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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众人登场

    我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武都一中”,父母很高兴,他们一直想让我上大学,我成绩这么好,上大学是有指望的。班上一共有二十九个女生,一个男生。

    只是不久,学生开始停课。我成了积极分子,加入了“红星宣传队”,队员都是初高中学生,华立春是宣传队队长,一共有十四个队员。梅红和我,以及高中的三个女学生都加入了,其他都是男同学。华立春拉二胡,柳冬天拉手风琴。我们几个女同学负责唱歌跳舞。

    我们一起去四川、兰州、天水,最远走到了敦煌。后来,我们从四川到了西安,又从西安到了BJ。拿着开的证件,坐火车不要钱。我们还到了大连,我去见了大姐。

    宣传队一个村挨着一个村去演出。我们穿着黄色的军装,带着袖章和像章,跳着舞,唱着样板戏。一边唱着,一边跳着,我们会热泪盈眶。在台上表演,我们没有丝毫的扭捏,像戏里人一样坚定。

    虽然农村的吃住很差,但是我们的热情不减。哪怕是天上下着大雪,我们冻得哆哆嗦嗦,也不停止演出。华立春给我们借了军大衣,我们披着军大衣,挨在一起取暖。晚上,睡在农民家的土炕上。上面铺的席子已经烂掉,基本就是睡在土炕上,虱子在土炕上跳来跳去,跳到我们的身上。我用手挠了之后,身上都是大红疙瘩。半夜天冷,我起来烧炕,差点把自己的围巾给烧着了。

    能参加宣传队的人,家庭条件算比较好。我在学校上学,住在县城,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根本不知道农村如此贫穷,甚至有人穷的没有衣服穿。我看到农村有人家徒四壁,简直不敢相信。

    只是不久之后,我也不能参加宣传队了。我家成了被围斗的对象,我还能回忆起七次被斗的经历。可能不止七次,只是我的印象中只记得这七次。

    我家在武都很出名,父亲在美国出生,在剑桥大学毕业,母亲从小学日语,毕业于南满医科大学。父亲从美国回到了上海,待了十二年后,又到了北平,后来北平成了BJ。家里来的客人,都说着英文或者日文。听母亲说,他们两个要上班,就雇了一个保姆照看我们。只是现在,我们家不敢有一本英文书和日文书,否则就被抓住了把柄。

    第一次被人斗的时候,是母亲商业局的人来我家。梅红当时找到我,我正带着四岁的弟弟在外面玩。她气喘吁吁地说,要去你家了,你赶紧回去报信。梅红说她哥哥梅行听到这个消息,告诉她,让她赶紧告诉我。梅红帮我看着弟弟,我赶紧往家里跑。我满头大汗地跑回家,看到梅行从我家出来,差点和他相撞。

    我回到房子,母亲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一些东西。她让我关上大门,自己拿着铁锨,在柿子树下挖了一个洞,匆忙把洞填上,又在上面覆盖了一些树叶。

    我们刚洗干净手,就看到一群人踢开了门,急匆匆地上了楼梯,到了我家。这些人我认识,是母亲单位的同事,领头的是财务科章科长。姓魏的女人膀大腰圆,带头打开我家的衣柜,拿走了一些父母的好衣服。母亲有一件金黄色的貂皮大衣,被姓魏女人拿走了。那是姥姥给母亲的衣服,母亲平时都舍不得穿。

    家里的八个大箱子也被打开,里面是父亲的二十五套西服和领带,以及其他的衣服。父母亲特别讲究仪表,喜欢穿漂亮时髦的衣服。在家里的时候,我们家紧闭房门,父亲穿着西装,母亲穿着旗袍,在里面哼着歌,跳着舞。因为家里铺着木地板,害怕打搅邻居,他们脱了鞋,光着脚在里面跳舞。我看到后,也嚷着要跳舞。但我个子太小了,就踩在父亲的脚上,父亲带着我一起跳舞。

