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个啊字
诗云：
是是非非口即心，劝君莫昧欺自行。
身全五福皆因慈，福祸无门唯自省。
汴梁日暮，霜钟对夕阳。
酉牌时分，小川回到柴房小院，慧信和尚正揭起锅盖，氤氲的蒸汽扑面而来。
大相国寺富庶，僧人的斋饭自然也丰盛，譬如，早饭的清粥三样，便有翠粥、珍珠粥、红豆粥诸如样式，七八天也不会重复，唯有一样，寺中每日必备，且顿顿上席。
馒头！
并非是和尚们对馒头执爱，而是大相国寺有条铁律，斋堂无馒头，何以领袖天下群寺？
所以，每日蒸馒头，是寺里头等大事。
见小川一脸闷闷不乐，慧信便放下这头等大事，沿石阶坐在他身边，笑问：“怎么，又让那‘过街鼠’欺负了？”
徐小川心说，以后没这号人物了。
小川转过头，问老和尚：“若是有朝一日，我要去闯荡江湖，独留你一个空巢老人，你会不会憋出精神病？”
慧信一愣，这崽子今天开窍了？
他双手合十，连连作揖念佛，“多谢佛祖菩萨保佑！”
“喂，我问你话呢，能不能尊重一下我们年轻人？”小川不满，问了半天，浪费感情。
“行行行，我说，”慧信有些不好意思，“以前一个人，确实快憋出病了，可自打养了你这崽子，贫僧十分怀念那些快憋出病的日子。”
他还配合的擦了擦老泪，以示感念。
“你个老秃驴……”师徒俩的嘴皮功夫，可谓不相伯仲，这一言一怼，眨眼过了十余年。
“怎么，是不是没给你剃度，你生了妒嫉？”老和尚摸着自己锃亮的脑门，一脸满不在乎。
“老僧伴了佛祖几十年，早就无聊透顶了，这些年，老僧是日日盼、夜夜望，到底哪一天才能上西天呐，今天，还是明天？”
“唉，等待的日子，是多么揪心！”
徐小川连忙‘呸呸呸’，故作不高兴，“怎么，念了几年经，以为自己到了‘阿摩罗识’境界了？”
“我告诉你，你这秃驴，这辈子就不是成就‘无上正等正觉’的料，老老实实的混个长命百岁吧。”
慧信一听，顿时气的火冒三丈，老子大半辈子就这点梦想，你还来搅和？
“贫僧早就脱离红尘的‘八苦’，就差这么一步了，你小子一句话便想封正了，没门。”话罢，反手就给小川脑门一个大巴掌。
“看看，看看，说不过就打人，”徐小川捂着脑袋，直咧咧反驳，“你这就是‘怨憎会’缠身，离成佛早着呢，还得在娑婆世界沉沦。”
“真是气气煞贫僧也！”
慧信弯着腰直喘气，目光在院子里扫来扫去，寻找趁手的家伙什。
“哎哟，还发火了，这是五阴炽盛，唉呀……”
…………
俗语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川起了个大早，一走进斋堂，便见和尚们一阵交头接耳，说的不是别处，正是这东水门。
“二位师兄，听说昨日夜里，开封府差官们在东水门抓得一伙儿悍贼！”
“阿弥陀佛，师弟不愧是我佛门‘百晓生’，此事千真万确，听说抓得是丐帮漏网之鱼。”
徐小川心头顿时咯噔一跳，暗道，不会是隔壁老王吧。
有人更清楚，大声道：“什么一伙，就抓住一人而已！”
“胡说，明明是一伙人！”
“小僧敢以颈上人头担保，就抓了一人！”
眼见就要做过一场，达摩堂的大弟子智聪过来打圆场，“二位师弟所言皆属实，不要争辩了。”
老子信了你的邪？小川暗暗呸一句，能说人话不。
只见智聪道，“先时，确是抓了一伙儿，可在押回府衙的路上，跳出来一伙儿贼人，又把人劫走了。”
“为何有剩下一个呢？”众人不解。
“跑慢了？”
“运气衰？”
“那厮胡子被火撩了，贼人没认出来。”他一脸神秘兮兮，道，“留下的这厮，可不得了。此贼杀人成瘾，听说逮住他的时候，他正欲把一颗人头往汴河里扔。”
“阿弥陀佛！”
说至情动深处，围观的几个和尚不约而同的向自己的偶像发起召唤，虽然从未成功。
小川一脸不解，说八卦就说八卦呗，忽然来一句口号是哪门子逻辑。
此刻，又冒出来一个六根未尽的光头，对众人道，“那贼人虽然凶恶，但恐怕你们也见过！”
“是谁？”众人异口同声。
“说了你们也不信，那鸟厮，便是寺里送菜的王胡子！”
徐小川惊得脸色煞白，“啊？”二声，表惊吓。
“看看，我说你们不信吧，”和尚一阵得意，遂又感慨，“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小子看似忠厚，不想骨子里却是杀人魔鬼？”他以肘子拐了拐小川，“你说是吧。”
