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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光哀悼之地

    那是无法目视到尽头的寒夜或是白昼,即使在这片失去日光的绝望大地,依然有星星点点的,渺小光芒在闪烁,仿佛黑暗中微弱的星光。那光明是因为最后残存的人们,在持灯远行。虽然时下已经是早春时节,但世界并没有任何生命复苏的迹象——大雪已接连下了三个月,在这期间不断有人因为饥饿或是寒冷死去,在远行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会因为家人和朋友的死去而悲伤落泪,而在已经持续十六年远征的当下,已无人会为生命过早的凋亡而悲缅。残存的人们早已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一旦有人倒下,众人只会豺狼般一拥而上抢夺死者的食物,倘若不是领将严禁同族相食,想必对饥饿的人们而言,死者的尸体也不是禁忌。

    这个世界本不该如此。在绝望尚未抵达的岁月,清晨的街道会弥漫迷迭香的香气,路的两旁有着淡蓝色砖瓦的房屋层次林立;沿路飘来烤面包的香气,植物的嫩芽扎出湿润的泥土,教堂的修女在为新生儿祈祷——希望孩子们能被天使亲吻额头,成为被赐予“星神术”的荣耀的星使。阳光被青葱的树叶切得细碎,懒惰地撒在行人的肩头;吟游诗人在街头弹奏,音符动听得仿佛穿透了岁月。

    少年听父母讲着勇者与恶龙的冒险故事,希望有朝一日能熟稔地驾驭剑术和魔法,凭此守护自己的珍视之人;少女练习歌唱的声音透过微风传来,银铃般清脆而动听,婉转酝酿着青春懵懂的情愫。

    在堆满尘埃的时光里,有画家描绘过这样一副缱绻的画卷:少年在前方招手,少女向着上斜的道路奔跑——沿路的樱花从枝头轻盈飘落,她无意中迎面撞上了拂面的春风。此刻,樱花纷扬,裙裾飞舞!孩子们本该健康的成长,成为自己理想中的样子,曾经的世界富足且和平,足够所有孩子幸福地长大,并有足够的自信选择自己最向往的人生之路,幸福地度过美满的一生。

    但神明并没有施舍给他们安全长大的幸运——无数的孩子,连同他们还在萌芽的梦,一起被埋葬进寒冷的坟墓里,无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将人类的未来碾碎,再把文明的残渣丢进了垃圾桶——那些仅用一天就屠杀了全球近乎所有人的“使徒”与其“眷兽”们,降临于西元历716年4月2日。林伽早在末日降临前就在自己灵魂中镌刻过那个日子——因为那一天亦是艾拉的生日。

    谁也不知道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群星为什么陨落?“十二使徒”与终焉之树因何而来?为什么人们被剥夺了拥抱阳光和居住在大地上的权利?所有心生愤懑的人们更想要知道,最仁慈的母亲——星神蕾薇妮娅究竟是被谁人所杀害!

    残存的人们只能用“破碎战争”来形容那一日与的惨败。就连星神座下,最为强大的“七位圣人”中,都有六位已然逝去。

    “林伽,人数清点出来了吗?”独臂的领将亚伦·柏德蔚站在军队前方,此时他正呼唤着担任其助手的少年。

    亚伦是林伽与艾拉的养父,亦是“六瓣羽翼花”所选中的七位“圣人”中,唯一一位从“破碎战争”中侥幸生还的,即使是以被斩断了右臂为代价。

    20多年过去了,亚伦依旧爱穿那一身由艾米丽亲手缝制的,陆军士兵军装。他平日里的着装、行为习惯或是生活方式仿佛在这20年间从未改变,只不过岁月把一个潇洒俊朗的少年士兵,变成了一个胡子拉碴,红发脏乱且残疾的失意将军。自“大灾难”发生过后,一直是他引领着这只曾有七万人的军队远行,以远行来形容可能有失妥当,换一个更精确的词语,是“逃亡”。

    “报告亚伦领将,统计完毕,目前我军幸存的人数为236人。”有着少见的漆黑色眼瞳与黑发的少年拨开团簇的人群,前往领将的身边,回复将军的声音不住地颤抖着。林伽苍白的脸上分布着还算精致的五官,只不过那罕见的黑瞳令人望而生畏。

