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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初到直布罗陀

    北纬35度57分,直布罗陀海峡。

    耸立千仞的直布罗陀巨岩,静默无声,止有海水有节律拍岸的潺潺水声,如同中世纪全副穿戴的骑士整装待发,隔海遥望着对面的北非摩洛哥,千万年来纵使沧海桑田经久未变。

    广袤无垠大西洋靛青的洋流,自东向西缓缓汇入地中海偏暖蓝的海水。

    近处,几株此地独有的阿甘树随风摇曳。承载孕育阿甘树的沙地被海风轻拂,呼剌剌刮起一阵沙粒,半空之中轻舞飞扬,一派南欧北非地中海风情呼之欲出。

    须臾,树干高处轻微晃动,一只借助保护色隐藏于树丛中的欧洲避役看准时机,嘴里翕张,它那经过上亿年进化而来独特卷曲的长舌饶像喷射机似也顺势弹出,粘连住一只后知后觉蚱蜢,长舌收回,耐心蛰伏的猎手得到了它应有的奖赏。

    欧洲避役缓慢转了个身,爬向另一处树枝,能够三百六十度转动的复眼已然盯上那边厢正贪婪吮吸花蜜的几只塞浦路斯闪蝶。要抓住这些机警且动作敏捷的蝴蝶并非易事,欧洲避役唯有靠伪装慢慢接近猎物到足够近的距离,方能一击即中。约摸十分钟以后,它到达了理想的位置静静等待,真是老天保佑,一只闪蝶飘落到了伏击圈内,近在咫尺之间正是出击的好时机。

    “呜___呜___呜___”

    几声刺耳的汽笛惊起刚才在巨岩处休息的一群海鸥,它们集群腾空飞起,啸叫着冲向天际。

    方才因专注吸食花蜜,丝毫没发觉危险逼近的闪蝶,为头顶凌空掠过的海鸥们所惊吓扑扇双翅飞离此间,由此逃过一劫。而功亏一篑的欧洲避役,不无懊恼地转头望向汽笛声传来的方向。

    从地平线的尽头,开来一艘水线以下通体乌黑,水线以上以清漆覆盖的三桅铁胁木壳火轮船。船的中桅上悬挂着一面三角形状的旗帜,旗帜以黄色打底,其上绘有青龙戏珠图案,那青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每年过往直布罗陀海峡的船只岂止数以万计,然而悬挂这等旗帜的航船,即便是栖息在此地的生灵们,也是头一回见到。

    “直布罗陀,欧洲的生命线,还有咫尺之遥的地中海,中国人终于开天辟地头一回到达洋人的腹心!”瞿朗兴奋地倚栏大喊起来,在他近旁,是同样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严复、杨用霖、林永生、邓世昌等人。依照原定航程,他们到达直布罗陀海峡只是比原计划稍晚了几天而已。

    离开伊丽莎白港以后,万年清号一路溯非洲西海岸北上,沿途未多作停留,幸而终于赶上此地盛行西北信风的时候,凭籍从西向东徐徐吹来的季风和洋流,一路顺风顺水起来。相较于此前马六甲遭逢的惊涛骇浪,还有非洲西部望之近似于不毛之地的贫瘠景象,这里的行程却是由福州出发算来最舒畅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自打万年清号驶入伊比利亚半岛南端开始,船上的洋教员们一改几天前的慵懒,不再没事就跑到甲板上扎堆闲聊和吞云吐雾。以大胡子罗伯特为首的英国籍洋教习几人频繁出入船上的炮房,极为认真地指挥水手们检查火炮的炮架,炮栓,炮闩这些关键部位,个个显出如临大敌一般的模样。

    熟知欧洲地缘政治沿革的瞿朗,对此倒也见怪不怪,他从他以前的长随兼书童瞿三手中接过一杯刚冲泡好的咖啡,悠哉悠哉大有看热闹的闲情逸致。

    瞿三这家伙现在越发八面玲珑了,除开做好自己手头的工作以外,和船上几乎每个人这些时日都混得颇是熟稔,甚至于凭着瞿朗闲暇时间教给他的几句洋文,还有他原本未被发掘却与生俱来的活泛,把洋教员们服侍地那叫一个从每个毛孔里由内而外地舒坦。小跟班的变化,瞿朗看在眼里,却没怎么放在心上,他甚至对那小子的变化感到莫名的欣慰。

    见到罗伯特他们种种反常表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杨用霖和林永生,移步到得瞿朗身旁,疑惑地问道。

    “瞿兄,洋先生们这是怎么了?他们为何变得如此紧张?”

