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杯

    奈一是我在大学时的初恋。

    她说过说她最爱初雪,片片纷飞的小雪苗像极了四散在人间的小精灵,人间最美不过片片花香,四散人间。每当雪花落在她的肩头上,她的眼角总告诉我:精灵真的会在午夜降世。我小时候见过精灵,大致位置就在幼稚园同班的女孩发卡附近,所以我满怀好奇的心情去捕捉它。

    我只要偷偷的伸出略带鬼祟的小手,她便甩着小羊角辫巴巴的噘着嘴,在我深处的记忆中那抹美好,像是黑褐色的冻泥土被春天第一缕清风微微萦绕。全班都在合唱儿歌时,唯独我对着在发卡里的小精灵唱《老鼠爱大米》,直到她莫名其妙的回头看我小精灵才消失无踪。

    “张风你知道吗,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片雪花一样。”几缕微黄的头发落在奈一的眼角,我最先想到了恶魔降世,肆虐人间,将世间能呼吸的所有事物的柔软击碎,毫无生机,直到神明施出援手,大手一挥——一片片枫叶从天飘过,洁白扫荡万物的阴霾。而奈一,便是第一批下凡的枫叶,眷顾了我无休无止的噩梦。不过我从没告诉过她,我以为她知道的,知道我爱你就像你爱初雪一般。“爱”这个字眼太过于绝对,人对于绝对的事物总报以疑问。

    冬天,铁风肆虐,奈一站在窗边,边佝偻着裹着白色的棉衣边咳嗽着狠狠发誓一定要记清这场风雪中每一只精灵的眉眼。每当我看见她一副倔强的嘴脸我都忍不住发笑,“这个女人真傻”我想着,“傻”一字明明的骂人的话,为什么放在她身上确偏偏这么的深得我心——和鱼儿睡在月光下的荷花池里,不时吐出几颗蚕豆大小的气泡般安详。

    我曾十分认同刘波的观点——女人都一样,都是两条腿,不过这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明明记忆中与刘波互相扯皮说笑的场景历历在目,如果刻意地翻找日期,相信也不久便会想起具体日子。可自和奈一在一起之后,这段本无所谓的发言便附上了一层来自远古的阴霾。

    奈一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特别,同样也是两条腿,,甚至交往一段时间后才发现她的胸部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起伏。可不知从何时起,我越发的觉得她指定有些与别的女人有些不同,这种笃定连我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可直到分手的那一刻,我也始终没办法找到她藏起来的“第三特征”。

    关于这点这让我很为难,我认为我是个较真的人,试图有一天在我与她琐碎的记忆中找到那条她不可告人的“第三特征”,我相信找到了这点便可以发现“精灵”的秘密。

    找寻的过程总是不尽人意,我见过奈一在夏天五月二十号下午三点的笑容——那种笑容不同于常人,就像毒品不同于其他食物,可细细回忆,她只是喝了一口我排队买给她的季度新款奶茶而已;我见过初秋十月初二,在学校扫地大爷顾及不暇的北门小路上布满橙黄色枯叶间跳的像个野孩子的疯子奈一;我见过十一月十五号抱着我右手小臂,小声嘀咕靠在我右胸口的三岁小姑娘——两只黑色头绳一边一个锁住两条好似橡木树梢的羊角辫。奈一就如同普通的女孩一般一直陪伴在我左右,日子一长以至于我并不觉得她是多么的与众不同。

    “哪有这样子的精灵嘛,一点都不像嘛。”晚上我夹着枕头,想奈一,想精灵,想夜间的星辰是怎样排布的。

    ......

    “阿姨,豆浆油条,煎饼果子,各来一份。”

    “再加两个鸡蛋。”

    和奈一待在一起的日子里,我的饮食习惯不知何时已被她摸透,而我也在混沌中习以为常。

    “风,我明天中午要去见一个朋友,就不来找你吃饭了。”奈一接过食堂阿姨手中的朔料袋,望着袋中的食物,像是自言自语道。

    “我认识的朋友?”

