看了我一眼，愣住了，停下自行车，怯怯的走过来，问我，你是不是彦彦啊？”，说到这里，赵彦眼睛里噙满了泪花，他抹了一把：说“彦彦，这两个字，自从她走后，再也没有人叫我这个乳名了，当时那个声音，那两个字就像梦境一样，从空气里传到我的耳膜里，然后是眼眶，鼻子，全是酸的，当时，我楞在那里没动，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走上前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哭着说，彦彦，听说你大学毕业了，一个姑娘家出门生活不容易，我来看看你，你不在家，你爸爸说你去县城了……”女人语无伦次的，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赵彦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在之前，她的心里对她只有恨，她多想对着女人问一句：这么多年，再苦再难我们都熬过来了，你还回来干什么？但是，她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您认错人了，说着就要骑车走人。女人拉住赵彦不放，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手帕，抖开之后，从里面翻出一沓钱，说：“彦彦，这是妈妈这几年自己攒的，你带在身上吧。你爸说你要去BJ，女孩子出门在外别委屈了自己”，说起“委屈”两个字，赵彦的心里由悲转怒，这么对年自己受到的委屈还少么，岂是这点补偿能一笔勾销的。想到这里，赵彦一把推开女人的手，钱掉在了地上。她头也不回的骑车走了。回到家里，赵彦对着爸爸发了一阵脾气，为什么要告诉她毕业的事情，这个女人已经远离他们的生活那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出来扰乱他们。父亲什么都没说，只是抹眼泪，父亲告诉赵彦，其实当年妈妈已经后悔了，只是回不了头了。这几年，她被愧疚折磨着，一点也不好过。赵彦对父亲吼着：她可怜，我们就活该了么？那一次，爆发了父女俩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赵彦一气之下改签了车票，第二天就跑BJ了，她心里埋怨父亲没志气，这么容易就原谅了对方。

    李洁问赵彦：“现在你还恨你妈妈么？”赵彦说：“说来也奇怪，自从那天我见了她之后，我就没那么恨她了，我看她过的也不好，她赞的那点钱也不容易，她自己用着吧。她改嫁了之后，也没有再生孩子，我和我弟弟就是她的全部，将来我希望她能过的好好的，那家能善待她。她离开的时候我弟弟还不太记事，对他也没印象。对她既没有恨，更没有爱。”李洁问赵彦，将来你还会去探望你妈妈么。赵彦苦笑着，母女之间也不过几年的情分，十几年都没见了，心里的那盏灯已经熄灭了，在她最需要母爱的时候，母亲不在身边。母亲的离开已经成为她原生家庭的原罪，改变了她的性格，改变年了她的人生，人生怎么能重来呢？

    李洁和赵彦是同病相怜，人们对农村孩子飞到枝头当凤凰的比喻“凤凰女”，说的就是她们这样的吧。如果没有多识几个字，没有上大学，也不会惹出这么高的心气儿，内心像地心里被压制的岩浆一样翻滚。她们，对正在经历的龌龊的现实有着超长毅力的隐忍，更对未来的繁华盛景有着超出常人的热烈渴望。他们的人生轨道已经全部偏离了本来的命运换，一般这样20出头的年纪的姑娘，在老家找个条件殷实的人家，尤其是公公婆婆还年轻的人家，基本上能收到十多万彩礼，要求对方有一套不错的房子，甚至还能买上汽车，啃着老，过上少奶奶的生活。而今，她们却选择生活在BJ皇城根下最狼狈的去处，做一场梦。

    晚餐，赵彦炒了三个菜，还买了可乐和果汁，三个姑娘在异乡见面，开心异常。欢欢也是个非常热心单纯的姑娘。吃饭期间，欢欢告诉赵彦，自己有男朋友了，可能下个月要搬到丰台去，男朋友在那里租了一室一厅。赵彦祝福了欢欢，她也希望欢欢能被更好的照顾，不要跟着她吃苦。欢欢抱怨说：真的不想在这里住了，去年冬天，快冻死了，每个月300块钱的取暖费，房东太小气、太抠门，每天只有晚上七八点下班的时候烧上一两个小时的暖气。BJ这么冷，房间又太多，又是小锅炉，暖水管的水流到我们房间早就凉凉了，摸着暖气片，跟手的温度差不多。更别提把湿哒哒一星期不干的衣服烘干一下了。对于这种小气的房东，李洁是见识过的。去年元旦也是跟莉莉去看望一个老乡，那个老乡的出租屋冷的像冰窖一样。房东为了省煤炭，每天也是只烧两个小时，这暖气片还没捂热呢，就凉下来了。村子里这样的房东不在少数，租房的时候说有暖气，根本没有什么卵用，可怜那个老乡还带着一个一岁的孩子。孩子冷的哇哇哭，后来到了年底就回去了。在BJ的冬天太遭罪了。想到这里，李洁不免感觉到自己幸福来，虽然住在西四那个楼顶的板房，但是暖气烧得很热，有时候晚上盖一条被子就可以了。怪不得莉莉一直不舍得那个地方，那可能是一个人在BJ的熬过冬天的安定感吧。赵彦说她也不会待太久了，如果欢欢离开了，她一个人更暖不热这个屋子了，条件实在是简陋，做饭就在入门的走廊处，距离房门有五六米的距离，每次都要把桌子打扫一下，把油盐酱醋和蔬菜端出去炒。一顿饭炒两个菜需要来回跑十多趟，这在夏天也没什么，但是在冬天就受罪了。每次炒完菜，赵彦还要找到一个黑乎乎的毛毡子把桌子盖上。上大学的时候赵彦是多么爱干净的一个人，现在也不讲究那么多了，反正吃饭也不在那个黑乎乎的桌子上，闭着眼就过去了。赵彦要离开的另一个原因是她有点害怕了，这家刚死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