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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炮匠之子(二)

    童年的记忆里便是没有童年。

    除了写作业,就是做家务。

    确切的说是生产劳作。

    在炮筒装完了火药后就有我跟兄长能参与的工序了,于是我俩就像是上了套的骡子,不停劳作。

    订完泥巴,封好尾部的炮筒会自然阴干,然后进入下一道工序。

    把糊有玉米糊糊的纸张撕开,里边露出白色的草木灰,这个标记是炮筒的正中心,再里边一点就是火药。

    这一步的工序是用锥子朝着草木灰正中央的位置刺进去,直到刺穿草木灰为止。我们小时候的分工明确。

    父亲母亲刺孔,我和哥哥看着。

    等刺完了一整饼的炮筒,这才轮到我和兄长参与工作。

    “穿炮引”

    炮引就是鞭炮的引线,引线说是线,其实也是把火药按照另一种比例卷在纤维更多的纸中,然后外表粘了浆糊,这样使得引线稍微有些硬度却不至于过硬折断。

    穿引线的动作很简单,就是拿着大约十二厘米的一把引线一根一根插在炮筒上那装了草木灰被刺开的空洞里,炮引要穿得笔直,不然下一道工序无法进行。

    于是,在我小学的记忆里,我除了每天要写大量的作业外,每天回家都要穿炮引,一个孔一个孔得穿,炮引有时候比较软,有时候都有点塞不进那个孔洞里,冬天的时候,我们小心翼翼得拿着炮引在火边烤着,这样炮引会硬一些,会好穿一些。

    烤炮引的过程偶尔会发生事故,比如不小心火药掉进火盆里,引线像是一头撒欢狂奔的猛牛。

    燃起了我们所有的紧张。

    也有的时候,因为过于疲劳,拿引线的手不小心松了。

    然后火盆里会出现一团白色的蘑菇云,我的手上至今留着小时候灼烧过的伤疤。

    穿炮引,是个很费耐心的活儿。

    一饼炮有大概300来个,穿一饼炮大概要花费我半个小时的时间,于是每天作业要在教室写完,回家就要穿炮引。

    周末几乎全天都在穿炮引。

    于是有一段时间里,老黄历上边又多加了几笔。

    从春天穿到夏天,从秋天穿到冬天,冬天是最忙路的季节,尤其是是腊月放了寒假,放寒假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供我写作业,供我穿炮引。

    而且一到年底,村里家家户户都来预定大年三十,初一,十五的鞭炮,村里好的炮匠不多,我父亲算一个。

    我父亲的鞭炮,火药配的比例比较精妙,燃放起来的引线不至于过快也不至于过慢,声音洪亮,而且燃放后的白花花的纸张比较好看。

    穿完了炮引,接下来就是父亲最关键的一步,订口。

    订口就是拿着一个类似钉子的另一个工具,用木棒敲打在引线附近,通过纸张的变形把鞭炮引线卡牢。

    每一个鞭炮平均要敲打3至4下,然后一饼炮下来要敲打将近一千下,每一下都不能马虎,必须瞅准地方敲打。

    打偏了变形的炮仗颜值难看,订紧了容易砸到引线,砸到引线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会发生引燃,会爆炸。

    好几次深夜我和兄长都在订击声中睡着了却被意外引燃的鞭炮震醒。

    火光四射,炮仗嗡鸣。

    如果订得松,在编制炮串时引线会脱落,这样的炮仗就成了废炮。

    这样的废炮才是过年我和兄长的奖励,拿到这样的奖励。修复是很简单的,拿锥子把装有草木灰的那头戳开,然后重新插一根引线进去。然后在拿炮钉订住。

    订好了的炮仗算是一枚成熟的鞭炮了。这样的炮仗基本上可以拿出去卖钱或者给小孩子玩了,虽然小时候我家是做炮的,但我和兄长几乎没有机会玩到好的鞭炮,也许是舍不得,炮仗要卖钱。也许是,我父亲技术高,订得炮仗质量好,很少有脱落。

    订好的炮仗最后会用麻绳和另外3根引线编织起来,麻绳起到结实固定的作用,以免用户在燃放时引线经不起炮仗的质量而断裂,引线只是助燃。

    卷好的炮仗像是一条蛇,盘卧在桌子上,等编够了对应的数目就用红纸封上,意味着成交了一单的生意预定。用铅笔写上客户的名字,轻轻装在纸箱子里,等到时间到来客户付钱。

    一捆万字头大约2100个炮仗,那时候卖15块钱,10块,那时候抵得上母亲在砖厂码一天砖的钱。

    记得小时候,母亲在砖厂码砖,父亲在家里做炮,奶奶负责做饭,打猪草。我和兄长负责帮忙,帮送饭,帮打猪草,帮穿炮引。

    我们的童年,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

    因为没有邻居,我从小便没有玩伴。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这种形容大户人家优秀子弟的词语跟我可完全扯不什么关系。