徐小川，“啊!”轻声，表示赞同。
“告诉你们个事儿，”又一个和尚挤过来，“开封府衙门来人了，正在大殿问话呢。”
徐小川，“啊!”三声，又是惊吓。
“你这憨狲，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一惊一乍的，”光头一脸嫌弃，“把心好好放到你肚子里吧，他们不是来清查佛田的。”
若是清查佛田倒好了，就怕是来抓同党的……想及此，小川觉得自己双腿开始发软，有些颤微。
其余几人也附和，打趣道：“说起来，你小子还占了便宜哩！真是踩了狗屎！”
徐小川：“啊!”又是三声，表示疑惑。
几人不满：“欸，你小子大早上的作甚，打鸣是不？”
众人虽对他‘看戏不鼓掌’的行为颇为不满，还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缘由。原来，开封府衙门派人来寺中，是请义善堂的人去认尸的。
“‘过街鼠’虽不是个东西，毕竟还是义善堂弟子，大伙儿商议，要不要把尸首领回寺里安葬。”那光头说起此事，不仅没有悲意，反而一脸乐不可支的模样。
“终归得了报应，你就说，乐不乐罢？”
这厢间，徐小川一拍脑门：“糟了，馒头又糊了！”
和尚们一听，直接不干了，这特么都第五锅了，还让不让人吃个正常馒头了。
智聪呼呼闻了两下，一双浓眉跟着皱成了一坨，他双眼扫过一个个发糊的馒头，眼中居然有泪花闪过。
“师父，你老人家实在太英明神武了，弟子佩服。”
智聪的师父，是达摩堂首座慧圆禅师，他每日入定前必然要喝新鲜果汁，赢得一个‘慧圆果汁’的江湖名号。
众和尚也都一脸愤慨，争先恐后的嚷嚷：“智聪师兄，是可忍、熟不可忍！都什么时候了，不能再无动于衷了”
智聪重重的点了点头，手指朝徐小川一勾，“小川师弟，从现在起，蒸馒头的差事，你就别管了。”
小川一愣：“为什么？”
你们是觉得我工作能力有问题？想裁员咋的？
智聪诸人连忙齐刷刷摇头，小川师弟，你别多心啊，不是你馒头蒸的不行，真的，你做的馒头可好吃了。
徐小川纳闷：“我不做馒头，去干什么？”是扫地呀，还是灌菜园子啊？
智聪道：“慧信师叔说，‘过街鼠’没了，可解签的差事还在。反正你在柴房碍手碍脚，干脆去接‘过街鼠’的班儿吧。”
徐小川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可面上露出担忧的模样，“我若是去了必应殿，伙房不就只落下我师父了吗？”
和尚们立即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表示，放心大胆的去吧，少年，一切有我们呢。
于是，在汴京第一缕阳光洒在必应殿窗沿的时候，小川已经在殿中正襟危坐。
是是非非口即心，劝君莫昧欺自行。
身全五福皆因慈，福祸无门唯自省。
汴梁日暮，霜钟对夕阳。
酉牌时分，小川回到柴房小院，慧信和尚正揭起锅盖，氤氲的蒸汽扑面而来。
大相国寺富庶，僧人的斋饭自然也丰盛，譬如，早饭的清粥三样，便有翠粥、珍珠粥、红豆粥诸如样式，七八天也不会重复，唯有一样，寺中每日必备，且顿顿上席。
馒头！
并非是和尚们对馒头执爱，而是大相国寺有条铁律，斋堂无馒头，何以领袖天下群寺？
所以，每日蒸馒头，是寺里头等大事。
见小川一脸闷闷不乐，慧信便放下这头等大事，沿石阶坐在他身边，笑问：“怎么，又让那‘过街鼠’欺负了？”
徐小川心说，以后没这号人物了。
小川转过头，问老和尚：“若是有朝一日，我要去闯荡江湖，独留你一个空巢老人，你会不会憋出精神病？”
慧信一愣，这崽子今天开窍了？
他双手合十，连连作揖念佛，“多谢佛祖菩萨保佑！”
“喂，我问你话呢，能不能尊重一下我们年轻人？”小川不满，问了半天，浪费感情。
“行行行，我说，”慧信有些不好意思，“以前一个人，确实快憋出病了，可自打养了你这崽子，贫僧十分怀念那些快憋出病的日子。”
他还配合的擦了擦老泪，以示感念。
“你个老秃驴……”师徒俩的嘴皮功夫，可谓不相伯仲，这一言一怼，眨眼过了十余年。
