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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月亮还是挣扎着,从浓雾里面透出来一点光,让初冬的夜晚显得更冷。也不知道三点还是四点,杨楠珂醒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喉咙也像火燎一样。他的上一顿饭,还是在学校吃了碗稀汤寡水的旗花面泡了半个烧饼,这点东西对这个半大小子来说,根本不顶事。这深更半夜,吃的肯定没有,但是必须得喝点水。

    他踢踏着布鞋,小心地打开门,陈旧的门轴还是发出了吱吱的声音。他把鞋扣好,每一步都轻轻地踩在地上,尽可能地不发出任何声音。灶房的水瓮上盖着生铁锅盖,他小心翼翼地揭开,舀了半瓢凉水,一仰脖子,冰水灌进喉咙里,瞬间整个喉咙心肺都感觉舒服。铁瓢要磕瓮边儿,铁锅盖要碰瓮沿儿,他极力让这些声音最小。完成这一切,他回到仓房,闭上眼祈祷没人听到。

    没有再睡着,因为他的肚子一阵一阵的疼,像有人用脚狠狠地踩着他的胃,使劲拧。他没多想,这一两年肚子经常疼,每次都是吃点东西就好了,他现在求太阳赶快升起来,天赶快亮。

    “珂珂,吃饭了。”

    “啊,来了。”气温已经快零度了,他为了睡觉暖和,也不脱裤子,一揭开被子,冷空气马上渗进裤腿。而且他还没有袜子穿,光脚塞进冰凉的鞋里,下半身冷的颤抖。

    杨楠珂赶紧钻进灶房,灶坑里还有余热,能暖和许多。

    “你自己舀,”养民妈朝前院喊:“养民,饭好了,你过来端一下。”

    “来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养民穿着秋衣秋裤抖着身子跑进了灶房。

    “妈,我爹咳嗽好点了没有?”

    “谁知道么,他也不给人说,这会又吃烟哩。”

    “不敢再让他吃烟了,都咳嗽成这样子了。”

    “给他说了他不听么。这三碗饭端过去,还给你热了几个馍馍,炒了点白萝卜,一哈都端过去吧。”

    “妈,你这有鸡蛋么?给小芬炒个鸡蛋,娃嘴挑。”

    “能行,那我赶紧炒,你先把饭端过去,珂珂,给你舅端一下。”

    “哦,给我。”杨楠珂赶紧接过两碗稀饭,跟着李养民送到前院去。

    后院,养民妈把蜂窝煤炉的风门踢开,坐上炒瓢,舀了一点油。又拿出干净的碗,在碗里放了一点凉水,从案板下的陶罐里拿出三个鸡蛋打进碗里,捏了一点细盐,筷子头沾了点花椒面,迅速把蛋液和调料打匀。摇动炒瓢,把瓢底润了油,用筷子尖沾了蛋液,试了试油温合适了,把鸡蛋液倒进去,蛋液沸腾,瞬间油香扑鼻。十几秒后,颠了颠锅,完整的鸡蛋饼翻了身,露出成熟的一面。又十几秒,外婆把鸡蛋倒进干净的盘子里,点了一圈香油,香气扑鼻。

    “珂珂,给小芬拿过去。”养民妈给炒瓢里加了凉水,把赃碗筷丢进去。

    杨楠珂忍着口水把鸡蛋送到前院,这不比其他菜,其它菜他可以偷偷吃一口,这是一块完整的鸡蛋饼,被人发现少一块,还真有人敢一板砖拍他脑袋上。上次他端着烫手的菜走到前院,手没拿稳盘子掉在地上,李养民听到声音跑出房间,拎了块砖头追他,他赶紧往后门跑,蹲在后门外面哭了半天才敢回去。

    回到后院,他太饿了,忍着烫喝了一碗稀饭,又盛了满满一碗晾着,吃属于自己的炒白萝卜和馍馍。

    “珂珂,饭吃了把柴火下了,跟我再去拾柴去。”李立新把饭碗放进洗碗盆里,给正在灶头吃饭的杨楠珂叮嘱着。

    “嗯,我吃完了就弄。”

    吃完饭,他感觉舒服多了,也恢复了体力。解开昨天捆好的绳子,他又一点一点把架子车上的桃树枝堆到柴火垛上。

    大门口,李立新正抽着烟喝着茶,旁边小芬给他讲着学校里的趣事,养民妈也听得乐了。

    十几分钟,杨楠珂才把一整车桃树枝弄完,又把架子车挪到一边,把院子扫干净了。

    “爷,我收拾好了,咱走么?”

    “啊,你拉上车先过去,我就来。”

    “哦,那我先过去。”

    杨楠珂把空架子车拉出去,往昨晚的桃树园那里去了。他把桃树枝整理好,一捆一捆抱到地头,过会再装上车。

    “哎,你弄啥哩。”

    地头有一辆三轮车声音停了。忽然有人在喊,杨楠珂赶紧过去。来人几步冲过来,拎着他的耳朵扔到路上,把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喊:“谁叫你偷桃树枝的,打死你怂娃,你知道这谁的地么你就偷。”

    “我爷叫我弄的。”杨楠珂真的吃了疼,他坐在路边哭着说。

    “你爷谁么,叫过来。”

    “一队巷子的李立新,他还没来,等会儿就来。”

    “去去去,把他叫过来。”说着,来人就把他整理好的桃树枝往三轮车上扔。

    “这是我拾的,你不准拿。”杨楠珂爬起来,赶紧去拉那个人的衣服。

    “滚,这是我的桃树地,回去叫你大人去。”说着,往杨楠珂的肚子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杨楠珂疼得蜷缩在地上,看着那个人把他收拾好的柴火全丢车上,三轮车冒着黑烟跑了,却不是村子方向。又半个小时他才缓过来,忍着疼,他又开始捡拾树枝。

