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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水陆大战八十合(中)

    瞿朗的话还未说完,只见对面船侧炮位一阵白烟飘过,随后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震耳欲聋的炮声传入耳蜗,这个是最浅显的初中物理知识点,光速比声波传递速度要快得多,故此一定是先看到,再听到。然而,瞿朗也记得曾有人拨弄歪理,说是因为眼睛长在耳朵前方,不过这论调也只能骗骗小孩子,而且是二三十年前的孺子。

    眼见如梭炮弹在万年清号周遭纷纷落下,猛得激起巨大的银色水柱,霎时打湿了众人的衣襟。

    情势危殆,电光火石之间,瞿朗突然莫名觉得对方的这艘船化身为了西方象棋棋盘上的那尊国王,当其他强子战斗力,诸如皇后,车,象都损失殆尽,己方小兵也没剩几个,同时升变无望,也就是轮到自己该赤膊上阵拼命的时候,可是你还别说,这等残局时刻,只要对手没有子力方面的绝对优势,横下一条心往前冲的国王,再有几个残存的小卒子配合,往往能够收得奇效,不说定能战胜对手,守个和棋还是可以期望的。

    他的思绪继续延展,想到东西方文化间的差异,小中见大,于那方寸棋盘上便可窥一豹。就拿东方棋类的代表中国象棋和西方人称之为“智慧体操”的国际象棋来说吧,只需稍作比较,就能很快发现这两种棋类之间的差异。首先,中国象棋有“炮”这枚棋子,而国际象棋压根没有,诚然,韩信当年发明这玩意儿之时,这门炮本应是写作石头偏旁,因为那年头火药还毫无踪影,可就凭棋盘上有“炮”这一点,足以证明那时中国已领先世界好几个身位了。

    咱再接着瞧,很快你会发现另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细节,国际象棋中,身为本方核心人物的国王居然可以不受限制地去往棋盘上的任意一格,只是忌惮被逼到角落,活像被困在拳台边缘,马上就要遭受一顿老拳伺候的拳击手;可是换到中国象棋,众所周知,老帅只能在他那一亩三分地的九宫格里闪转腾挪,而不能越雷池一步。少年时刚接触到这两种棋类游戏的瞿小明,一开始很是困惑不解,就这个问题曾多次求助于自己的父亲。那时候老爸就慈爱地摸摸瞿小明的头,说等你长大,读的书多了,自然就能明白。将信将疑的瞿小明后来读了许多关于中世纪欧洲历史的书籍,始知他们的所谓国王,虽然统管一国的军政外交,然而他的权力并非顶天,时不时要向教会和贵族阶层妥协,总之一句话他们的国王权力没那么大,反过来理解就是君主没那么金贵,外加日耳曼,盎格鲁撒克逊民族天生的好战性格,国王统军冲锋陷阵可不就是司空见惯之事,一如《侠盗罗宾汉》开头情节里骁勇的狮心王理查。作为参照物的中国社会,自秦汉之后,除去那几段藩镇割据,南北分裂的时期,基本上可说都是中央集权,有句老话叫作“国不可一日无君”。集大权于一身的最高统治者,尤其是一些得国不正的,唯恐遭人暗算,只好深居皇宫大苑,不轻易亮相于外人面前了。所以你看,这小小棋盘,何尝不是生动的东西方政治文化的缩影?

    “瞿兄小心!”一声断喝,好似穿过重重雾霭奔雷而来的一支鸣镝响箭!