    这就是……最后的,还活着的人类数量了吗,听到这个数字,亚伦持灯的左手猛地一颤,再次陷入了恍惚。236人!曾在星球上蓬勃繁衍了十多亿的人类种竟只剩下这点人了吗……

    这条历经十六年光阴——人们用生命与鲜血铺就的逃亡之途,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人们只是在一座不断变窄的独木桥上行走,军队每一步前进的步伐都预示着更多人从桥上跌落,这根本不是一条生路!而是一条人们无法选择的不归路,是通往自己坟墓的,死亡之路。他苟活于桥上却无法做出任何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不见。

    “我们的食物,以及用于点灯和取暖的燃料还剩下多少,储备员?”亚伦嘹亮的嗓门响彻冰原。

    突兀的,竟无人回应领将的呼唤,领将以为是暴雪盖住了自己的声音,用更大的声音再次大喊:“储备员,储备员阿尔德林!给我滚出来回答问题!”

    “长官,副将阿尔德林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再也不能履行职责了。”林伽默默贴近领将亚伦的耳边,悄悄地说,“三个小时之前,副将阿尔德林和其他几个人因为畏惧寒冷,偷偷地点光了剩下不多的燃料,最后以怀抱火焰的姿势,被火焰烧死了。”

    “很奇怪的是,他们明明是被活活烧死的,按理说应该十分痛苦,脸上的神情却分外安详幸福,就像彻底解脱了一样。”林伽的声音寒如冰渣。

    “燃料没有了,那食物呢,食物还能撑多久?”亚伦强作镇定,随后向他询问。

    “报告领将,食物三天前就已经吃完了。”24号的话语如同晴天霹雳,亚伦的双腿突然不再像是自己的双腿,随时都会因剧烈地颤抖而跪下。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军队的领将,是让所有人钦佩的榜样,自己可能现在就已经瘫痪在地上。

    “怪不得啊怪不得,前几天问阿尔德林食物的问题,一直支支吾吾的不肯回答,转移话题,原来食物已经告罄了吗。”亚伦紧接着说,“24号,食物和燃料的情况,只允许你知我知,不允许任何其他人知道,明白了吗?”

    “明白!”少年的声音铿锵有力,但领将也知道,其实这件事已经快瞒不住了,将士们每三天领取一次食物,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如果到晚上还不发放食物,所有人都将明白发生了什么。

    亚伦点燃了自己珍藏了数年的最后一支雪茄,右臂空荡荡的衣袖被暴风吹拂地肆意飞扬。即使他早已升任为军队的领将,却迟迟不肯脱下这件初等士兵制服,因为这件有着数不清的各色补丁的军服,是自己的妻子,亦是身为第一圣人的艾米丽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件礼物。

    少年时代的亚伦家庭贫困买不起昂贵的军服,却梦想投笔从戎保家卫国,艾米丽知道如果自己为亚伦购买会打压少年脆弱的骄傲,于是亲手纺织了一件和军服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制服。时过境迁,艾米丽的其他遗物早已在这场大逃亡中尽数遗失,她常用的小提琴,最喜欢的书籍,日复一日写下的日记,连同清澈温柔的眷恋都被这遮天蔽日的黑暗掩埋。

    另亚伦·柏德蔚更为痛苦的是,16年前与“虚饰的第六兽”的决战不仅夺取了他的右臂,也重创了他的大脑,亚伦的记忆从那时起就衰退飞速,与艾米丽相关的他的最宝贵记忆在不断消失,佳人的身影日渐模糊。那段岁月再难回望清楚,艾米丽在自己生命中刻下的一切痕迹几乎都被岁月的激流冲刷殆尽。

