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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中学

    那日的天气莫名地阴沉,当我们希望小学的学生走着歪歪倒倒的“方阵”,进入到中学操场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零零星星地洒落着些许的雪花,空中有乌鸦飞过,嘎嘎直叫。

    “主持台”,高高在上,主持台上坐着高高在上的校长。

    只见校长操着湖北的口音开始大声朗读着开场词,声势浩大,也是在童年的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全体学生参与的隆重场合。

    开场词听起来竟然有些振聋发聩。

    大概是年久失修的音响设备年久不用,也大概是这主持的校长是生平第一次隆重的主持也是最后一次主持,也大概是我们这群凡夫俗子的学生第一次见识到这所谓声势浩大的教育现场,除了开场词,大家大致听到的内容便是一声一声的宣读。

    首先是后川村7组的孔家。孔某贵,私自制造违禁用品炮仗,拘!

    再是后川村3组的张家。张某国,私自制造违禁用品炮仗,拘!

    后川村3组李家。李某富,私自制造违禁用品炮仗,拘!

    后川村2组王家。王某生,私自制造违禁用品炮仗,拘!

    往后的名字便是依次往下念,毫无新颖,脱口而出。

    只是随着名字的念出,本是庄严隆重的场面竟然有些滑稽起来。

    前川村菜队组罗家,罗某峰,私自制造违禁用品炮仗,拘!

    后川村3组赵家。赵某某,私自制造违禁用品炮仗,

    “拘!”

    这声“拘”字在那校长大声喊出前面几个字时便没有了声音,话筒竟然恰巧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而那个被喊的人便是我的父亲。

    台下的学生见话筒没了声音便一时吵闹了起来,

    “拘!”

    “拘!拘!拘!拘!”

    “拘拘拘”

    “还拘不拘啦!”

    那校长擦了擦冬日额头上的汗水,回答道。

    “拘,当然拘啦!”

    只是话还没说完,学校的音响便突然响起了当年那首耳熟能详的歌曲。

    那是刀郎的歌,我们多多少少能哼唱几句。

    “2002年的第一场雪”

    “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

    “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操场上的学生,哈哈直笑。

    不知道在笑着什么,也许是在笑歌曲,也许是只是觉得好笑,也许只是看热闹,看得开心,但也许是有人觉得,这件事本就荒唐。

    我们这里的孩子,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给孩子买鞭炮,你们这些姥爷好生威风,把人家做炮的人抓了,一个“拘”字,倒是比这风霜更无情,比这世间的关爱更冷漠。

    在那据说是学计算机的小哥哥的调试下,音响终于恢复了正常,那校长也镇定自若地进行着宣读对这群人的处置。

    只是下边的气氛变得更加滑稽了,甚至有些可笑。

    “咦,1组咋没有炮匠呢!”

    “是呢是呢,还是我们3组厉害,看有两个炮匠呢”

    “前川的炮匠不行,他们的炮没后川的炮响”

    “放屁,那个XX商店的炮就很响”

    “那也是老赵家的炮,是我们后川村的炮,搁他着卖而已,你拽个屁”

    说着有不少人的目光投向了我,这一场批斗大会,俨然是演变成了一场“学术交流会”,“炮仗比拼会”,这些孩子的攀比势头是一阵一阵地,不得不引起了台上的校长用刺耳的话筒来维持安静。

    不多时,操场上的孩子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主持台上却撑起了大敞篷。

    同学们哈气成烟,吵闹着要回去上课。

    只是台下观众并不是大爷,台上的校长才是大爷。

    “宣判”

    十几名来自整个赵川镇的炮匠们被押解着走出了车,并没有带头套,就那样被押解着,押解在主持台上。

    煌煌天道之下,白雪皑皑,操场竟然有些像是古代的法场。

    主持台上的刽子手们已然显得有些搞笑。

    我的耳边却似乎什么声音都没有,看着在远处主持台上的父亲,他竟然骄傲地站着,表情有些玩味。

    接着是宣读通告,通告的大致内容依旧是讲述私自做炮的危害。

    然后是宣布juliu十五天的panjue。

    宣读尚未结束,音响再次传来了歌声。

    “你的心情总在飞”

    “什么事都想去追”

    “想抓住一点安慰”

    “你总是喜欢在人群中徘徊”

    “你最害怕孤单的滋味”

    “你的心那么脆”

    “一碰就会碎”

    “经不起一点风吹”

