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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水落石出费口舌

    蒲剑书道:“将军可曾听过《武林秘笈》这部书?”

    武师彦对此书倒有些耳闻,知道是一本武学奇书,口上道:“愿闻其详!”

    蒲剑书捋着苍髯道:“此乃武林亘古以来最至向无上的武学宝典,是两百年前武功老人融会所有中原正宗武学,呕心沥血十余载著成。由于此书夺造化之功,书成之日,天神怒,夜鬼哭,武功老人也溘然长逝了。这部惊世名著起初为人所不识,蒙尘数十年。

    直到白猿献书,为常遇春所得。采石矶一战,元兵倚长江天险,筑垒江壁,拒吴军于大江之上。守矶统领便是元将蛮子海牙。郭英、胡大海两员猛将皆为矶上矢石、炮箭逼回,任你力大无穷,也不中用。正当蛮子海牙得意之时,常遇春率着藤牌军飞舸疾至,跨江越垒,有如天神下界,杀入敌营,如入无人之境。常遇春正是藉此书练成绝世神功,一战成名。此书也如明珠出土,光照乾坤。此后常遇春纵横沙场,令敌人闻风丧胆。他立功无数,直做至开平王……”

    武师彦听到这里,插言道:“开平王神勇过人,说书的附会为张飞下凡。可惜英年早逝,寿仅四十。不知此书后来如何?”

    蒲剑书道:“开平王暴疾而终,病发前毫无征兆,一时间全身疼痛,连从前的箭创也无端一起迸裂。依蒲某猜测,必是此书夺造化之功,练功之人有所得必有所失,或者常遇春以此神功冲锋陷阵太过霸道,终至元气衰竭,因此折寿。

    他临死前托付后事,将书托副将李文忠献给了太祖皇帝。后来靖难之役,燕王兵逼南京,皇宫被火,及燕王入主大内,遍索建文帝不得,都道他自焚殉国了。后终不放心,派宦官郑三宝游历外洋,名为宣示德威,实为踪迹建文。终究寻觅不着。

    野史上说当时建文帝见大势已去,欲拔刀自尽,想起太祖皇帝升遐时曾付箧于掌宫太监,嘱曰:‘子孙有难,乃开箧一视,自有方法。’即命启箧,见有度牒及僧衣鞋帽,并《武林秘笈》书一部。乃与杨应能、叶希贤祝发为僧,自鬼门出亡。此后就不知所终了。有人说在吴江史彬家见过他。

    故老相传,田州野寺壁上,题有诗数首,蒲某还记得几句:‘流落江湖四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阅罢楞严磬懒敲,笑看黄屋寄团瓢。南来瘴岭千层迥,北望天门万里遥。款段久忘飞凤辇,袈裟新换衮龙袍。百官此日知何处?惟有群鸟早晚朝。’有人说便是建文帝披缁云游的遗迹……”

    武师彦听到这里,心想:“这姓蒲的一有机会便大吊书袋,似乎我等都是粗人莽夫,只有他是读书人。”

    又听他续道:“蒲某多方考证,建文帝出亡后云游四方,往来名胜,最后驻锡滇南永嘉寺埋名韬晦,寿终天年。”

    武师彦见他说了老久,越扯越远,似乎与眼前之事毫无瓜葛,便道:“不知蒲老先生提及这桩公案与眼前之事有何相干?”

    蒲剑书道:“将军听蒲某慢慢道来。这不得不提到另外一位大圣人阳明公……”

    武师彦心道:“他要吹一吹祖师爷。”

    果听他道:“阳明公允文允武,进而为大将军,退而出入佛道释,创濂溪书院,也是一代武学圣手,乃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除乱贼、平叛藩、创心学,哪一件不是旷古绝今的伟业?时任兵部主事,因得罪宦官刘瑾,谪为龙场驿丞,真所谓‘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先苦其心智……’”

    武师彦一皱眉道:“蒲老先生拣要紧的说。阳明公乃公认的大圣人,用不着你多说。”

    蒲剑书道:“是是。阳明公一日公事闲散,外出散心,无意中到了一处野寺,看见壁上有建文帝的题诗,才知建文帝曾驻锡于此。这寺庙僻处荒野,早已破败不堪,庙后一块石碣断成了三截,阳明公见那碣上有字,便将三截拼合起来,发现碣上共是五十六字,似乎是一首七言诗,但与壁上的诗大不相同,无论横读倒读皆语不成意,仿佛是石匠随便刻了五十六个不相干的字……”

