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女频频道 > 西四长街风起时 > 第二十三章 肿瘤医院里,家属请过来一下

第二十三章 肿瘤医院里,家属请过来一下

    那一年,从BJ到老家的高铁开通了,车程大概三个多小时,就是车费贵了点,李洁每隔两个周末就回去一趟,每次都是直接坐车到医院,陪伴母亲两天再直接回BJ。已经断断续续的安排了五六次化疗了,母亲却越来越虚弱,整个人瘦的只剩几十斤。有一次,母亲说:所有的衣服都穿着宽宽大大的,终于还是明显的瘦下来了。李洁看着母亲身上穿了几十年的洗的发白的衣裤,一阵阵的心酸。母亲此次住院,是她这辈子为自己花的的最多的一次钱,李洁没有告诉母亲住院的费用,只是说,输点液不过是一些消炎药和葡萄糖,用不了几个钱。母亲不知道,一期的费用都是上万的。同期一起住院的病友跟李洁说,在这里看病的病人,每个人都是个提款机,病人就是会走路的钱币,什么时候熬干了,就可以打包回去,换下一个提款机了。李洁的所有积蓄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家里是没什么大的收入的。李洁不敢动家里的钱,因为就那几千块钱,只要一花出去,母亲马上就知道了,如果她知道这么耗钱,她是万万不会继续看下去的。母亲时常念叨,李洁在BJ辛苦了,用血汗赚来的钱都贴补给了自己,李洁的母亲是那种,即便是花孩子一分钱也觉得自己是在吃孩子的肉的那种人。母亲住的重症病房,从一次又一次换病房的路径来看,李洁察觉到母亲的病一直在加重的,所有的化疗药物对她都不管用,甚至有一次出现了吐血。母亲被转到一栋十分老旧的住院楼上。里面的设施也很老旧,从刚开始的两人病房转到了五人病房。房子阴暗潮湿,房门都是透风的。在李洁看来这里根本就不像是救死扶伤的地方,更像是被放弃的或者等待安乐死的。母亲被安排到一个201房间,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住了3个病人了,多数都躺在床上,面如死灰。旁边的家属也是蓬头垢面,衣衫凌乱,时不时还能听到有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在整个病房中,母亲的状况看起来是最轻的,其他人已经被疾病在折磨的形如枯槁,生不如死了。家属们早已经没有刚开始照顾病人的那种心疼和耐心,更像是在等待宣判,等待解脱那一天的到来。李洁怕极了这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到处充斥了消毒水的味道和死亡的气息。这些人每一秒钟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再增加空气中腐酸的气息。床头的各种仪器凌乱的摆放着,昭示这里随是会进行一场在伦理道义上不得不进行的抢救。肿瘤患者的抢救与伤病患者的抢救不同,前者本来就是一条不归路,对于生命来讲,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而后者如果抢救回来走的是康复之路。如果在这样地方默默的死去,其实和下水道里腐烂的虫子并没有区别。李洁想到,如果未来自己也是这个肿瘤的下场,她一定会走进大自然,在干净宁静的氛围中慢慢的死去,不打扰任何人。然后拜托亲人将她火化干净,撒到大海里。当一个人想好的自己的死法,她大概已经算是成年了。