    “你不认识,以前的朋友。”

    “晓得了。”这是我从大植那学来的口头禅,在我不愿意单用一个“嗯”字表达感情时便会说这句。奈一挽上我的胳膊嫣然一笑,我虽说有些疑惑,但望着她略显木讷的眼神也只能机械的随她行走。也不知是不是无厘头的直觉所导致,奈一的手视乎并没有了往常的温度,即便我们的肉体相隔着数层布料我也能清晰的感觉到。

    我们分开后的第二天,我如往常一般站在第一教学楼下拐角第二棵的杨柳树下等她下课,初冬的风已经带有了寒气,毫不客气的从我袖口钻进来给我一个热吻,我只好将双手插入浅蓝色的牛仔裤中。

    “今天吃什么?”

    “不吃了。”

    我拉住她另一种落在大衣一侧的手,有些疑惑的望向刚刚拿着英语书出门的她,可奈一视乎并没有和我眼神交流的意思,只一个劲的低头看向我肚子或者腰带的位置。

    “张风,我有点累了。”

    “不如去买杯喝的?”

    “这个季度好像又出了新品。”

    “不了。”

    “我们分手吧。”奈一抬起头,眼神黯淡,她的手冰冷且略带汗液,缓缓从我手中艰难的抽出。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

    “我们应该也不属于一个世界...”

    “咖啡还是奶茶?”

    “有事,先走了。”说完奈便如池边青蛙般跳跃几下消失在了密不透风的草丛中。我不知所措的站在悲伤的杨柳树下,它弯着腰晃动着本就不茂盛的枝叶。我首先想到的是否是咖啡的原因——奈一对咖啡一类的饮品一向不太感冒,沉默了15秒左右才恍然意识到——我失恋了。

    自那场对话结束,我们的情侣身份走向了消亡。

    ......

    我不知道如何界定爱上一个人的程度,对于奈一,我只是会偶尔想起她。

    在五点半起床练车的星期六;第一声闹铃响起时想起她是否会按时进食早餐;在排泄完体内的污秽,折纸时会想起她此时是否在按时洗漱入睡,睡前如往常般点亮我的手机;拆开快递箱前抬的第一刀想起她喜好与厌恶的食物——吃方便面时喜欢加番茄酱,最讨厌的食物是鸭血一类的血块。

    我是个懒人,想她只是偶尔,下雨天连伞都不愿意买,给她送伞也只是路过,仅此而已。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如果说爱一个人就是改变自己的生活作息,我一定第一个说“不”,但却不一定是第一个抬脚离开的。爱情不过是场漩涡,越是门外汉,越被折腾的最惨,奋力往外游也逃不脱。我不知道这场漩涡会不会纠缠人的一生,但是,没人想被牵扯其中,大家都喜欢明哲保身,抱头鼠窜。

    ......

    22点38分,我重返宿舍穿好几个小时前出门落下的羽绒服,挤过堆满各色桶盆的阳台,其狼狈堪比只身在无一点装备支撑的沼泽地里不得不的缓慢移动。几经周转,来到被常年雨水泡得支离破碎的阳台,我也不顾阳台破碎纷飞的灰白墙皮,义无反顾的靠在阳台与墙体的直角角落,从四指宽的前胸口袋中掏出来包皱皱巴巴的国产烟盒,将躺在如棺材里的香烟抽出,随着火苗,燃起了一缕如释重负的烟雾。

    窗外的天空被乌云占领了个遍。果然手机上显示的没错,2020年11月6号,有雪,三级南风,夜间零度到三度,建议搭配羽绒服。

    22点41分,这时候的奈一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想我的任务算是以失败告终了。再也没法弄懂精灵与“第三特征”之间的关系,原来许多事都不同于小说,没有结尾就是结尾。

    我望着远处的天空,默默的吸了两根香烟,试图等待小雪的降临。

    香烟的正确吸法是——只吸上三分之二,这样对身体最好——不至于吸入太多的尼古丁与焦油。可我没办法让天空任我调遣,只能尽可能的让我能等待的时间拉长——两只香烟就是两只香烟,多一根不要,少一根不行。

    望着走到烟火尽头的喧嚣,缓缓被透着雪味的冷风吹散,一片片灰白像是尚未被火完全烧尽的飞蛾,朝着烟头四周纷飞遁走。

    两只香烟吸尽,我再次跨出“沼泽”,用着一种不快不慢,像是舞步的步伐走过灰白的石阶——脚底鞋跟每次和石面摩擦的声音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就像一对在热恋期的恋人,互相发出爱的呻吟,这是我和奈一从来没有过,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波拉图式恋情,因为我知道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我想用性来很好的区别开她们,有些女人见一面就可以一同睡觉,奈一我也想同她睡觉,但是我怕我自己的下半身会愚蠢的将她们一概而论。我生怕触碰她会破坏她的纯洁美艳,我希望我献给她的爱像最小单位计数的阳光一般向她缓慢地投去,每一个分子都应该是我所能够带来最好的。