    武师彦听到这儿,望了褚夫人一眼,想到了《平天下剑谱》扉页上那首怪诗。

    只听蒲剑书续道:“阳明公是何等的聪明,起初尚不知其意,但知其中必有深意,便拓下来回寓细想。没几天便破解了这个谜团,原来这五十六个字藏着《武林秘笈》的下落。阳明公自得了这部旷世奇书,武功精进终至天下无敌。巡抚江西时,连破四十余寨,破巢八十有四。数十年巨寇,一举肃清。武功之高,天下无与抗手。宁王起事之前,知他是绊脚的最大敌人,便邀他宴饮,意图拉拢他,拿话套他口风。阳明公是何等样人,怎肯相从?……”

    汤剑鼎这时插言道:“师兄,阳明公的这些轶闻我怎么不知道?”

    蒲剑书道:“我也是新近得知。上月我翻阅书院藏书楼中的图书,在一本朱子的四书集注的夹页中得到一页书签,上面载的便是此事。”

    武师彦道:“开平王因练武林秘笈而寿夭,阳明公何以得长寿而终?”

    蒲剑书面有得色的道:“咱们这一派练功讲究文武之道,一张一弛。阳明公以儒家的修省化解其中的霸气,水火相济,文武相辅,规避如开平王那般的缺陷,得以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

    汤剑鼎听到这里,神采焕发起来,道:“师兄,咱们祖师爷有这本《武林秘笈》我是知道的。可是他老人家除《传习录》《日知录》,并未将此书传下来。好师兄,你是不是翻故纸堆翻了出来?早知如此,我也不冒险去杀那个……”说到这里忽觉不妥,急止住话头。

    蒲剑书瞪了他一眼,道:“什么‘咱们祖师爷’?你整日在江湖上游手好闲,祖师爷的脸都给你丢尽了。”又道:“阳明公这部书重现江湖,人人无不觊觎,阳明公没过一天安生的日子。宁王朱宸濠派高手明争抢夺,都未得逞,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后来还是让人得了去。”

    众人都是一惊:“书为人得去,不在王阳明那里了?”

    蒲剑书道:“那是宁王之乱平后,兵马提督江彬以肃清余孽为名,竟率京军到南昌,索要《武林秘笈》。这江彬乃一佞臣,奈何深得武宗宠信。阳明公只得以柔克刚,一边备尽东道之谊,一边虚与委蛇,敷衍应付。但江彬志在必得,提出教场较射,除非赣军胜了,便可作罢。阳明公只得同往较场,传令校射。在百步外张着靶子,约好各射三箭。先请京军射箭,江彬便叫出一名虬髯大汉。那大汉连发三矢,皆中红心,并杆竖着。京军齐声叫好,铜鼓声久久不绝。江彬瞧着阳明公,心想你是个文官,没甚武艺,便挤兑他亲自出马。当时阳明公道:‘射法略知一二,惟素习文事,荒于武技,还祈都督原宥。’江彬道:‘既知射法,还请试射!’阳明公道:‘班门之下,何敢弄斧?’江彬道:‘有斧可弄,何畏班门?’阳明公为摆脱纠缠,只好离座道:‘都督有命,敢不敬从,就此献丑了。’言罢,走下场,呼随从带马过来,当即一跃上马,先跑了一回趟子,驰至射箭处,忽然拈弓搭矢,左手如抱婴儿,右手如托泰山喝一声着,箭如流星,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武师彦心想:“这老先生一提及阳明公便口沫横飞,唯恐言之不详,亏他记得这么仔细。

    蒲剑书道:“江西军这边齐声呐喊,铜鼓声中阳明公调转马头,背对箭靶疾驰,猛然间一仰身,一箭早出,飕的一声,将靶上的箭第一枝送了出去。正好插在原孔中。众人还未及欢呼叫好,阳明公返辔驰回,右腿蹬弓,发出一箭,又将第二枝箭送出。留在红心处。众人见此神技,连江彬带来的京军也跟着喝采,铜鼓声咚咚不绝。