    但见瞿朗慢悠悠放下咖啡杯,缓缓说道。

    “到了人家的地盘,那还不得夹着尾巴些……虽说英吉利目下称霸海洋,米字旗飘扬号称日不落,但须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年西班牙才是当之无愧的初代日不落帝国。

    要论起来,是著名的西班牙航海家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首次从欧洲启航,远渡太平洋发现了新大陆。”

    瞿朗的语调渐渐高亢。不知何时,严复也走了过来加入他们,不过严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最鼎盛的时候,西班牙殖民帝国统治了全世界将近315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数千万的人口,这与今时今日如日中天的大英帝国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尽管后来衰落了,可人家祖上毕竟豪富过,不是什么破落户能够比的。如今我们来到人家的后花园,再加上英西两边围绕直布罗陀那些个情仇恩怨,你们应该就能理解咱们这些英籍洋先生们的作态了……”

    说这番话的当口,他身边的人越聚越多,在他们看来,每次当瞿朗开始长篇大论之时,也是自己学习新知的大好时机。

    “若瞿兄说的果真如此,也就不难理解咱们的英国老师给咱教授地理课的时候,对西班牙这个老大帝国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了。”

    平时话少的杨用霖不无感慨地道,而后不由自主极目远眺,此刻面朝大海,脚下纷卷的海浪,两岸矗立无言已千载的山岩,仿佛几百年的风云变幻,你兴他衰尽在眼前展开画卷。

    万年清号保持匀速航行,前方不远处赫然出现一块凸出的岬角,大弧度地伸向海中,将水道挤压向对岸,这里的海水流动速度明显比别处要来得湍急。

    “如若邓某所记不差,我们这是应该已经到达特拉法尔加角了……”众人身后响起一声言语。众人尽皆回望,只见浓眉阔目的邓世昌负手迎风而立,双目定定望向这处岬湾,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正在唾沫星子飞溅,讲得意犹未尽的瞿朗,随着各人的目光一齐朝邓世昌所站立的方向看过来。用六分仪大致测算了经纬度之后,他知道,这趟经由直布罗陀的航程,对于邓大人来说堪称是一次朝圣之旅,现在横亘在眼前的正是闻名遐迩的西班牙特拉法尔加角。

    1805年10月21日,英国皇家海军与法、西联合舰队在这里爆发了那场著名的风帆战舰时代落幕之前的大海战。英国皇家海军苦战得胜,而被誉为“皇家海军之魂”的霍雷肖·纳尔逊却将星陨落,一百多年以后,英国皇家海军装备史上独树一帜的鞋拔子“纳尔逊级”战列舰的命名即源于这位旗帜性人物。

    作为世界海军历史上数得上号的名将,纳尔逊身先士卒,勇猛顽强,更兼他的那句至理名言“世界上每一场大海战,都将决定两个国家的命运”,每每在心中默念这句,时常令以邓世昌为代表的船政学子们犹自鞭策而奋发。

    当时间的指针走到多年以后一个秋日的午后,在中国鸭绿江口的大东沟海面,另一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人类首次蒸汽铁甲舰的对决,昔日的莘莘学子们俨然成为历史的主角。

    瞿朗一直深信,邓世昌和他的致远,并非是在作出全速撞击吉野的决定之前,其实在海战打响后的两三个小时,亲眼目睹敌舰未沉一艘,而己方连折超勇与扬威,旗舰又被猛烈围攻之时,就已抱定必死的决心。

    他亦坚信,尽管船政学子浸淫西式教育多年,然而中国传统士族阶层的凛然气节与大义,会跨越千年,加诸其身,于某些关键时刻血脉觉醒!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与神州大地相隔万里的直布罗陀海峡,特拉法尔加战场的遗址,正值深秋临近初冬时分,一如1894那个秋风萧瑟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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