    还在神游天外的年轻人突觉自己被人猛的一拉倒,回身一瞧是怒目圆睁望向前方的杨用霖,也亏得是此人拉了他一把,否则非得结结实实挨上一发流弹不可,那可是炮弹,纵然是实心的,不会有火药炸裂开来的杀伤那么大,但也不是闹着玩儿的,更加不是普通枪弹可比,如此说来此地的海盗还是留了一着杀手锏,专门来对付万一碰上的硬茬子的。

    对面发射过来的弹丸煞是厉害,而且连珠炮似的,打完一轮紧接着又是一轮,不带喘气,仿佛海匪们的炮弹不要钱一样,万年清号的木质船身这回可不光光是像被挠痒痒一般,随着打过来的炮弹越来越多,侧面船板上不时被打穿一个个孔洞,更惨的是直接一大片被整个掀起抛到了海中,或是径自飞向甲板,磕坏了主桅杆的桅木。

    看到这架势,瞿朗心里立刻明白,打到这份上,海匪已经明显上头,不再计较这趟打秋风能获得多少财帛,而是着重于杀伐。故而就是将对手的船打烂甚至于直接击沉也在所不惜!一来是从方才喽啰们出师不利起的这口胸中恶气不得不出,二来今个儿如果就这么吃瘪算了,从此以后还怎么在满勒加这一带混?别人还把他们这地头蛇当回事吗?

    刚咕咚咕咚灌下一瓶威士忌,还在为本方半个小时前揍得海盗小舢板屁滚尿流而弹冠相庆的罗伯特,猛然发疯似地冲到二层甲板,一把推开被他的气势震慑而愣在当场的中国炮手,一边拉开炮栓,招呼其他人手忙脚乱把炮弹上膛,一边嘶声大吼:“还击,开火!”

    随后趁着炮弹飞离炮管的间隙,这个留着大胡子的外国人开始朝着四周大喊:“你们都听好,对方的火力超过我们一大截,射程也比我们要远,更加要命的,操炮的都是老手,不想被击沉的话,炮手都他妈的坚守好你们的炮位给我还击,舵手马上左满舵,然后加速靠上去!“舱室中回荡着罗伯特中气十足的嗓音,其中不时夹杂着几句英式国骂。

    见到这洋人竟然越俎代庖,直接跳过自己行使起舰长的职权来给舰员们下命令,贝锦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说来也是窝囊,从福州起航之前,沈葆桢大人曾特意嘱咐自己,万年清的经略之权在我,这个是底线,但遇事不可轻易与洋教习们起争执和冲突,否则难保这些金发碧眼的“老爷”们哪天撂挑子不干,拍拍屁股从就近的港口上岸一走了之,届时没了这些经验丰富的洋人,只有十几个青涩的还没毕业的学生,船要想开回福州来估计都是难事一桩,虽然说这些人和船政局都签有合同,这种事发生的概率着实不大。可是你看,如今我这所谓的一舰之长,混得也忒那什么了……

    一发炮弹划出一道优美之极的抛物线,在把近旁的甲板重重砸穿一个洞以后不知哪里去了,强大的冲击波轻而易举带倒了旁边的一串人,差点也没有站稳的贝锦泉顿时醒悟过来,现在是非常之时,眼前这个叫罗伯特的,平时是嚣张跋扈惯了,可你不能否认,人家是正儿八经在英国皇家海军服过役的水手,实战经验不是自己能够比拟的,何况,面子事小,眼下保住万年清号事大!

    故而,当站在自己身旁没几尺的舵手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时,贝锦泉不再迟疑,他马上回复:“就按罗伯特说的做,加速冲过去……”

    “加速冲过去……或许如此万年清还有一线生机。”末了,这个男人又似喃喃自语般地加上一句。

    片刻的功夫,底层轮机舱内,几名赤着上身的精瘦汉子在持续不断地给煤仓加煤,在他们一锹一锹的有力挥动中,能明显感觉到脚下火轮船的速度渐渐提升了!

    伴随双方两只船距离的逐渐拉近,对面那悬着猩红大纛的海盗船蓦然发现,自己打出去的炮弹已然有越来越多逾越了万年清的头顶飞了过去,于是海匪们将炮口暂时收起,于是炮击告一段落,从这里望过去,对面甲板上许多裹着黑头巾的人影隐隐绰绰,来往紧张却有序。

    不用问,他们一定在准备将自己的船只往后倒车,重新把两船距离人为控制在己方炮弹的射程,显然海匪们对自己船速颇为自信,幻想着再次舰炮齐鸣,而这次要叫那些个闯到自己地盘上害死兄弟们的偿命,偿命!