    江彬面色怏怏,‘百步穿杨’、‘不亚当年养由基’的赞了一回,但于武林秘笈一书还是不肯罢休,便提出翻看两眼。阳明公心想让他翻几下也没什么大不了,便允了。江彬接过书,翻了几下,说道:‘我以为有多稀奇,就这么一本破书。’顺手给一名随从看。那随从一页页翻过去,书未翻完,转给那个虬髯大汉。虬髯大汉倒拿着书,似乎并不识字,也像模像样的翻看,未及一半,便还给阳明公。这件事后,阳明公不胜其烦,便将书放回了原处。以为天下大安了。忽一日得到一个传闻,想起当日较场校射,惊悟还是被人窃去了《武林秘笈》……”说到这儿,蒲剑书叹了一声,甚为婉惜。

    众人一听,均想这老先生真会说书,说到精彩处总爱卖关子。

    武师彦道:“什么传闻?阳明公拿回了秘笈,怎么又没保住?”

    蒲剑书道:“江湖上传闻江南桃花坞的张怀瑜和云南的南宫世家都得到了武林秘笈。阳明公便料到不好,遣人去打听,才知江彬当日受了张怀瑜和南宫雁两人重金买通,来与阳明公为难。张怀瑜扮作随从,南宫雁便是那虬髯大汉。二人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翻看之时,早将书中铭记在心,二人若是贤良之辈,得了书也没什么大不了。倘若心怀异谋,练成绝世神功,无人可以制服,后果不堪设想。阳明公大是失悔,不久即忧郁成疾,表乞骸骨。归途中潜心儒道释三教经典,寻求克制武林秘笈中武功的办法。后来创出了一套剑法,取意于‘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名曰‘平天下剑法’。行至南安,一瞑长逝,死前自觉平生无憾,遗言:‘此生光明,亦复何恨?’”

    武师彦心想:“你绕了老大一个圈子,费了不少口水,才回到正题。”

    汤剑鼎、褚夫人听到这里,都为之一喜,汤剑鼎道:“如此说来,平天下剑法岂非要高过《武林秘笈》一筹?”

    蒲剑书道:“非也!阳明公的本意要并非要练剑法之人以武功战胜对手,而是培养经天纬地、治国安邦的贤良,以讨叛平乱。练此剑法,须有大仁大义的胸襟抱负,矢志不渝,自强不息。要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须行中庸之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循序渐进,最后才能平天下。有的人品行不端,心术不正,终其一生也难练成。即便贤良之辈,机运不好,也难出人头地,施展抱负,而《武林秘笈》则不同,就算天生不是练武的料,后天又不识一字,一旦得了此书,十天半月间即有小成,三年两载可跻身武林一流好手。假以时日,成为顶尖手高不在话下。”

    汤剑鼎、王光智及众庄丁,阳明派弟子,武名扬、朱光义等人,一听到武林秘笈如此神奇,都激动得血脉贲张,恨不得立刻找到此书。

    汤剑鼎道:“师兄,你知道书放在什么地方是不是?”他以前对这位师兄极是不服,一见面每每闹得面红耳赤。此刻竟变了一个人似的,卑躬屈膝,话也说得温婉有礼,极力讨好亲近。

    蒲剑书道:“阳明公虽未言明将书藏归何处,但我想必是藏回了原处。我已将书签烧毁,当世也只有我能破解那着怪诗。对啦,我忘了一件事,当时阳明公创下这套剑法,深知君子三世而斩,并没将剑法传给子孙及弟子,一日阳明公自感走期将至,暗地叫来一个姓武的仆人,将剑法演给他看,并传了心法密诀。叫他连夜逃走,远避他乡,以防别人妒嫉加害。”

    武师彦听到这儿,方明白武家剑法得自王阳明的平天下剑法,一时间所有谜团涣然冰释,不禁喃喃自语道:“原来,原来武家和阳明公还有这么深的渊源。”

    蒲剑书道:“将军总算明白了,也不枉蒲某一番口舌。这部剑谱乃阳明公遗物,诸位若有心修身养性平天下,不防抄录副本私下琢磨,这部原稿还请归还敝派。”

    武师彦尚未答言,忽听身后一声暴喝,跟着有如石破天惊的一响,停在灵堂的那棺材盖子竟飞起来,棺中跃出一人,立于当地。只见他面如金纸,身穿寿衣,须发上兀自沾有石灰,神情狰狞可怖。

    武名扬、朱光义等人还以为僵尸还魂,叫声中躲到武师彦身后,黄管家则冲到武师彦前面。

    却听跳出来那人道:“蒲大掌门,咱们做个交易,你说出解读怪诗的法子,我还给你剑谱。”

    蒲剑书仰天打个哈哈,道:“褚庄主,我还以为你窝在棺材里离永不再出来哩。”

    武师彦已然猜到几分,经蒲剑书一说,想到自己受了他全家诓骗,大觉恼怒,道:“褚仁杰,你没有死,我早该猜到的。原来你知我硬来不行,便设局套我武家剑法的心法密诀。是了,那汤的与你们一伙,那一招‘塞马晨嘶’,蜡烛多半事先就给切断了。这等鬼域伎俩我生平见得多了,只是没想到堂堂褚大侠,也是这等样人!”