    “你拾了多少么?”果园外面传来李立新的声音。

    “刚才都拾够了,叫一个开三轮的抢了。”

    “你哄谁哩,这半天你就没动弹。”

    “真的。”

    “赶紧拾,一天天干点活就偷懒,吃下个懒身子往后能干啥?我心说你都拾得差不多了,一晌午了,你连半捆都么拾下。”

    李立新刚才让他一个人过来,被巷子里人说了闲话,弄得他现在心情很不好。他现在坐在地头扯着嗓子骂杨楠珂,骂他那个好几年没出现的女儿。

    杨楠珂弯着腰干活不说话,在这里的几年,他隔三差五挨顿骂,已经习惯了,也从来不敢为自己辩解什么。自己受点委屈无所谓,但是他说到妈妈,他的眼泪唰唰往下流。

    “我说你啥了,你哭,有啥哭的么?天天叫你吃饱喝够,叫你做点活你偷懒,埋怨你两句你还哭。”

    李立新在地头骂了一个多小时,李立新终于把一车柴火又装满了。杨楠珂在前面拉,李立新跟在后面抽烟。快到村口的时候,李立新让巷子里人再说闲话,抢过架子车自己拉着,杨楠珂肚子难受,捂着肚子跟在后面。

    一到家,杨楠珂就侧躺在床上,捂着肚子疼出了一身汗。

    下午,李立新喊杨楠珂再去拉柴火,杨楠珂挣扎起来,走到仓房门口倒地上了。李立新骂了两句,自己走了。

    晚上,杨楠珂感觉好多了,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他太饿了,一连喝了三大碗大米粥。中午,杨楠珂自己去捡了柴火,回来又疼得受不了了,赶紧喊外婆。

    “肯定是早上吃多了,饿死鬼一样,喝了三碗饭,肚子不疼才怪哩。”养民妈埋怨了两句,也没在乎。

    傍晚,杨楠珂本来应该去学校的,可是刚出仓房门,下了床又倒在地上起不来了,躺着地上打滚。

    养民妈听到声音,埋怨了两句,去找李婷奶奶姥看看怎么回事。李婷奶奶过来,摸着他的头翻了半天白眼说:“呀,这娃鬼上身了,赶紧驱邪么。”

    “一直说他肚子疼,哪个鬼么?”

    “就是你屋里那个鬼上身了,那人死的时候跟这娃现在一模一样。”

    他们说的那个人,是李立新最小的弟弟,叫李立田。生来是个半傻子,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干活,但是挨了打挨了骂就只会傻笑。当初李立新父母亲去世的时候,四兄弟都没有成家,分家的时候,他们三个都不愿意带着傻子,就商量着把老人留的院子和房都给了他。后来傻子一个人生活,胡乱地种了几亩地,每天吃两顿半生不熟的饭。兄弟几个另起门户结婚生子,虽然都在一个村里生活,但是闭口不提有这么一个弟弟。杨楠珂也听村里人说了,他就对村里这个傻子特别关注。他经常会看到傻子翻垃圾堆,把找到的花花绿绿的彩纸,绑成串挂在脖子上,身上总挂着好几串捡来的塑料片螺丝铁块。有一次放学,他看到傻子在垃圾堆里捡了两只死猪崽,高兴地举着跟周围的人炫耀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回家。好几个孩子跟着跑,到那个破的没有围墙的院子,看到傻子把两只死猪仔直接扔到锅里,添了点水,点上火就煮。

    前年冬天,杨楠珂就没有再看到翻垃圾堆的傻子。后来,听说某一天晚上他死在路边,身体蜷缩成虾米一样,面目狰狞。

    “老姐,是不是嘛,别吓我。”

    “咋不是嘛,你想,那人到死你们都没接济过一颗粮食,没给过一碗热饭,这是来寻仇了。这两年也没烧个纸衣纸钱,那人在下面也受苦哩,你屋刚好有这个索命的小鬼,就上了他的身,这是在报复你一家人呢。”

    “那咋办么?”

    “那赶紧端一碗水,一双筷子,一截红绳,我给你把鬼拴住。”

    “那我去拿。”

    不一会儿,养民妈端来了一碗清水,李婷奶奶熟练地把红绳绕在筷子上。

    “叫他坐着,你把剪子拿过来。”说着,她把手里的两根筷子比划十字,一会合并,翻着白眼,身子剧烈抖动,嘴里念念有词:“立田,你哥当初对你多好,把房给你,地也给你,也算对得起你,他不欠你啥。你有啥委屈有啥事就托梦,冷了叫你嫂子给你烧几件冬衣,没钱花给你烧点,这赶紧走吧,不要祸害你哥家人,你哥一家都是好人……”

    念了几分钟咒语,红毛线缠了头顶一撮头发。李婷奶奶忽然喊:“赶紧,青青,剪了。”

    养民妈立即贴着杨楠珂的头皮,把那一撮头发剪下来。

    “这就行了,鬼逮住了,赶紧烧了,明天你到我那拿点烧纸纸衣,给烧了就好了!”李婷奶奶用怀里的手绢擦了额头的汗,把红绳和筷子交给养民妈,又吞了一大口清水喷在杨楠珂头顶。

    养民妈赶紧把筷子红绳扔到灶膛烧了,让杨楠珂在床上躺好,就赶紧跟着李婷奶奶去买几件纸衣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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