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林中小屋

    喜悦、愧疚、痛苦、不安，以及深沉的悔意，这是我从狂暴之中清醒后的反应。

    这一次，我可算是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

    除了某些真正意义上的圣人和好人以外，任何人，不论他在平时说得多么好听，一旦到了真正的危急时刻，绝对都是为了自己的重要利益：金钱、名誉、地位。即使过了这几关，来到了生命面前，即使是坚定到极致的人，也无法在生的诱惑，这种好比是放在饥饿到快死之人眼前的面包的诱惑，是常人难以拒绝，也难以去考虑诸如什么“道德”的因素，而进行真正的，为了他人考虑的东西。

    人性正是如此。谁也别借此指责我就是了－－其实指责也并不奇怪，只是我完全能够接受。只要能活下去，我不在意其他的任何流言蜚语。当然，某些重大的人格问题上，还是得保持一下本心的。不过恐怕再不会有那个考验我的忠诚的机会了。其一，我不会考虑任何被俘虏的问题。因为在我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即将被他们抓住前，我一定会饮弹自尽。其二，即使我不幸落入敌手了，那我就立刻进行咬舌自尽。其三，我永远不会主动跑去对面投降。

    再说句实话，这种考验自己人格的机会，还是越少越好。

    对人性的思考到此为止，我们还得继续我们的正题呢。所以我干脆跳过那些对情绪的麻烦描写，直接步入正题－－对这座小屋的进一步探索，和意外的惊人发现。

    不，我可不是指像恐怖片里的场景一样，我没发现什么隐藏起来的怪物，也没碰到什么在此地游荡的恶鬼。我是指，这里就是我们苦苦搜寻的，叛军在这个地带设立的那个秘密研究所。

    对，就是这儿。猜猜我是怎么发现的？最里面左侧的那个房间的电视机，其实是一个开关。只消你按下它的按钮，就会在这个柜子的下面，出现一条秘密通道。就像电视剧里面常常出现的场景那样，我终于也在现实生活之中，碰上了这么一回。

    各位想必可以猜到，我当时的心情如何，可以猜到，当时究竟有多少只草泥马，在我的内心上奔驰而过。我一时间，其实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我还以为是我碰倒了什么东西。等密道完全展现出来时，我思考了足足五秒，才明白了这其中的意义。

    他妈的，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这不就是活生生的典例？老子手下的人基本死伤殆尽，自己在痛苦之中翻滚了一天，差点毙命于丛林之中，却没有得到关于这狗屁研究所的半点消息。可是来到一座普普通通的林间小屋，却能找到我们苦苦追寻的东西。这之间的巧合，我只能用一个“奇迹”来形容。除此以外，我无话可说。

    没有任何的迟疑和犹豫，我即可钻进了密道。一条垂直的梯子向下垂去，似乎通往地狱般深沉的地底。我甚至没有考虑可能遭遇下面蓄谋已久的伏兵，在我到达下方前就给我打成筛子。我只抱着满腔的怒意，恨不能将这个害死我无数战友，将我折磨的鬼地方炸成一片飞灰。

    没花什么功夫，我就来到了这个地方真正的主体地带。

    钢铁地砖铺就的地板和密封工作极佳的墙壁，明亮如地面一般的照明，处处透露着与叛军们的水平丝毫不相匹配的现代化。说句老实话，即使是那时已经变得不甚明智的我，也能看出这里所蕴含的科技水平，完全不在联合体任何一个高级研究机构之下。

    为什么他们会掌握这些呢？

    几乎是一瞬间，我想我得出了答案。

    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联合体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某些与我们并非一条心的政客们，想着在这场战争之中捞点政治上的好处，基本上是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到的事儿。那么，将这场战争进行扩大化，延长化，对于他们而言，是多棒的事情啊？而我们这些小兵的命，对于他们而言，又是多么不值一提啊？

    尽管这些事我早有预料，但在亲眼目睹这些后，它依然让我我如堕冰窟。我的愤恨和战栗，不仅仅来源于这些人无耻而残酷无情的嘴脸，更来源于我对刚刚那场毒气袭击的深入思考。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刚刚的袭击，很可能是有意为之。我想起来，将我这个了解内情的人，以及曾经参与过那场战役的人，借着所谓“侦察”的名义，进行一次绝对而彻底的清查，恐怕，也早就是计划之中的事情了。

    这次的事情，牵扯到的，绝对不只是一两个政客的问题。这些人已经渗透进了我们之中，甚至已经足以插手战局，脚踏两条船地对叛军进行武器、科技上的秘密增援。只是想想－－你甚至不用往更深的层次看，就能意识到，这件事的性质究竟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我闭上眼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努力平复下自己已经翻腾如滚烫岩浆的心思。

