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左右逢源帝王心（四）

    吏部尚书卢毓第一个上疏为陈矫辩解。孙资、杨炳、于臬，将卢毓疏送到魏明帝面前。“臣居五曹之首，选才任用，首当其冲，陈矫有罪，罪在臣职有亏。”魏明帝念着卢毓的疏文，对于臬说道：“于爱卿，卢尚书是你之师，你说，他上疏自劾，又是何意？”于臬道：“座师为人直言不昧，选才任用，不避亲疏。此番自责，实为救陈尚书。”魏明帝道：“难道我以陈矫欲得太尉之位，罢免陈尚书有误？”杨炳道：“陛下，此前陈季弼因廉昭之事，上疏请求处罚，如今被免，既不上疏辩解，也无不满之色，还请陛下三思。”

    孙资道：“臣在中书省多年，以臣观陈季弼为人，此人三世老臣，忠于大魏。况太尉一职，自华公去世之后，陛下从未提起由何人担任，臣等亦从未接到此类上疏。”魏明帝道：“再容商议。”

    第二日，度支尚书司马孚、卫尉辛毗、散骑常侍王肃、中护军蒋济一齐上疏，认为陈矫虽然为人梗直，但绝无异心，请陛下明察。待中刘晔道：“陛下，陈季弼纵有谋太尉一职之心，然此情尚未落实，况有众臣作保，臣以为，可官复原职。”

    魏明帝叹道：“既然各位有表，容朕三思。”魏明帝向刘晔看了一眼，扬长而去。自从辛毗知道刘晔向魏明帝进谗言之后，便派心腹人四处散布，一时之时，随行官员，大部分都知道刘晔进谗，只有刘晔一人蒙在鼓里。

    杜恕向陈矫宣旨：“陛下要见你”。杜恕走了以后，陈矫道：“难道此次是要我告老还乡？”陈骞道：“前日辛卫尉和王常侍已经为父亲大人运作，我想，此次应该是陛下明白了，想要父亲到陛下那说说话而已。”

    魏明帝行辕。惴惴不安的陈矫向魏明帝见礼。魏明帝道：“前几日朕夺了你的尚书仆射之位，经过朕这几天的调查，发现是刘晔构陷你。”陈矫大出意外：“刘子阳在臣被罢之时，也曾到臣住处慰问。”魏明帝道：“朕绝不会冤枉一位好人。是朕错怪你了。”

    陈矫大为感动，不禁老泪纵横。魏明帝道：“来呀，赐陈尚书五金饼。”陈矫道：“老臣愧不敢受。”魏明帝安尉道：“你是朕大老元臣，你前几日被罢，天下议论，朕赐你金饼，一则以安众心，二则让你家人安心啊。”

    陈矫道：“老臣谢过陛下。”魏明帝令众人退下，对陈矫道：“陈尚书，朕有话问你。你要如实回奏。”陈矫道：“但凡陛下所问，老臣必据实回奏。”

    魏明帝直视陈矫：“众臣都言司马公忠贞，可不可以托付国家大事？”陈矫一愣，看了一眼魏明帝，道：“大将军司马仲达，众望所归，有大功于朝廷，但是否可以托付社稷，臣就不知道了。”魏明帝听了，道：“朕知道了，你可以退下了。”陈矫告退。

    魏明帝坐于行辕，内心不是滋味。如今，众多大臣纷纷附于陈群和司马懿，而司马懿这些年来，多次击退外敌进犯，声望渐高，势头渐渐盖过陈群，已朝权臣方向发展。魏明帝有些担心，是以利用群臣之间的矛盾，打击陈矫，又将责任推给刘晔，以便从中取事。

    刘晔诬陷陈矫的传言，在魏明帝与陈矫的一番谈话后传开了。王肃忽然想起了刘晔论伐蜀的事情来。他内心有了计较。

    车驾到了新郑，中护军蒋济请示魏明帝：“不知陛下是走水路还是旱路？”魏明帝道：“不知此时洧水适合行船吗？”卫尉辛毗道：“洧水自长葛县以下故道原经鄢陵﹑扶沟两县南至西华县西入颍水。若从水路，须从鄢陵下船，西至许昌，若走陆路。则南下长葛，经颖阴，再东行至许昌。此时水路有春雨，正好行船。”魏明帝知道从陆路要经过荀、陈二士族家乡，便道：“既然如此，就从水陆走吧。”