    褚仁杰给他这么一说,神色颇为尴尬,原打算套出心法密诀,三个月后,光智战胜汤剑鼎,送走武师彦等人就大功告成了。未实半途中闯出个蒲剑书,将如意算盘全盘打乱。刚才一时心急,竟没想到如何面对武师彦。

    蒲剑书笑道:“褚庄主费了这么多心思,更没想到平天下剑法并不如想象中神奇。”

    褚仁杰讪讪的道:“老将军,此事别有隐情,说来话长,你先将书还给我。”说着话走向武师彦,摊出一手。

    武师彦双眉一轩,道:“褚庄主,你杀人夺书,倘若实有其事,这本书你还有脸要么?”

    褚仁杰听得不是滋味,止步不语。

    蒲剑书道:“这本书本是阳明公的遗物,如今阳明公没了后人,理应交给阳明派。”

    武师彦点头道:“不错!”

    却听褚夫人道:“倘若阳明公还有后人在世,蒲老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蒲剑书道:“不可能。阳明公后人中唯一一位老前辈已死于非命,就算还真有后人,这一时半会儿也寻不着,不如先放在敝派,待日后找到了,再归还不迟。”

    褚夫人道:“倘若一时半会儿寻着了,又当如何?”

    蒲剑书似笑非笑的看着褚夫人,道:“蒲某不信。”

    褚夫人道:“不瞒诸位,妾身便是。”

    她话一出,众人都觉吃惊。

    武师彦道:“你若是阳明公之后,必知令夫谋害那位前辈,何以当时不加阻止?”

    褚夫人道:“你说的那人是我王家的叛徒。《平天下剑谱》是我王家共有之遗产,他窍书偷逃,意图私吞。遭愚夫误杀,那也是天意。”

    褚仁杰见夫人为他开脱,望向她的眼光满含感激。

    汤剑鼎向他道:“贤内是阳明公之后,这你怎么从没给我提过?老哥攀上这门亲事,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褚仁杰却没吭声。

    蒲剑书道:“夫人说是阳明公之后,要让我等相信,总得拿出真凭实据。”

    褚夫人道:“也好。诸位随妾身到我王家禁地观瞻一回,自当明白了。”说罢命两名丫鬟打灯笼往后院走去。

    武师彦第一个跟上。蒲剑书心想:“我才不上当呢。”并未抽身。但隔了一会儿见除了本派的人听他示下没动外,余人都跟了去,终于忍不住,说声:“看你有何花样。”迈步跟上。众弟子跟在后面。

    汤剑鼎叫道:“等等我,我也去。”快步追上来。

    时值下半夜,明月当空,清辉泻地。这藏剑山庄颇大,借石为山,引水为池,藤萝倒挂,随风摇曳,清泉出石,叮叮作响,小小乾坤,森罗万象。紫气出于苍松怪石之间,萦萦绕绕,置身其中,让人不知是山藏庄,还是庄藏山,恍如进了仙境一般。

    汤剑鼎道:“褚兄有这么个神仙福地,也不带兄弟来玩上一玩。真不够哥们。”褚仁杰仍不发一言。

    不久行至一处,只见竖着两块大青石,中间仅容一人通过,两边是看不到尽头的栅栏。右边石上刻有“王氏禁地”四字,左边石上刻有“外人不得入内”六字。

    褚夫人道:“这是我王家禁地,非我王家子孙不得入内,就是愚夫也是第一次来此。今日破例让诸位进来观瞻,后辈不在此列,请留在此处稍候。”说罢转身入内。

    黄管家低声向将军道:“这里面恐有埋伏,将军还是别去了。”

    武师彦道:“不妨,你看好这儿,我去去就回。”