    现在你们该知道，为什么“山水战役”这个名词，基本从来不会在历史书之中出现了吧？哦，我忘了你们早已经过了上学的年纪，但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就可以像我一样去翻翻关于“中南战争”期间的历史课本。有些事，是注定不能在公众面前露面的，至于这一点，我倒是完全可以理解。毕竟，比起所谓的什么“真相”，一个能够维持稳定的社会环境，对于所有人－－不论是政客们还是老百姓而言，才是最好的东西。

    但是，不公开，并不意味着逃脱责任。在我汇报这件事以后，联合体上层内部，究竟起了什么样的动荡，各位都是聪明人，想必比我会更加清楚。至于其过程，那就不是我这个小兵所能了解的了。总之在那以后，我就被部分人包装，成为了一个有名的战斗英雄。而另一部分人则开始散步关于我的一些事情，“屠夫”这个称号，也正是在那时得来的。显然，不同的两股乃至更多的势力，正在暗地里进行着他们不为人知的斗争。但是，那也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他们注定要成为历史长河河床上一颗隐藏着的小石块，让往后的所有人，都无法得知其秘密。

    …………

    你们以为，这个故事就此结束了吗？看似如此，实则不然。这个林中小屋，包含的秘密和诡异，可远远不止是其深层思想政治上的。它本身的环境，和我在其中遭遇的事情，同样是个大疑点。如果我这么说出来，这段经历绝对足以支撑一部恐怖片的拍摄。

    来吧，我告诉你们，我在那林中小屋之中，究竟看到了一些什么东西。

    别误会，我在前面就已经说过了，没有什么怪兽，也没有什么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存在。我所见到的东西，无外乎都是人－－确切来说，是死人。

    你们可能会好奇：我这种见惯了尸体的人，怎么会对死人感觉到恐惧？首先，从任何角度而言，不论你见过多少次生死，都不会摆脱这种对死亡天然的恐惧；其次，他们的死因实在离奇得过分，死相更是一片狼藉。因此，我产生种种的不适感和不安感，其实只是人的正常反应而已。

    说了这么多了，行吧，尽管我已经很想结束这个故事了，但为了你们的好奇心，也为了我们最初定下的“分析”这个目标，我还是返回进入地道的一刻，重新叙述。

    …………

    我爬下长长的楼梯，双脚又碰到了坚实的地面。我的心情，在漫长的寂静和黑暗之中，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我的理智，终于使我意识到了我刚刚那种盲目而莽撞的行径，究竟有多么危险。我为自己的又一次幸运而感到庆幸，同时又为自己的莽撞而感到害怕和自责。我暗暗发誓，自己以后还得多练练控制情绪的法子。

    我拔出手枪。现在，这枪还没开过火，还有完好的七发子弹，我身上也还剩三个这样的弹匣。对于一个研究机构的内部而言，想必够用了。再不济，我还可以从我的敌人那儿拿点东西来。

    我下定决心，要在这里打出些战果来。反正，这条命也是无意之中捡来的。如果现在能为我的那些战友报点仇，我很乐意再将它抛出去。

    我的通讯志丢了，因此我没办法向上级汇报这事儿。其实这点我不用强调，否则，刚刚在森林的时候我就呼叫救援了。不过影响并不是很大。我已经下定决心。如果我能活着回去，这件事就能够为人所知。如果我死在这里，那么肯定就不行。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选择装作没看见，离开这里。大概，即使到了二十多岁的年纪，我也依旧没有摆脱小时候那个“傻子”给我的影子吧？但是，这种傻，在当时的我看来，已经近乎于可爱了。

    我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我默默感受着周围的动静。

    什么东西滴落的声音。但并非水滴，这声音比水滴沉闷得多，更加类似于半流体或固体摔落时的声音。是什么？

    我咽了咽口水，向着前方的拐角靠近。

    我紧贴墙壁，在接近目的地时，猛地翻滚了出去。我疾速地抬起手，将枪口对准前方。然后见到的场景，我永生难忘。

    在天花板上，粘着一滩血肉模糊的糊状物。

    从体积看来，这就是将一个人从内部炸开，将其血肉完全糊在四周的产物。黑红色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甚至还夹带了一点骨头渣子和皮肤头发的碎屑。这个人看上去就不是个尸体－－这模样，根本看不出那是一个人死去以后的样子，而是一滩现代艺术。

    显然，这不可能是一个人行为艺术的产品。那么，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把一个人变成这样？是武器吗？没听说过这样的武器即使有，它也并不比普通的武器来得更实用啊？

    这一大滩充满了艺术气息的鬼东西，着实让我脊背发凉。

    迟疑片刻后，我牢牢贴着墙壁，顺着血肉滴落的边上，轻轻慢慢地滑了过去。我可不敢让这种东西滴在我身上。如果这是什么毒性物质，亦或者有腐蚀性，那我可就完了。我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尤其是恶心而莫名其妙的死法。

    我已经起了巨大的疑心，以及随之而来的，如致命诱惑般的好奇感。我想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里究竟是干什么工作的。这个“现代艺术”的突然袭击，并没有使我就此离去。相反，它激起了我进一步的欲望。

    我继续向着黑暗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