    “你的身边总是要许多人陪”

    “你最害怕每天的天黑”“但是天总会黑人总要离别”

    “谁也不能永远陪谁”

    “而孤单的滋味,谁都要面对”

    “不只是你我会感觉到疲惫”

    “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

    “你想不想找个人来陪”

    “你的快乐伤悲只有我能体会”

    “让我再陪你走一回”

    婉转的音乐在中学的操场上响起,那是张栋梁的歌曲,在那样一个偏远的小山村的操场上,在这个大学纷飞的批斗现场,洋洋洒洒。

    据说是学计算机的小伙目光呆滞,头发稀疏,赶忙又去调试设备,音乐戛然而止,同学却意犹未尽。

    有人问,“刚才放的是什么歌曲啊?”

    张栋梁的,《当你孤单时你会响起谁》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向同学们解释到。

    而这个脆生生的声音的女主人是我非常熟悉已经在脑海里想念了无数次的女孩子,她那依旧有些自然卷的头发上带着一朵小红花一样的蝴蝶结,眼睛格外地好看,不管同学们的眼光,走到了我的身边。

    “喏,送你一块橡皮,快过年了,我们也,好久不见了!”

    说罢,转身就走。

    她的身影消失在白白地白雪之中,脚印渐渐地被大雪覆盖,我伫立在操场良久。

    哼着那首歌。

    “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的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那是2004年的第一场,也是2004年最后的一场雪。

    雪下得很认真,也下得很透明。

    回去后的我们一家四口都在等,等那个男人,回家。

    我们冒着风雪打猪草,挖红薯,上山砍木头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会哼着另外一首歌,虽然只是听过一遍,但那种旋律却牢牢记在了心中。

    “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

    “你想不想找个人来陪”

    “你的快乐伤悲只有我能体会”

    “让我再陪你走一回”

    “你的快乐伤悲只有我能体会”

    “让我再陪你走一回”

    腊月二十九,父亲回家。

    虽说是juliu,但对于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又不是作奸犯科的大危害,这无疑是让我们害怕的。

    我们害怕的不是想着父亲会被抓走,害怕的是被抓走而又“刑满释放”的父亲没了脊梁。

    因为这十几天里,我们深刻地意识到,我们都要失业了。

    在农村如果没有点营生,只靠村子分的那三亩二分地,种粮食是显然不够的,虽说饿不死,但柴米油盐化肥农药这些生活物资对于没有本事的奶娘俩倒是一个大难题。

    还是要靠家里的男人,撑起这个家啊,虽然很辛苦,但没有男人显然不行。

    父亲回来后,好像比之前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好像也有着很大的变化。

    那是我们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感觉,只是感觉父亲经常在沉思,小小的眼睛里却有着神采奕奕的光。

    一直到年后,父亲经常枯坐着沉思,却没有再继续工作,所谓的工作便是卷炮筒,制炮仗。

    就这样,父亲在家闲坐着,经常发呆,经常在收的破烂书籍中翻着什么,有时候却拿着纸笔在废旧报纸上刻画着什么,好像是公式,好像是计算方程,那些对于还在上六年级的我简直是似懂非懂的天书,而在很多年后当我上了大学时选修了《有机高分子化学》的时候才赫然响起了父亲在我十三岁时所刻画的公式有多么的惊世骇俗,是多么的与众不同。

    而在我十三岁,那自然是不可知的,我只记得那年春天的桃花开得格外的鲜艳。

    放学回家的我没有炮引可穿,只见得有些疯魔一般的父亲拿着铅笔依旧在那演算着一些我看不太懂的公式。

    家里年前收来的废旧课本早已经堆积了一大堆,父亲没有再拿出那把锋利的炮刀,却拿起了课本。

    不知道是不想拿的缘故还是被没收了的原因,我想,更多的可能性是后者。

    在那父亲像是变了一个人,又好像是本来就这样,只是近乎疯魔一样地在演算着那些我看了许久也看不懂的公式,很多分叉的圆形的似是大写拼音的东西用加号拼接,等于右侧一个类似的圆形带有字母的东西,那种公式在我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是有机化学的某种火药燃烧的化学方程式。

    经过了父亲两个月的演算,翻看了很多废旧书籍,一个初中尚未毕业的父亲终于推倒出一个在那时看来近乎是神奇的公式,在如今看起来也有几分门道的火药制作方法。

    改良的炮仗生产技术,土法炼制,黑火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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