    然而,海盗们失算了。

    万年清的航速果真如瞿朗所说,往日寻常情况之时只有峰值的80%,但是现在于这样一个危急的时刻,势必要提升,一直提高到自身极限,否则己船的发炮射程因为距离原因够不到对面,而对方仗着炮多炮大,射程亦远,无疑将形成毋庸置疑的压制,到时候就真的危险了。

    大清火轮船一路飞驰而去,居然离海盗大船愈来愈近,方才自信爆棚的海盗头子,眼看苗头不对,质问下属道:“怎么搞的?我们为什么甩不开他们?我们脚下这艘战船可是号称这一带天字一号的海上飞!”

    他刚想说出让人去看看的话来,不经意瞥见那只高挂大清龙旗的万年清,伸出几只黑洞洞的炮口,白烟纷纷飘出,经验老道的海匪头子赶紧一个卧倒,由于慌乱,他趴倒的姿势似极了狗吃屎。

    大清火轮船的还击不可谓不猛烈,船政学子们将平生所学尽数施展,而那些炮手和船员有许多也是在福州船政局开设的其他学堂之中实操过的,器械异常娴熟,此刻无分华人还是洋夷,不论管带还是大二副,抑或最低阶的船员,俱是同仇敌忾。

    万年清越冲越猛,同时不间断地开炮,由于自身船速已提到极致,与前方敌船始终保持在理想射程以内,加上操作手技艺熟练,所以命中率相当高,对方一度被打得抬不起头来,虽说犹有零星还击,无疑此时万年清已占上风。

    “糟了,下面报告说咱们的炮弹库存告罄!”一个时辰前才受了伤,简单包扎过后的林履中,不顾疼痛,一溜小跑过来向大家通报情况。

    “啊,没有炮弹了?”众人异口同声。

    “这不奇怪,咱们出发前船上装载的武器弹药本就有限,若不是碰上这满勒加一带的硬茬,不会消耗得这么快,看来只得打完眼下这一仗,到下个港口补给了。”瞿朗举重若轻地言语道。

    “若是这样一来,就只有准备登船白刃战了……”杨用霖紧接着说,而在场众人甫一听到白刃战这几个字,立刻都血气贲张起来。

    “过瘾,我们这一趟没白出来,先是打得有来有回的炮战,现在又要白刃对敌……听洋老师说过,在他们国家有个传统,评价一名水手是否算得勇士可不看他的炮打得准不准,而是看他在双方近身接战的时候怎样表现,这时候孬种还是好汉立时见分晓。这一点上,颇有些咱们说的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意思呢……”

    小个子的林永生兴奋地说着,瞿朗看见他脸上是掩不住的亢奋,手上同时握紧了自己的佩剑。要知道,这时候的海军佩剑,那可是真能上阵劈砍的,不似现代的同行,不能说没有一点儿战斗用途,但更多的还是礼仪功能。

    悬着龙旗的大船,炮火开始稀稀落落起来,最终慢慢地停止了。

    距离万年清百余丈开外的海匪大船上,狡诈精明的海盗头子侧耳听了一会儿,突然狂笑不止。

    “哈哈哈,看这情形,他们定是没炮弹了,给我掉转船头,狠狠地打!”

    “老大,咱们的炮弹也打光了……”一名貌似是二当家的独眼海匪此时不合时宜,却也是万般无奈地凑近他大当家的耳边。

    “什么?!好吧,那就近身搏战,老子可是刀头舔血,死人堆里爬过来的!弟兄们,把你们的刀磨快,都上船楼,准备和对面那帮兔崽子接战!”满勒加海盗头子咬牙恶狠狠地说,习惯性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脸上尽是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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