    23点15分,我来到了学校北门不远处的一家名叫“止风”的酒吧——也就是老韩所开的,与刘波等人消耗时间的地方。这是一家小清吧,正好和我的名字一样——都带有“风”,与学校隔着一条小马路,两旁都是些不知名的高树,有时觉得像是柳树,但大学的四年间都没有刻意求证。这条马路平时车辆稀少,只有主要以学生为主要客户,专门为交友、买醉、诉苦,供应美酒。酒吧里装修较为简易,除了每个酒吧都有的吧台,一楼分为三个区域,一区较为阔绰,三四个四人黑木桌,和一排靠窗的单人坐台,二区是几张两人桌,专供情侣或者是酒友单独相处,再者就是门前夏天才会摆出的两张沙滩桌,仲夏夜我总喜欢和东林在门前小酌两瓶大麦啤酒。

    我到酒吧时真巧碰见右边眉脚探出一根长眉毛的老板正独自在擦拭各类酒瓶。

    “来了。”老韩被实木门框与小迎客小铃铛的碰撞时提起注意,抬头冲我微微笑道。

    “嗯,今天生意好吗?”

    “还是老样子,今天你是第三桌。”老韩虽然是个不动神色的中年人了,但是还是克制不住的皱了皱眉。

    “喝点什么?”老韩放下手中的酒瓶。

    “还是老样子吧。”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热衷于威士忌,也不是因为它有多好喝,只是刚好它一杯的剂量就可以让我达到最放松的状态。

    “好的,稍等。”

    老韩手脚利索,没多久就将我的“美食”放到了我的面前。今天我没有一口口的细细品味,两口便给干完了。

    “唔,下雪了嘛。”

    我想也许是这糟糕的小雪下的太让人窝火了,打出门起,天空便和捉弄人似的开始下起了久违的初雪。这来的一路简直是在和我作对一般,小点的雪花像果蝇般朝我扑来。橙黄的路灯就那么看着,也不管这漫天的苍白,任由它们钻进我的领口、袖口。那可真冻人,我的指尖;鼻梁;手腕,全是这些糟糕的“蠕虫”。

    那晚一向健谈的老韩也没有和我搭话,可能他知道这满天令人恶心的白色蠕虫真的让我厌恶,也可能是为了多卖些酒水出去。

    东林后来告诉我,失恋是很正常的,一辈子不失恋才是不正常。就像你刚买了一部小一万的苹果手机,什么都是顶配,就连分期都是最多的十二期,你一直用它,你喜欢它,你习惯它。可直到有一天,你不知在哪不小心把它遗失了,那也无计可施,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接着偿还它的分期贷款,直到有一天你发现你的账户不再扣钱,那时你才会松一口气。可东林不知道的是在不久后他也步入了我的后尘,甚至更胜一筹。

    “有的人就是这样,走就走了,你还好不算丢脸,没有死乞白赖的求人家,你应该没有吧?我觉得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不然可太掉价了。你真没有吧?”

    我不知道东林这算不算是在劝我,至少他自己应该是这么想的。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失不失恋的,只是有些不甘心,始终没有发现奈一藏起来的“第三特征”到底在哪,就像福尔摩斯找不到罪犯一般不甘心。直至后来,不知是几年还是数月,我才恍然想起,奈一也不过和普通女人一样,两条腿,

    仅此而已。

    初雪的那晚我不知道我到底喝了多少杯,迷糊的记忆中剩下的只剩一池子的“黄汤”和在池子上萦绕着的在觅食的果蝇。我认为我只喝了三杯威士忌,可老韩却偏偏收了我六杯的钱,对此我至今依旧保持怀疑。

    ......

    风雪四散而逃,我依稀回想起推开酒吧起着一团雾气的玻璃门时看到的是雪后郁闷的景色——世界仿佛被棉花糖包裹,除去白色剩下的只有少许的黝黑地基,天空也拉起了臭脸,显出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不就是下个雪嘛,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会下,我还会‘下雨’。”

    我记不清那天我下了多少“雨”,东林告诉我,下次最好少吃早餐,最好连晚餐都别吃了,省钱还省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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