    母亲的十多件旗袍被扔了出去,有人使劲在地上踩着,衣服被踩脏踩烂。我看到母亲心疼不已,想过去捡起来,母亲却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使劲摇着头,让我不要动。

    搜到我房间的时候,我突然有些惊慌了。书桌抽屉里有母亲的一对珍珠耳环,是我背着母亲偷偷拿出来的。我爱对着镜子,戴上这一副耳环。这是母亲最爱的一对耳环。有个女人在我衣柜和抽屉翻了翻,找到了那对耳环。我拼命地跑过去,要抢那对耳环。女人推了我一下,我摔倒在地,母亲赶紧扶着我,我气得哭了。

    被拿走的还有一些字画、工艺品、崭新的锦缎被面等。除了笨重的家具之外,很多精巧漂亮的东西都被拿得一空。那些人抬着家里的东西,抬到了广场上进行展览,据说全县城的人都去参观了。

    家里空荡荡的,感觉家徒四壁,没有一点烟火气。父母颓然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我站在母亲身旁,她眼里含着泪,只是拉着我的手,不住地安慰我。

    房东老太太走进来,看着家里的情况,说了声“造孽呀!”她又劝着父母,“人都好着,东西没有了以后再买吧。”

    “再也买不到了。”母亲哽咽着,小声地说。

    梅红带着弟弟回到我家,我抱着弟弟,弟弟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哭喊着说:“我的摇摇马被拿走了。”那是一件雕刻的木马,是弟弟最心爱的玩具,父亲时常用手摇着马,说跑了跑了。

    “爸爸明天给你做一个。”父亲心疼地擦着弟弟的眼泪,保证给他一个一模一样的马。

    “我就要以前的摇摇马。”弟弟大声哭着,一直哭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是母亲用几块糖封住了他的嘴。

    晚上的时候,母亲关紧了房门,拆开了被面,扯出一件绸缎的衣服,上面绣着龙的图案。母亲叮嘱过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她用手抚摸着上面的图案,不住地惋惜,用剪刀一点点剪碎,碎到已经看不出模样,成了细细的布条,然后低声嘱咐父亲,拿到厨房烧掉,一定要烧成灰才行。

    一周之后,父亲单位的人又来我家。药材公司有人说父亲私藏旧书籍。家里又被翻得乱七八糟,父亲的一些线装书也遭了殃,被拿走了。家里的书架上空荡荡的,连宣纸都被拿走了。父亲一声不吭,只是看着这群人拿着东西走了。

    第三次来我家的是一群大男孩。他们问父母,让交代家里还藏着什么东西。家里一眼望去,都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留存。他们失望至极,领头的人埋怨其中的一个人,不是说这家里有很多古董吗?怎么什么都没有?被埋怨的人委屈地说,第一次到我家拿了很多东西,他去广场看过,是有很多宝贝。

    他们骂骂咧咧,为了发泄自己的不满,临走前踢倒一把椅子,砸碎一个暖水瓶。水洒在地板上,母亲赶紧用布擦干净,否则就漏到一楼了。

    第四次,母亲单位的人又来我家,父母不在家,梅红正在我家玩耍。五个年轻小伙冲到家里,我被吓到了。开了门,他们看到了梅红,就问她是谁。

    梅红说是我的同学,其中有个人就大声训斥:“你在这里干吗!你的立场跑那去了!你要跟她彻底划清界线。”

    梅红说:“我愿意,她是我同学!”

    这句话吓得我胆颤,梅红家出身虽然好,但因为这句话把她抓走怎么办。

    她理直气壮站在那里,说:“你们凭什么来这里?他们犯了什么罪?”

    这些人欺软怕硬,梅红说的强硬,以为梅红不好惹。于是五个人商量了一下,端直就走了。

    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父母单位的人,以及一帮男孩子,他们隔三差五来我家,我们家活得和透明人一样。家里再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了,父亲和大家穿的一样,母亲也和大家穿的一样,但是很干净。

    第五次他们到我家的时候,一个戴眼镜的人在客厅东面墙壁上写着“大坏蛋、狗崽子”,还指着我和弟弟说,两个小狗崽子。

    这些人走了之后,母亲跪在地上擦着木地方,她不能忍受地板上的泥土。父亲摆好了桌椅,一个椅子腿断了,父亲用铁丝缠绕了一圈椅子腿。他安慰着我们两个,说要带我们去逛街买东西。

    第六次来我家的时候,几个年轻小伙看了看东面墙壁上的那行字,他们也拿着布,蘸着墨,在西面的墙壁上写下了“打倒这些坏蛋!”