    我小时候,空有一身侠气,奈何玩伴稀少,院落偏僻,家居小扣柴扉,常常无人问津。

    家处秦岭深处的我,没有邻居,土木建造的泥胚瓦房陪伴了我二十四个寒暑春秋。倒也算得上是四室一厅一卫,宽宽敞敞。院落四周委实安静,以至于小时候睡觉都会抱着我兄长的脚,因为害怕木板构造的楼层里时常传出老鼠奔行过的声音。

    有时候老鼠会啃食炮饼,那时候我的爸妈就会骂骂咧咧。

    就这样,作为一个炮匠之子,我理所应当的失去了童年。

    每天都是忙忙碌碌,学习成绩不好不坏,永远拿不到班级第一,但也能稳占前三。

    家里的奖状越来越多,墙上贴不下干脆就都撕了,用来糊在了装有泥巴的那一头炮筒的炮饼上,我们的日子也逐渐的好了起来。

    晚餐吃得上一顿面条了,不用每天都去吃粘稠的玉米碜就酸菜,隔三天差五天还可以吃一顿大米饭,对于上小学时就能吃一顿米饭的我和兄长来说,那是很开心的事情了。

    这一切都是我生为炮匠之子的荣耀。

    父亲的腿不好体力不行,但父亲通过学来的手艺让我们全家吃上了白米饭。

    小学的那段记忆力,自从我家开始做炮后,我和哥哥的床铺搬到了前屋,在前屋里发生的喜怒哀乐现在已经变得模糊。

    每天早晨醒来是父亲开门在我们前屋做锻炼。

    修公路塌方救人然后受伤的左腿里边还有着钢板,钢板是做手术时固定骨头的,钢板上还装有螺丝。

    每天清晨,父亲都要在前屋锻炼,一只手撑在一个一米高的大桌上,另一只手撑在门上,然后曲腿,伸腿,曲腿,伸腿,一遍一遍得活动着筋骨。

    父亲腿上装了钢板,需要每天做半个小时的锻炼去矫正。

    小时候不太理解那种医疗手段,只懂得父亲是一个坚毅的人。

    有时候我和兄长都醒了,只是还要在被窝里赖一下床,然后父亲会把声响控制得很低很低,但我和兄长都知道。

    时间一天一天从我们的指缝间溜走,从穿引线中的手中溜走,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但我和哥哥,却越来越忙碌了起来。

    期初做炮的时候,每天晚上顶多穿个两三饼的炮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的名头打响后,来我家购买鞭炮的人越来越多,其余几个炮匠的生意开始渐渐惨淡。我家炮仗红红火火。

    我家收购的课本也越来越多,有字帖,课本,笔记,文选,破字典,门画,甚至奖状,日记本。老黄历,各种各式的书籍,纸张,本子等都流向我家。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认识的字也越来越多,因此我对收起来的书籍和本子感兴趣。

    每次收了一车的书我都要第一个冲到前边去,花个几天时间趁这些书没有变成炮筒之前读完他们。甚至后来还收到了不少高年级的课本,虽然已经刻刻画画用了好几年,但我依然喜欢读那些东西。

    最喜欢的应该是一些实验书籍,一些关于生活小窍门的。

    比如书中讲得怎么做一个万花筒,怎么做一个弹簧驱动车,苏打粉兑热水可以洗掉茶垢。地球是圆的,有少林降魔手的武术拓本,很多不在我那个年龄掌握的知识被我感兴趣的小脑袋深深烙印。

    第二喜欢的就是喜欢别人废旧的作文本,从作文本里我读到了高年级同学的爱恨情仇,其中有一本作文是一个似乎消失了很久的人写的。

    那人叫蔺鹏,没想到的是,他从那天给我了他的一二三年级课本后,就去了别的村念书了,而且,跳了一级。

    他在他的作文里写了很多关于另一个村子的事情,那个村子叫“前川村”,前川村在镇上,镇上有一所希望小学,他在他作文本里写到,希望小学的人大多都富有,他喜欢跟他们玩。

    那个时候,我记下了那个村子,前川村。

    那个时候,也只不过是我得到课本的整整一年,那一年,我上二年级,蔺鹏去了前川村的希望小学。

    那段岁月似乎很漫长,至少在我的脑海里是很漫长。

    周末不是在家做作业就是去给母亲送饭,

    不是去打猪草,就是在穿炮引。

    每天都忙忙碌碌,每天都混混沌沌,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时隔两三天能吃一顿米饭。

    我和兄长期末和其中考试也有奖状拿。还会奖励几块钱的文具,那时候上台领奖很开心。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我上二年级的时候,教育制度开始改革,那个传了将近一年的制度终于是在风风火火中落实了下来,那便是所谓的“集资办学”。

    那时候,操场的边已经堆了不知道几车的石头砖头,从远处拉来的水泥和石灰有些都淋雨凝固烂在了操场边了。

    最终,在2000年的那个秋天,后川村希望小学开始了集资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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