    武师彦家人、阳明派弟子、众庄丁只好止步于此。进去的只是褚夫人、王光智、武师彦、蒲剑书、褚仁杰、汤剑鼎六人。

    众人转过青石门,眼前一方水池,灯笼照见池里横七竖八的插着上百把残铁断剑,已是锈得面目全非,水中铁锈在灯光照映发出得碧绿诡异的光芒。众人均想:“当是百年前一位铸剑师在此铸剑,以池水淬火,不中意的都掷诸池中,弄成如今这副局面。”

    再向前走是一个大石丘,褚夫人止步道:“到了。”众人见石丘顶蔓草丛生,正面长满青苔,哑然互望,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褚夫人叫王光智用剑刮去青苔,用灯笼一照,只见石上刻有字迹,上方是“剑冢”两个大字,铁钩银划,森然夺人心魄。下方数行小字,细看是:“剑神门下守仁葬剑于此。守仁习剑神之术,忽忽有年,自觉剑术杀十人、百人犹可,杀千人万人难,而奸人层出不穷,如之奈何?今脱师门,葬剑于此,啸傲而去,寻觅他途。”

    蒲剑书奉王阳明的学说为圭臬,日日捧读其书,对其字熟之又熟,见此字迹不假,忙望石膜拜。

    汤剑鼎喜道:“师兄,这是阳明公的遗迹。”也跟着下拜。

    蒲剑书道:“当年阳明公得罪宦官刘瑾,贬龙场驿丞,赴任途中察觉为人跟踪,自知是刘瑾派人来加害自己,行至钱塘江,心生一计,趁夜佯为投江,除下鞋帽并藏绝命诗一首,浮于江中。隐遁九华山,从此修习剑术,以除奸党。后来出山又去赴任。这与那些只知明哲保身,一有不快就入山避世的所谓隐者鲜然不同。蒲某只知其事,不知他老人家练剑处就在贵庄内。‘藏剑山庄’,山庄藏剑,其名原来是这么个深意。”

    褚夫人道:“诸位可信了妾身吧?”

    蒲剑书道:“王大小姐既是阳明公之后,当有他老人家的祠堂,以及王家家谱。”

    藏剑山庄在江湖上名声不显,连与褚仁杰关系莫逆的汤剑鼎也对庄内之事不甚了了。蒲剑书既知褚仁杰入赘王家,其夫人才是山庄真正的主人,故改了称呼。褚仁杰闻此愧然无语。

    褚夫人道:“我王家对头太多,阳明公的武学秘要又为人所窥,因此行事不敢张扬,连阳明公的祠堂也不敢建。至于家谱,那倒是有的。”当下叫王光智拿出来。王光智从怀中取出一个册子。

    武师彦心想:“家谱岂有随身携带的?倒似早想到我们有此一问。”蒲剑书接过看了,点头道:“是王家家谱,这假不了。”

    褚夫人道:“武老将军,你祖上受恩于我王家,占有我家绝技下垂四世,也该知足了。现下还请归还《平天下剑谱》,并心法密诀。”

    武师彦道:“夫人仅凭一处古迹,一本家谱,就说是阳明公之后,未免失之牵强。恕武某不能从命。”

    褚夫人愀然变色道:“将军,我敬你是社稷功臣,一再礼让,可别以为我王家目今子孙凋零,嫁个男人不当家就好欺负,逼急了别怪我造次。”

    武师彦道:“大丈夫威武不能屈,你恫吓也没有用。”便在此时,他忽觉手中一空,有人夺去了书,一看却是汪光义,喝问道:“光义,你干什么?”

    汪光义嘻皮笑脸的道:“太公,好教你知道,我真名王光义。”指着褚夫人、王光智道:“我娘!我弟弟!”

    王光智拉着他手道:“大哥,这些年辛苦你了,如今回来,一家总算团聚了。”

    武师彦、黄管家、武名扬等人无不惊奇,武师彦随后明白:“褚仁杰查知我是武姓仆人的后人,便遣大儿子化名汪光义,到我庄子名为拜师学艺,实为偷学心法。费了两年心思,什么也没偷到,终于坐不住了,趁这次赴淮剿匪,儿子下蒙汉药,老子装死,夫人唱红脸,铁哥们唱白脸,演出一场好戏。世道险恶,就是归来庄这等清闲之地也免不了世人的心机。”