    人走了之后,我想去擦掉墙壁上的字,父亲制止了我。他突然说了一句话:“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我不是很懂,就问父亲是什么意思。

    父亲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遇到突发的情形来打击你,你要毫不惊慌;当没有任何原因你受到别人侮辱时,也不要愤怒。这是宋代苏东坡先生的话。他一生坎坷艰难,但是却活得洒脱。”

    我还是不太懂,就问:“古人不是说,士可杀不可辱嘛。”

    父亲笑了笑说:“我们都要好好活着,你不是想去外面看看世界吗?你好好活着,怎么看世界。”

    我觉得父亲说的很有道理,可我还是生气。家里都空荡荡的,那些好东西都没有了。

    “再说,他们都是一群孩子,和孩子生什么气?那是白生气。”父亲又加了一句。

    已经过了饭点,母亲来不及做饭,我们都很饿。父亲带着我们,到外面吃牛肉面。

    一群人第七次来我家的时候,气势汹汹,发现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走。恼怒之下,他们剪开了被子,剪开了枕头,仔细看里面有没有私藏什么不好的东西。

    等人走后,母亲捂着胸口说:“亏得我有先见之明,烧了那玩意。要是被搜到,估计要进去待着。”

    最庆幸的一点是,每一次来我家,他们没有打父母,只是把东西都拿走了。当然,最重要的是,父母在他们到家里的时候,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一句话不说,没有进行任何阻拦,仿佛是个来看热闹的人。

    还好,这股风潮渐渐地过去了,家里空荡荡,也没有人来拿东西了。父亲给家里买了一些日用的东西,结实耐用,就是不好看而已。

    局里的人到了我家,说有人反映,我父母在偷听不好消息。这是一条大罪,父母直接被管起来,不能回家。让母亲待在商业局一个大院里面。商业局要卖黑瓜子,母亲就在里面煮瓜子、晒瓜子。父亲待在在药材公司,在里面清洗药材,进行改造。

    这一次是宣传队柳冬天搞的鬼。他一直在追求我,我没有同意。他说喜欢我,要娶我,母亲委婉地拒绝了,但是她不能阻止柳冬天来我家。他天天往我家里跑,殷勤地干活。他看到母亲不同意,就买了一个收音机送给母亲。母亲不敢收,他说是借给母亲的,放下就跑了。母亲下班回到家,无聊了就打开收音机,其实也听不到什么节目,武都就在山沟里,接收信号很差。

    柳冬天见我家人一直不答应,当面向我表白后,也被我拒绝了。他恼怒之下,说要到局里告我们家,说我父母偷听不好的消息。证人就是我,因为我在家。

    父母被管住了,我从学校被叫到局里。他们让我站队,和父母划清界限,让我当场签字作证。如果我签字,父母就要被捕,可能还会被枪毙。

    我辩解说,父母没有偷听不好的消息,山区根本就没有信号。本地的信号接收都断断续续,怎么可能收听到。我坚决不签字,没有和他们划清界限,父母才没有进监狱。

    没有被管制前,父亲的工资是八十七块钱。母亲比父亲少一点,有六十多块钱,都属于高工资。被查后,一个月只给家里发四十五元钱,我们生活不好,但是不至于挨饿。家里还雇了一个保姆,五十多岁,住在我家的对面,一个月给她十元照顾弟弟。保姆对待弟弟就像自家人一样,把他照顾得很好。

    学校也不开课。我在家除了要看管弟弟,还要给父母送饭菜。弟弟已经七岁了,在家里就和野人一样,整天只知道出去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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