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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白袍初现

    巫纪302年9月,青州,赵国国都,邯城。

    刘向说完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赢异都没有说话,时间长到刘向甚至以为赢异已经睡着了。忽然,赢异开口说话了。

    “真羡慕你啊......”赢异的第一句话就把刘向说的一愣。

    “喂喂,赢异你是不是没有听清楚我说了什么?我都没几年好活了,你还羡慕我?”刘向还是认为刚才赢异一定是在打盹,根本没有听清楚他的话。

    “你的父母付出那么多辛苦,就是为了你能够活下去,他们能够和你在一起啊。你多活一些日子,他们也就能多陪伴你一些日子啊。”赢异的声音毫无波澜,就像梦呓一样缓慢但清晰。

    “我是秦国国主的第七个儿子,但父王不喜欢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送到别的国家做质子了。而我的母亲......我已经七年没有见过她了,连她的样子我都快要想不起来了。”

    “母亲只是秦国王宫里的一个普通宫女,出身十分的贫寒,是父王有一次喝醉了酒,宠幸了母亲,才有了我......但由于当时宫里其他女人的反对,父王并没有将母亲纳为妃子,只是提拔她做了一个清闲些的女官而已。”

    “后来母亲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因为害怕宫里的妃子们暗中使用手段除掉她肚子里的孩子,所以不敢让人知道......还故意犯了一些错,被贬到最脏最累的洗衣院里,这样可以才避开宫里那些女人的耳目。”

    “母亲在洗衣院里吃了不少的苦,每天要洗好多衣服,我们秦国的冬天不像赵国这样温暖......母亲当年在冬天洗衣服冻得手上生满了冻疮,现在一到冬天就双手又红又肿,痒得难受。”

    “直到母亲生下我之后,因为是个男孩,所以才被招回宫里,给了母亲一个最低的妃子名分......因为母亲的身份低下,所以父王从小就不喜欢我,也很少来看我,我从出生到现在加一起也没有和父王在一起一年的时间。”

    “小时候都是母亲陪着我,因为父王不喜欢我们,所以内侍和宫女们也不怕我们,常常偷懒或者顶撞母亲。母亲性格很温柔,所以很多事也不计较,这样反而那些内侍和宫女们更加变本加厉,甚至给我们的食物和衣物也偷偷做手脚,从中渔利。”

    “我还记得小时候那个大大的宫殿里就母亲和我两个人,常常是呼唤好久才有宫女过来。慢慢的我和母亲也不呼唤她们了,什么事我们都尽量自己动手去做......其实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也很好,母亲会温柔的抱着我,给我讲很多故事,一遍一遍的教我写字,给我唱好听的曲子......”

    “小时候的我以为会永远这样和母亲孤独但快乐的生活在那个大大的宫殿里......但是忽然有一天,一群内侍跑来给我穿上好看的衣服,教导我学习礼仪,但是母亲却一直抱着我哭......原来是父王要将我送到齐国做质子。那时我才六岁,就被内侍们抱着登上马车,去了千里之外的齐国,三年之后又去了楚国,两年前才来的赵国......”

    “我常常在想,如果能一直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哪怕生活的苦一些,那该多好啊......这些年来,不知道母亲过得怎么样,没有我在身边,在那个大大的宫殿里她会很孤单吧?......不知母亲有没有再被宫里的女人们欺负,有没有再被内侍和宫女们怠慢,甚至她是不是还活着,我都不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是秦国国主的儿子,身体里也流着高贵的秦王血脉,为什么我那么小就要离开母亲去做质子?质子是什么?就是拴在别人家里的狗,别人在狗的主人那里受了气,就回来打这条狗几下......我当质子这几年,每一年秦国都和这些国家开战,从来没有在乎过我这个质子。这些国家的人打不过秦国,就跑来骂我、打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是秦王那几个整天吃的脑满肠肥的儿子来做质子,而一定要是我来做?我离开了,母亲就再也没人可以依靠了啊,会受别人欺负的啊......”

    “所以我一定要忍,咬着牙也要忍,忍到我回国的那一天。我不会再让母亲受欺负,谁的欺负也不行。我要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负我,要让所有人都跪在我的脚下。所有人,不光是秦国,还有齐国、楚国、赵国等等,我要全天下的人都跪在我的脚下......”赢异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近于咆哮。

    恰于此时天上闪过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整个旧屋,赢异泪流满面的脸在这天怒之威的照耀下,显得分外狰狞,那双刀锋一般的黑眉,好像要将天地贯穿。

    再猛烈的暴雨也有停下的一刻,就好像再悲惨的人生也有露出笑脸的机会。

    当黎明的第一束晨光穿透黑暗照到大地的时候,下了一整晚的暴雨终于停了下来。地上的草叶上还挂着雨滴软绵绵的趴在泥土里,就迫不及待的映出小小的彩虹和蔚蓝的天空。

    刘歆几乎是没有合眼的照看了柳若一晚,当赢异和刘向找到这个谷仓的时候,刘歆刚刚迷迷糊糊的把头搁在膝盖上闭上眼,就被赢异和刘向叫醒了过来。

    “哥,快来看看柳若,她被雨淋的生病了。”顾不上整夜的辛苦,刘歆看到哥哥的第一眼就把哥哥拉过来查看柳若的病情。

    “没有大碍,就是劳累过度出了一身汗再被冷雨淋到了,现在已经开始退热了,回去请父亲开一个方子,吃两天药就好了。”摸了摸柳若的额头,看了看柳若的舌苔,又把了一会脉搏的刘向,微笑着对刘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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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间,邯城东区的一所大宅子里。