    转院的第二天,临床搬进来一位大叔。50岁左右的模样,自己扛着铺盖往床上一堆,就坐在床上打开一兜小橘子,一边扒一边吃起来。不一会儿,橘子就吃掉了一半儿,床头的桌子上扔了一桌面的橘子皮。李洁好奇的问了一句:大叔,你家病人还没来么?大叔抬头看了一眼李洁:我就是病人,肝癌转移了。李洁尴尬的说:哦,我看你自己扛着铺盖过来的,还以为是你的家属生病了。看着你的身体很健康,不像是病人,不会是诊断错了吧。大叔嚼着满嘴的橘子说:没有诊断错,我在杭州打工,在那边的医院也诊断了,一摸一样的结果,咱们不能不相信科学仪器啊。李洁好奇的问:看你这么健康,怎么会想起来自己会生病呢。那大叔说道:我这半年在工地上砌墙,从几个月前开始就觉得一条腿隐隐约约的疼,一直没在意,你知道我们做农民工的身体都皮实,有个头痛脑热的或者小病小痛的谁也不舍得歇一歇。原本以为自己注意休息就能缓解的,没想到,疼痛越来严重,前段时间竟然开始水肿了。工地老板看我拉着一条腿干活不方便,怕出工伤事故,加上我们还是老乡,他就硬拉着我到红会医院做了检查,这一查,麻烦就大了,医生说是肺上出了问题,已经转移到四肢了。我哪里肯相信啊,半辈子都没进过医院的人,突然间医院告诉我得绝症了。我想让医院给开点消炎药,就准备不看了,回工地继续干活儿,能干几天算几天。结果,我那工头老乡却不同意。他让我再找个医院检查一下,如果真是得病了,这命不能不要。李洁问道:那你告诉你的家人了么。大叔叹口气说:我跟谁说去?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指望着我带钱回去呢。如果一听说我病了,我自己还没怎么样,家里的天就塌了。我那婆娘也没什么文化,遇见个事情,就知道哭。李洁说:大叔,你少吃那个橘子,很上火的,你本来就是个病人,病人的消化道本来就弱。大叔苦笑了一下,说:唉,咱都这样了,害怕个啥。我一个人扛着铺盖,买了张火车票就来这里了。听说这里能治我这个病。在家乡看病总比在外面看强吧。我家是这附近县城了,距离这里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大叔拿了一个橘子给李洁,请她吃一个,李洁接过来掰开给了母亲一瓣儿,自己尝了一瓣儿。一边吃一边问道:看来你挺爱吃橘子的,这个很开胃,吃下去挺甜的额。大叔说:我从小就喜欢吃橘子,家里穷,没钱买。自己在外面打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买一大兜子可劲儿吃的。反正日子也不多了,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能吃得下东西,心里还算好受一点。我来这家医院,如果我的病真的转移了,工友们都跟我说了,根本看不好,我就想着如果我真的死了,我想死的离家近点,这样我家婆娘孩子来拉我,更方便一点。李洁看了看正在将最后几个橘子扒开吃下去的大叔,突然间哽咽住了。如果说一切都是命数,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她没有看到留恋,没有看到不甘,看到的是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天命的时候,悄悄的收拾好自己,不给身边的亲人添麻烦。一个人出去打工,一个人去医院检查,一个人扛着行李住院。大叔问李洁,医生开始治疗的时候需要家属签字,问李洁能不能先顶替一下家属签字,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让家里哪个人过来照顾他。李洁说:如果行动不便需要帮忙,她可以,但是如果,需要签字什么的,人命关天是开不得玩笑的。

    每次从医院返回BJ,李洁的心情都特别的沉重,那段时间,她的泪腺非常的脆弱,一阵风刮过去就会变得泪汪汪的。尤其是不能看到和亲情相关的文章或者电视电影,她觉得那段时间的记忆都是不好的记忆,万一看见了一些印象深刻的东西,免得日后勾连起回忆来,又是一场伤心。住院的这段时间,她看见医院的床位满了又空,空了又满,死亡在这里是稀松平常,每个病人都算着自己还剩下的日子。很多人都是突然间去世的。也许是一个急性的并发症,也许是对药品免疫,换了不合适的新药,也许是没钱治了,拔了管子就回家的。

    在李洁老家的同一个胡同里,还有两个人肿瘤患者,他们和母亲是一前一后被诊断出来的。在农村,如果得了肿瘤,是一件非常晦气的事情,不但意味着家庭劳动力的丧失,同时要意味着像挖了个无底洞一样,四处举债。大多数亲戚朋友都是躲得远远的。然而,病友之间是经常串门子的,有一次,村里一个得了食道癌的叔叔来李洁家。他说了很多宽慰人心话。李洁记得非常清晰。他说:像我们这样的病人,基本上活着的日子是有数的了。身体弱。即便是能好起来,也是不能再出大力气的人了。以前,我这也不舍得那也不舍得,现在我随时在口袋里都装着花生,火腿肠啥的。一旦在路上走不动了,就拿出来吃一点,攒点力气。这会子,在吃东西上不吝啬了,这回咱也过上一段啥也不管不顾的日子。李洁想起来,这个叔叔当年是怎样的干活拼命三郎呢,每次遇见他,要么是背着药壶去菜地里打药,要么是拉着水泵准备去浇水,他就像浑身使不完的劲儿一样,不眠不休,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勤快人。白天种地,晚上还做点手艺活儿。好像有做不完的活计一样,一天追着一天,一茬压着一茬。李洁的家乡一直有着一个勤劳致富的传统,勤劳是美德,但是在勤劳的背面,人们发现,一旦勤劳习惯了,就像高速转动的齿轮一样,一旦闲下来就会有很大的罪恶感,一定干点什么,哪怕是毫无意义的事情,也不能让自己停下来。勤劳的人,闲下来,就会百爪挠心,到处找事情做,一旦没事情做,有时候还会找茬,李洁觉得这比懒更可憎。也是一种病态。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