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到原来的生活中,一切如常。爸妈仍在外地,他们还不知道我竟独自去了不归镇。邻居王奶奶问我去哪了,我就撒谎说和朋友出去玩了。她就不厌其烦地叮嘱我一定要注意安全。可我已经回来了。唯一亲热地迎接我的是我家里的大黄狗,我们一家人经常不在家,大黄狗几乎称得上是“野狗”了。我刚在家门口站定,就远远地看到一个黑点离我越来越近,变成黄色的影向我飞奔而来,扑在我身上,不住地摇晃着尾巴。我抱着它,含笑看着家门口那片长满绿叶的杨树林,有种刚放暑假的错觉。

    起了个大早,我站在窗前美美地吸了口新鲜的空气,却意外地把杨絮吸进了鼻子,又是一番折腾。我推出沾满灰尘的自行车,仔仔细细擦洗一遍,就骑上它飞快地奔向村子后面的高坡,高坡之下,便是绕村而过的灵河。灵河为什么要叫灵河,人们都不得而知,仿佛它从一开始就叫灵河,从未改变。大黄狗一直跟在我旁边,伸着长而软的舌头喘着粗气。经过绿油油的庄稼地,绕过一间低矮的水井房,就到了坡下,我推着自行车上了坡。把车停在一旁,就坐在密密的青草上,看着发红的东方,等待着太阳升起。大黄狗不安生地在四处嗅着。

    清晨的凉风吹得我头脑清醒,青草轻轻地左右摇晃着,散发着清香。空气不似海边湿润了。我静静地坐在风中,倾听着风声。有那么一瞬间,我隐约听到了海浪声。太阳露脸了,我照在第一缕阳光中,如痴如醉,看着我的黄狗被染成了金毛,看着大地慢慢醒来,觉得心中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直到太阳当空高照,我被晒得出汗,才恋恋不舍地骑车回家。大黄狗仍是一路跟着我。到家后,随意把自行车扎在门前,就跑着去了后菜园,随手摘下一个红的发亮的西红柿,往水缸里一浸,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正吃得起劲,这才看到围在我身边的大黄狗正可怜巴巴地盯着我手里的西红柿。我只好边吃边走到灶房,拿了一块肉扔给它,它立刻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任我怎样逗它都不再搭理我。这个贪吃狗,有了吃的就不要小主人了。

    上午也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我就搬了一张大靠椅放在院中的葡萄架下,顺带又摘了一篮子黄瓜、西红柿、甜瓜,放在椅子旁边,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我脚边,一动不动,我时不时把脚轻轻放在大黄狗的背上,它还是一动不动。我很疑心它是不是死了,就“啊”的大叫一声,结果,它“唰”地一声就站起来,向门口望望,发现没人,瞅了我一眼,又躺下了。我拿来我的高中同学录,百无聊赖地翻阅起来。李清谷是个清秀的女孩,每次见到我都会冲我笑笑。赵曼曼曾是我的同桌,每次考试过后都会和我比成绩。……看着看着,我就打起瞌睡来,同学录被我无意地抛到地上。阳光照在上面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

    中午做了碗香喷喷的番茄鸡蛋面,吃得饱饱的之后,就拖着把椅子到杨树林荫下乘凉,大黄狗自然不会缺席。夏日午后的凉荫,成了全村人的“福地”,王奶奶就在那里跟人打牌,王爷爷在一旁同人下围棋,有几个初中生正专心地在旁观战。

    一见到我,王奶奶就大声喊我一起打牌,一边喊我还一边“五一张”地吆喝着。我只笑笑,并不应答,她就懂得我的回答了,嗔怪着说,“下次就不喊你了。”可我知道,下次她还会喊我。

    坐在王奶奶对面的翟家表婶开口说,“小念远,你这可算是熬出头了,就要上大学了。上了大学,可就轻松了。”

    我感慨地说了句,“是啊。”虽然心中怀疑大学是否真得如人们所说的那般轻松。

    “唉,想想你上高中那时候,每天都起早贪黑,一个月就放一天假,有时候我们大人看着你们这些小孩子家家的都会觉得累,不过现在好了,熬出头了。”表婶年轻时上过大专,现在就在村里的小学教书。她儿子小浩今年刚上初中,就在一边看人下棋。

    我长长地“嗯”了一声,然后慢悠悠地靠在椅背上,合上眼睛,活像是个老太太,就差摇着一把蒲扇了。

    “小念远,你现在在家里是不是都闲着没事干了?”表婶又开口问。

    我只得直起身,打个哈欠,回说,“是啊。”等着她再次开口。

    “那反正你闲着没事干,不如教教小浩英语,这孩子上次期末英语考试不及格,气得我饭都吃不下去。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学英语,你猜猜他怎么说?”

    表婶正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这时小浩望着他妈,不满地喊了声,“妈。”表婶立刻瞪了他一眼,提高嗓门,说,“咋了?”小浩不作声,继续低头看棋。

    “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我无论怎样学英语,都追不上我同桌,我还不如不学英语,一门心思用在数学上,在数学上超过他。然后我就问他,那你数学考了多少分?他说比他同桌多了一分。你说这孩子傻不傻?”

    “老梅兰,你是地主,快出牌。”一个牌桌上的李奶奶催促说。

    “哎呀,只顾着和小念远说话了,都忘了看牌了,等我会儿。”表婶不再理会我,专心地打牌了。

    我细细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地朗声喊,“小浩,有空来找姐姐学英语啊。我随时都有空的。”心中暗自得意,我姐姐的架势摆得不错。

    小浩好似不情不愿,低低“嗯”了一声。若在平时,我定会生发许多莫名的苦涩,可此刻,我是以姐姐的身份来看待委屈的弟弟,哪还会像小女子般去计较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更何况我这弟弟刚刚受了委屈,我哪能指望他会对我微笑,那不成了强人所难,无理无礼了?

    午后的太阳可真称得上是天然的安眠药,暖暖的轻风像是在我脸上盖了一条薄薄的纱巾,耳畔的喧嚷声像海潮般渐渐退去,我歪着头,进入了梦乡。梦中,脑子昏昏沉沉,模模糊糊看到吴无站在我面前,我喊他,他不应。突然眼前一片蓝影,这才发觉自己双足踩在软软的沙滩上。忽又看到吴无像一条鲸鱼在蓝色的大海中自由地游来游去,我又惊又怕,脑中闪起他父母死因的记忆,不禁失声痛哭。这一来,倒猛地醒了。见到眼前人们还在下牌,阳光仍然刺眼,时断时续的蝉鸣声传入耳中。我呆呆愣着,心中茫然,若有所失。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