    宅子的后院里,有一片竹林,当清晨的阳光照过来时,雨后的竹林中每一片竹叶都映出闪闪的光彩。一阵晨风吹过,竹叶上的雨滴纷纷滴落,仿佛点点星辰陨落星空,伴随着竹叶摩擦的沙沙声,令人观之忘忧。

    熟悉邯城的人一定会为这片宅子的面积之大而瞠目结舌,如果再看到这么大一片竹林,一定会在瞠目结舌之余大骂此间主人败家之至,居然在寸土寸金的邯城东区的核心位置上浪费土地来种竹子,但如果看到了大宅子门口牌匾上大大的“赵府”两个字,就一定会紧紧的闭上嘴巴。

    无他,盖因此宅乃国主亲族、赵国名将赵奢的府邸。

    此时,赵括在竹林中仅有的一间茅屋中席地而坐,对面坐了一位身材魁梧、神情文雅的中年人,两人中间席地而放一炉熏香,袅袅的烟气弥漫四周。整间茅屋内,四壁空空,毫无装饰,想必是主人的静思之所。

    “父亲,这就是孩儿昨夜晚归的原因,最后若非忽降大雨,断然不会被那个秦狗...那个赢异逃掉。”赵括忿忿不平向中年人抱怨。

    原来这位中年人就是威震诸国的赵国名将,赵奢。

    “以有心而袭无备,以人众而袭人寡,如此还是与对方陷入僵局,可见对方之悍勇......和尔之无能。”良久之后,双目微闭的中年人居然对赵括昨夜之事给出如此的评价。

    “父亲,那个赢异确实比较能打,另一个看着像平民的小子也身手不错,孩儿......学艺不精,身手不如他们,日后一定加倍用心练武。”赵括涨红着脸向父亲低头认错。

    “呵呵,痴儿啊,痴儿。”赵奢睁开双目,看着儿子摇头苦笑。

    “父亲大人何出此言?”赵括无辜的挠了挠头。带着一群人去打几个少年,居然被对方逃掉,己方也有几人受伤,这难道不是自己学艺不精、武艺不足的原因吗?

    “去,将这片竹林伐光,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赵奢对儿子的问题笑而不答,反而是将腰间宝刀扔给儿子,然后重新点燃了一根熏香。

    赵括接过父亲宝刀,虽不知父亲此举所为何故,但深知父亲一向以军旅之风治家,言必信,行必果,故不敢再问,立即起身向冲入竹林,挥刀而伐。

    岂料竹子本就坚韧,雨后青竹更是湿滑,一刀劈之,竹身弯曲如弓,竟尔劈之不断,复又弹起,反溅一身雨水。无奈唯有沉腰坐马,发全身之力疾劈数刀,方可伐倒一根。

    一炷香后,赵括累的气喘如牛,仅仅伐倒青竹数根。

    “如何?”赵奢微笑而问。

    “孩儿力小,虽持宝刀亦难以作为,仅伐竹数根。”赵括惭愧的回答父亲。

    “仅是力小吗?”

    “竹身湿滑,难以受力。”

    “来人。”赵奢轻呼一声,便从茅屋后闪出一名亲卫。

    “孩儿可识得此人?”赵奢继续问赵括。

    “识得,此乃父亲大人的亲卫队长,武艺高超。”

    “去,在一炷香内将此竹林伐光。”赵奢吩咐亲卫去做同样的事情。

    亲卫立即持刀走向竹林,果然刀法精熟,一炷香时间内伐竹二十余根,但大片竹林仍在。

    赵奢又命亲卫队长唤来整队亲卫百余人,令百余人一起伐竹。果然人多力量大,不到一炷香便将整片竹林的数百根青竹伐光。

    “如何?”赵奢看着满目光秃秃的竹林残骸,继续问赵括。

    “孩儿愚钝,不知父亲何意。”

    “你手持宝刀,仅伐竹数根,因为你身弱力小,且竹身湿滑,难以受力。亲卫队长虽身强力大,武艺精熟,但手持宝刀亦仅能伐竹数十根,仍无法将竹林伐光。但一队亲卫百余人,虽不是人人皆有宝刀,也不是人人皆如队长那样身强力大,但不到一炷香就伐光了竹林。此为何故?”赵奢微笑着解说一番,而后继续发问。

    “盖因......亲卫众多,人多势重?”赵括犹豫着回答。

    “括儿,你记着,无敌的武士,战场上伤敌不过数十人,因为此乃刀剑之术,仅仅是将个人的力量发挥到极致。杰出的将军,战场上可决定数千数万战士的生死,因为此乃军阵之术,可以将整支军队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仅仅看到个人的武力,永远是匹夫之勇,最多做个江湖游侠。我赵家世代为赵国名将之首,靠的是军阵之术,而不是个人的武力。我的武力未必强于刚才那位亲卫队长,但我才是赵国的大将军,他不过是一个亲卫而已。”