    当下洒然一笑道:“褚庄主倒了费不少心思,若非我武家本没有心法密诀,若有早给你们偷去了。前番船中中毒,也是你儿子的杰作了。嘿嘿,真正内贼难防。”

    褚仁杰听得不是滋味,脸上表情却甚是怪异,想是涂了一层脂粉油脂之类,喜怒虽形于色,却是怪怪的。

    便在此时忽然月藏乌云,响起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道:“嘿嘿,说的不错,真正内贼难防。”只见一溜黑烟自众人眼前疾过,话音未落,黑影纵上屋脊,随着几声磔磔怪笑,便即没入夜色。几名庄丁跃上屋脊,望着沉沉黑夜,已知追之不及。王光义这才缓过神来,惊叫道:“剑谱……剑谱没啦……”

    褚仁杰跃下地,道:“那人不是厨上的李头陀么?怎么他也会武功?”

    蒲剑书道:“岂止有武功,他是李头陀,不在风云榜之列,但武功说不定还在你我之上。他是近几年才在江湖上露面的,一向在岭南一带出没。专拣活人吸血练功,绰号‘吸血头陀’,因瘸了一腿,人称‘跛李’。藏剑山庄怎么让他混了进来?”

    褚仁杰惶急道:“剑谱为他夺去,怎生是好?”

    忽听有人叫道:“那头陀捉了一个小孩,似乎,似乎是少冲兄弟……”说话的是武乙。

    武师彦经他一说,想起那黑影般的妖人手中确实挟着一人。扫眼不见少冲在场,惊道:“武乙,你没看错么?”

    被李头陀掳走的正是少冲。

    当日褚夫人宴请武师彦一众,席间少冲尿急如厕,无意中看见褚家少庄主王光智将一名小厮拉到角落,憔声问道:“你给她送去的饭菜,她吃了没?”那小厮道:“那小姑娘只是哭泣,也不说话,如此下去,恐怕有些不妙。”王光智低声骂道:“蠢才,这还要你说?你再央个机灵的丫头去劝劝。记住了,此事千万不可让我娘知道了。”

    少冲心想:“这少庄主定是抢了个新娘子,看他仪表堂堂,竟干这种龌龊事。”他生平最恨坏心眼的人假装好人,当时便留了心思,寻机会揭他的丑。后来他一直留意那小厮的一举一动。

    晚饭后,那小厮将一些饭菜交给一个青衣小婢,附耳说了几句,小婢便向里屋而去。少冲尾蹑在后,不久那小婢到了一间房外,开锁进门后,又将门反锁。

    少冲只听那小婢不停的劝人吃饭,那小姑娘一直不说话,只是低声啜泣。

    小婢后来道:“这里离你家忒远,你哭也没用。饿死了最多把你埋了,谁也不知道。你还是从了吧,还有好日子过。”

    哪知那小姑娘哭得更厉害了。小婢又道:“这又不是第一回了。前番那小姑娘跟你差不多,水灵灵的,因为不从少庄主,拿剑抹了脖子。尸体烧成灰,她家人告到官府,却无真凭实据,庄主只往衙里送些银子,此案就不了了之了。我要长得有你一半美,能得少庄主垂青,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几句倒颇见灵效,那小姑娘渐渐止了哭声,接着是碗筷之声。想是听从了劝。

    那小婢道:“对啦,你吃了饭有了精神,我也得了少庄主赏赐,两全其美,岂不甚好?”约摸一盏茶工夫,那小婢出了门,将门反锁。

    少冲心想:“原来他老爹也不是好人,要当众揭穿他的丑行,救出小姑娘就难了。罢罢罢,我先救出小姑娘再说,便宜了这小子。”当下拿起一根早已备好的棒子,几步走到小婢身后,向她后脑勺一棒敲去。

    小婢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少冲将他拖到一个阴暗的角落,取了钥匙,心道:“这恶丫头帮着干坏事,死了最多把你埋了……”虽这么想,心中却不由得砰砰乱跳,仿佛做坏事的是他自己。一探她还有鼻息,心神稍定。当下开门进去,灯下见床上坐了个少女,低着头抽泣。他走上前道:“喂,你跟我来,我带你出去。”