    即便如此,他在夜晚中依旧会做那个有金发少女的梦,在那个熟悉却陌生的教室,害羞的少年将自己的头埋在臂弯里,趴在课桌上装作入睡,实际却是在偷看讲台上拉小提琴的艾米丽,从趴着的角度望过去的女孩总是很美,娇艳的金色长发衬得碧绿的瞳孔十分苍翠,白皙的肤色因为黑色的礼服显得更加洁净,美丽得让人有种虚无飘渺的不真实感,少女伴着琴声歌唱的是一首赞颂春天的曲子。

    她的歌声总是非常温柔,让人想到花朵和云彩,毛绒绒的松鼠和草坪上的长椅。

    众人陶醉在歌声中,但是亚伦蓦然发现,艾米丽偷偷改变了歌曲的歌词,这让他想起了艾米丽以前偷偷对自己说过的话:如果她爱上了一位男子,却羞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她会吟唱一首赞美春天的歌,并用偷换的词语传递自己的情感。

    亚伦的榆木脑袋突然开窍,仿佛明白了一切,明白了为什么艾米丽会将这个秘密悄悄告诉自己,因为其他人只会认为她是记错了歌词,只有知晓秘密的他,会留意被偷换的那几个单词构成的话语!

    ——组成的句子是“我爱你”。

    如同爱神射出了粉色的、代表“爱慕”的弓箭,精确无比地射中了亚伦的心。

    如果亚伦并没有因为害羞不敢去看艾米丽羞红的脸,他将注意到少女含情脉脉凝视着他的目光。当那旋律逐渐演奏至高潮,在少年的心中,喧闹的世界却倏忽安静下来,教室寂静得如同只有他们两人,少年只能听见两种声音,少女像湖水般安详而悠扬的歌声,和他胸膛中猛烈跳动着,如同要跳出喉咙的砰砰心跳。

    在逝去的学生时代,光阴的轨迹总是非常柔软且细腻,艾米丽会枕靠着自己的肩头装作酣睡,被发现后会气急败坏地捶打少年的肩膀,让亚伦有种被按摩的舒适感;即使弄得满手是伤也要为自己缝制军装,是艾米丽,给予了年少时忧郁寂寞的他一个崭新而多彩的世界。

    即使在失去艾米丽之后,亚伦度过了漫长的孤独岁月,他也从未觉得自己走出过那段早已丢失的甘美梦境。

    也许自己从来不是为人类的命运而战,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悲愿——向夺走自己右臂的“虚饰的第六兽”宣战,向那个永远地从自己身边夺走了艾米丽的第六使徒“虚饰之使徒”复仇!他早已失去所有,更不再为任何人所期待,活下去的目的只剩下了为艾米丽复仇的愿望。也许只有在杀死虚饰之兽后,亚伦愤怒的血液才会不再沸腾,他希望那一天早一点到来,这样自己就可以早早地结束这毫无意义且无趣的一生,没有任何执念地离开世界。

    ——本应如此,本应任由复仇的怒火占据心灵的艾伦,却因四年前,也就是728年,与林伽和艾拉的那场邂逅微妙地改变了。亚伦目睹了方舟的坠落——那是一艘磅礴如巨人般的飞空艇,也曾承载过人们最后的希望。在地面彻底被终焉之树同化之前,仅有的30万人类因登上方舟而幸存下来,他们本应悬浮在树枝之上的天空,却如陨石一般穿透炽热的大气,刺穿树枝的碎片化作火焰与钢铁之雨从天际划落。

    唯二的幸存者就是林伽与艾拉。兴许,亚伦在极度匮乏粮食与燃料的末日中,也坚持拯救这两个年轻的生命,并甘愿成为他们养父的理由,就是艾米丽喜欢小孩子。记忆里有关艾米丽的模糊图像,金发碧眼的少女总是爱笑。不管多爱哭的小孩子,只要被艾丽米温柔地怀抱,就会被她悦耳的笑声感染,也会咯吱咯吱地笑起来。亚伦时常会想到,如果自己和艾米丽能够拥有一个可爱的生命,是否会像他们一样可爱又懂事呢。

    在这段与林伽和艾拉相伴的,长达四年多的日子里,因为有他们,亚伦觉得远行中艰苦的滋味仿佛变少了些,在他们的陪伴下,亚伦偶尔会短暂的忘记复仇与永失所爱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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