    “记住,能用势便不用计,能用计便不用战,真正的大将之材,是不用亲自持刀上战场的。”赵奢严肃的说。

    “孩儿受教,谨记父亲大人教诲。”赵括一脸激动的回答父亲。

    “昨晚你还犯了一个大忌,你事先对赢异身边的几人全无所知,然否?”赵奢看儿子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也十分高兴。

    “是的,其中一个好似街头少年,身手不错。还有一个比较文弱的少年,一看就没打过架。还有一个是......是个女孩子。”大概不好意思让父亲知道打架的对手还有个女孩,赵括结巴了一下。

    “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持刀上了战场,就都是战士,这没什么可羞愧的。”赵奢正色的说,毫无取笑之意。

    “赢异是秦人,虽尚年幼,但秦人与我们是不同的。”

    “秦国偏居于南陆之西,土地贫瘠,水少田薄,物产不丰,故商贾不兴,人口不盛。但诸国皆曰秦者,虎狼之国也,为何?虎者,凶猛悍勇。狼者,残忍狡诈。秦人不仅生性悍勇,而且对敌残忍,对已亦残忍。秦国国法甚严,为官者,除了俸禄和国主赏赐,家有余钱十万者,立斩。宅邸之周大于四百丈者,立斩。如上酷法,不胜枚举。如果把我们赵家放到秦国,就凭我们的家产之多和府邸之大,已经被斩了十几回了。”赵奢放慢语速,缓缓的说。

    “秦人要升官发财,唯有一途,军功。”

    “战场上的秦军,是诸国都不愿面对的。秦军的将领狡诈倒也罢了,最可怕的是秦国军士亦团结忍狠。”

    “秦人往往整个村子的男丁一起参军,同赴战场,彼此熟识,所以战阵之上相互照应,十分团结。秦人往往以敌人的人头结算军功,战场上砍下一个人头,就背在后背再去找下一个敌人,战后以头换金。故而战场上只要看到背着很多人头的秦国战士,便必是悍勇之人,往往诸国几个战士结阵也不敢与之对战。”

    “秦人战士对自己也狠,交战之时,往往会用小伤换大伤,用大伤换性命,会拼着挨上一刀来换取砍掉敌人头颅的机会,所以战场上看到遍身伤痕或断手少臂之秦人战士,那也是一般战士不愿招惹的凶狠之辈。”

    “你们几个虽人多势众,但大都是贵族少年,自幼衣食无缺,没有经历过真刀真枪的凶悍战斗,仅仅在博学馆里学习六艺,算不得真正战士。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搏杀,手中没有染过敌人的热血,终究是没有血性的。而赢异这个秦人质子,命运多舛,颠沛流离,心中忍蓄苦楚,当他的血性勃发,你们当然不是对手。更何况还有几个街头少年在助他,所以被他逃掉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况且最终你们虽然获胜,但也是惨胜,尤其最后天降暴雨,浇灭火把,此乃非战之罪,乃天时不利也。”

    “括儿,我知因尔叔死于秦人之手,故尔对秦人甚为敌视。但尔需谨记,战者,毁家灭国之源,不可轻启,启之则务求必胜。天时、地利、人我务必了然于胸,而后可寻隙待机而动,如此方可得六成胜算,余下四成乃靠天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尽全力,尚不可言必胜,何况你们昨晚先失地利、不明人我,后失天时,则事乃不成。”赵奢并未责备儿子昨夜的行为,而是从军阵之术的角度,将昨夜之事细细分析给赵括听。

    赵括也不敢大意,虽不知平时寡言少语的父亲,为何今日将自己唤来,动用了这么大阵仗,连这么大一片竹林都伐光了,对自己讲授了这么多军阵之术,但还是静静聆听,将父亲的教诲牢记心间。

    “孩儿谨记父亲大人教诲。”赵奢说完之后,赵括闭目将父亲大人今日所说细细思量一遍,而后起身整理衣袍,恭敬施礼。

    赵奢微笑点头示意,而后父子二人静坐良久,默然无语。

    “父亲大人为何今日对孩儿寻衅秦国质子之事并未责罚,反而教诲良多?还不惜毁了这一片竹林,甚为......可惜。”赵括忍了好久,还是犹豫着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近日国主频繁唤我进宫议事,南陆大乱将起,为父不日即将出征。此竹林虽是为父喜爱之物,但终究是外物,不可长久。若毁此竹林可令括儿记得为父今日之所言二三,为父已无憾矣。”

    “至于秦国质子之事,秦人乃你心中之敌,故对那赢异心怀敌意,亦无错处。男儿生于世间,不可愤世,否则必心生戾气。但亦不可心中无恨,否则必行事不坚。赢异此子非常人,以此人为敌,倒可磨一磨你的心性。”赵奢淡然的说。

    赵括默然,再施大礼,久久伏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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