    那少女抬起头来,怀疑的望着少冲。

    少冲见她约摸十四五岁,鹅蛋脸,额前一排刘海儿,长长的睫毛上兀自挂着泪珠,两条泪痕划破脸颊。容貌清丽脱俗。

    少冲从未与一个女子这么近的相对,当少女第一眼向他看来时,心中如有鹿撞,砰砰而跳。立即移眼别处,随即又忍不住向她看去。

    那少女抽噎道:“你……你是谁?真的能救我么?”少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点头。

    少女见他点不止,如鸡啄米一般,不禁莞尔一笑,脸上立即浮起一对梨涡。

    少冲看得呆了,竟忘了身处险地。

    那少女心中自是奇怪不已,说道:“你骗我的,你跟那个小恶人是一丘之貉。”少冲不懂“一丘之貉”,却明白她不信自己,忙道:“我不是一丘之貉,那个小恶人是一丘之貉。”便牵住她手道:“咱们快走,那小丫头醒了乖乖不得了。”

    少女心想:“他用错了‘一丘之貉’,这会儿却没工夫指正。”又想到难逃离此地,又是激奋,又是害怕。

    少冲于男女之别有些懵懂,牵着她软滑的小手,心中莫名的慌乱。

    黑夜中二人在庄里闯了一阵,少冲才想起自己并不知庄门在何处,低声叫道:“糟糕,我忘了路啦。”

    少女着急道:“那……那怎么办?”少冲想了想,道:“今晚是出不去了,不如咱们先回去,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等我明天探明了路,明晚再来接你出去。”

    少女道:“也只好如此了。”

    二人循着原路回到那屋,所幸丫鬟未尚苏醒。少冲安慰了那少女一番,将门锁了,钥匙放进那丫鬟手里,便向寝处回去。心想:“那丫头待会儿醒过来定会奇怪:我怎么睡在这儿了?啊,原来是我疲了,这事千万不可让少庄主知道,否则说我做事迷糊,不给我赏赐。”

    又想到自己救那小姑娘,大是兴奋,他自听太公讲侠人异士的故事,心中钦慕,立志也要做一个侠士,只是今晚没事先做个计较,以致没能成事,试想真正的侠士有这么糊里糊涂的么?便又有些懊恼。

    他边走边想,忽见两对绛纱笼向这边走来移来。忙躲了起来,看清是两名青衣侍女,后面一身素服的是褚夫人。心想:“小恶人怕他娘知道,多半他娘不让他干坏事。我不如把此事说给褚夫人听,又揭了小恶人的丑,岂不两全其美?”

    当下上前几步,正要号叫,却见三人转了个弯,绛纱笼随即不见。少冲紧跟过去,顺那条廊道过去,却始终没追到褚夫人三人。心道:“这真是奇了,莫非见了鬼?”

    恰在此时,忽听到两声轻响自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似乎是手指敲击木头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擦响。一抬头见砂顶挂了个“丧”字白纸灯笼,吓得汗毛倒竖,双腿发软,动也不敢动。

    屋中忽然有人道:“那老头儿已信了我,这会儿正在屋中观书,他必会奇怪,剑谱上剑招如何与他祖传剑法相同。他明日问起,我已想好法子应付。就委屈你在此呆着,千万不可自作主张,一切自有我安排。”另一人“嗯嗯”两声,如同发自地底。

    却在此时,一阵怪风吹来,“咔嚓”两声,屋门随风而开,少冲立觉处境不妙,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身子一轻,如同被风吹上了天。全身酸麻,连叫声也哽在嗓子眼,发不出来。但脑子还清醒,知是被人挟着。

    那人双腿勾在檐下斗翘上,不声不响。黑夜中瞧不见面目,几乎同时,已见到太公几步冲进屋,欲喊无声。

    接下来的事是褚夫人叫来“小恶人”王光智,请教武家剑法心法密诀。少冲隐隐料知褚家不怀好意,却又无法向太公示警。后来冒出个蒲老先生,讲了老长老长的故事,听着也不觉怎么有趣,浑身却难受至极。只希望他快快讲完,最好与褚家闹翻,大打一场,乱中自己好有机会脱身。

    哪知那老先生说到最后,竟要与褚家讲和。褚仁杰向将军索书被拒,汪光义变成了王光义。自己身子又一轻,一阵子头晕目眩,耳边呼呼风响,似乎在天上飞一般。许久身子一下子撞在地板上。然后是关门之声,四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被撞开门的声音震醒,只见亮光自门透入,甚是刺眼。原来天已大亮,有个尖利刺耳的声音道:“小子,你饿了么?”

    少冲揉了揉眼,见清来人,吓得差些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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