    蒋济道：“臣就去准备。只是还有一事，臣想向陛下启奏。”魏明帝道：“请讲。”蒋济道：“臣今日就陛下是走旱路，还是水路之事，去问侍中刘子阳，刘子阳称陛下要走旱路，不想陛下却走的水路。”魏明帝道：“此事我尚未向人说起，为何刘子阳如此肯定。”卫尉辛毗道：“我曾听中领军将军杨休先（杨暨）言伐蜀之事，当时刘子阳在陛下与大臣面前，两头讨好，众皆赞其有知人之名。臣窃以为此举让陛下蒙休。”魏明帝奇道：“还有这样事？”辛毗道：“若陛下不信，则以方才走水陆还是旱路之事，召子阳问对，一试便知。”魏明帝道：“既然如此，你等暂不言走水陆旱路，召刘侍中进见。”

    刘晔进见。蒋济、辛毗躲于行辕屏风后。魏明帝道：“子阳，方才蒋济建议朕走水路到许昌，你以为如何？”刘晔道：“水路行船，正好春雨充足，陛下圣明。”魏明帝道：“前日辛佐治建议走旱路，说可以经颖阴，可到荀、陈二世家居住，以示褒奖。你以为如何？”刘晔道：“辛毗此言，也有道理，那，陛下是走水路还是旱路？”魏明帝沉思了一下，道：“朕还是走旱路吧。”刘晔道：“臣原本也想建议陛下走旱路，立即向蒋济说明。”魏明帝道：“那你去吧。”刘晔告退。魏明帝命辛毗蒋济出来：“不想刘子鱼果然如此。”蒋济辛毗告退。魏明帝思想着刘晔方才之语，内心自然而然生出一种厌恶。

    “陛下，中领军杨暨有疏。”魏明帝令拿来，展开一看，原来是关于刘晔的。杨暨在疏中说：“刘晔不尽忠心，善于探察皇上的意向而献媚迎合，请陛下试一试，和刘晔说话时全用相反的意思问他，如果他的回答都与所问意思相反，说明刘晔经常与陛下圣意相一致。如果他的回答都与所问意思相同，刘晔的迎合之情必然暴露无遗”。魏明帝想了一下方才辛毗和蒋济之语，他更加讨厌刘晔了。

    刘晔发现，魏明帝对自己越来越冷淡了。先前陈矫之事，魏明帝就渐渐疏远了他。“原来刘侍中逢上意，怪不得如此飞黄腾达。”“子阳累官至侍中，原来是阿谀奉承得来的啊？”“刘晔心胸狭小，构陷老臣，原来是这样的人。”一些风言风语，不时传入刘晔耳朵。

    船到鄢陵，魏明帝令王肃和辛毗扶自己下船，站得离魏明帝最近的刘晔，魏明帝却视而不见。“陛下，臣是忠臣，是忠臣啊。”刘晔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并想挤过来扶魏明帝。这几天的压抑，刘晔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臣也能扶陛下”。这样一挤，魏明帝吓了一跳：“子阳，朕看你年老，是以没有让你扶朕，你为何如此失态。”刘晔突然跪在地上，用手拉着魏明帝衣裾，叩头流血：“老臣能扶，能扶。”众官见了，不由交头接耳议论。

    于臬在另一船上，看到人群围着魏明帝，便和孙资、杨炳等人，一起走了过来。

    刘晔披头散发，痛哭流涕，躺在了地上。魏明帝道：“蒋济，刘爱卿激动过度，先带下去压压惊。”

    刘晔疯了。魏明帝下诏：“刘晔系大魏老臣，一时情绪激动，侍中之值，已不堪任，特拜为太中大夫，回洛阳养病。”四月初六日，魏明帝的车驾，到达了许昌。一场权臣之间互相斗智，魏明帝玩弄帝王心术的精彩表演，至此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