“怎么，是不是没给你剃度，你生了妒嫉？”老和尚摸着自己锃亮的脑门，一脸满不在乎。
“老僧伴了佛祖几十年，早就无聊透顶了，这些年，老僧是日日盼、夜夜望，到底哪一天才能上西天呐，今天，还是明天？”
“唉，等待的日子，是多么揪心！”
徐小川连忙‘呸呸呸’，故作不高兴，“怎么，念了几年经，以为自己到了‘阿摩罗识’境界了？”
“我告诉你，你这秃驴，这辈子就不是成就‘无上正等正觉’的料，老老实实的混个长命百岁吧。”
慧信一听，顿时气的火冒三丈，老子大半辈子就这点梦想，你还来搅和？
“贫僧早就脱离红尘的‘八苦’，就差这么一步了，你小子一句话便想封正了，没门。”话罢，反手就给小川脑门一个大巴掌。
“看看，看看，说不过就打人，”徐小川捂着脑袋，直咧咧反驳，“你这就是‘怨憎会’缠身，离成佛早着呢，还得在娑婆世界沉沦。”
“真是气气煞贫僧也！”
慧信弯着腰直喘气，目光在院子里扫来扫去，寻找趁手的家伙什。
“哎哟，还发火了，这是五阴炽盛，唉呀……”
…………
俗语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川起了个大早，一走进斋堂，便见和尚们一阵交头接耳，说的不是别处，正是这东水门。
“二位师兄，听说昨日夜里，开封府差官们在东水门抓得一伙儿悍贼！”
“阿弥陀佛，师弟不愧是我佛门‘百晓生’，此事千真万确，听说抓得是丐帮漏网之鱼。”
徐小川心头顿时咯噔一跳，暗道，不会是隔壁老王吧。
有人更清楚，大声道：“什么一伙，就抓住一人而已！”
“胡说，明明是一伙人！”
“小僧敢以颈上人头担保，就抓了一人！”
眼见就要做过一场，达摩堂的大弟子智聪过来打圆场，“二位师弟所言皆属实，不要争辩了。”
老子信了你的邪？小川暗暗呸一句，能说人话不。
只见智聪道，“先时，确是抓了一伙儿，可在押回府衙的路上，跳出来一伙儿贼人，又把人劫走了。”
“为何有剩下一个呢？”众人不解。
“跑慢了？”
“运气衰？”
“那厮胡子被火撩了，贼人没认出来。”他一脸神秘兮兮，道，“留下的这厮，可不得了。此贼杀人成瘾，听说逮住他的时候，他正欲把一颗人头往汴河里扔。”
“阿弥陀佛！”
说至情动深处，围观的几个和尚不约而同的向自己的偶像发起召唤，虽然从未成功。
小川一脸不解，说八卦就说八卦呗，忽然来一句口号是哪门子逻辑。
此刻，又冒出来一个六根未尽的光头，对众人道，“那贼人虽然凶恶，但恐怕你们也见过！”
“是谁？”众人异口同声。
“说了你们也不信，那鸟厮，便是寺里送菜的王胡子！”
徐小川惊得脸色煞白，“啊？”二声，表惊吓。
“看看，我说你们不信吧，”和尚一阵得意，遂又感慨，“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小子看似忠厚，不想骨子里却是杀人魔鬼？”他以肘子拐了拐小川，“你说是吧。”
徐小川，“啊!”轻声，表示赞同。
“告诉你们个事儿，”又一个和尚挤过来，“开封府衙门来人了，正在大殿问话呢。”
徐小川，“啊!”三声，又是惊吓。
“你这憨狲，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一惊一乍的，”光头一脸嫌弃，“把心好好放到你肚子里吧，他们不是来清查佛田的。”
若是清查佛田倒好了，就怕是来抓同党的……想及此，小川觉得自己双腿开始发软，有些颤微。
其余几人也附和，打趣道：“说起来，你小子还占了便宜哩！真是踩了狗屎！”
徐小川：“啊!”又是三声，表示疑惑。
几人不满：“欸，你小子大早上的作甚，打鸣是不？”
众人虽对他‘看戏不鼓掌’的行为颇为不满，还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缘由。原来，开封府衙门派人来寺中，是请义善堂的人去认尸的。
“‘过街鼠’虽不是个东西，毕竟还是义善堂弟子，大伙儿商议，要不要把尸首领回寺里安葬。”那光头说起此事，不仅没有悲意，反而一脸乐不可支的模样。
“终归得了报应，你就说，乐不乐罢？”
这厢间，徐小川一拍脑门：“糟了，馒头又糊了！”
和尚们一听，直接不干了，这特么都第五锅了，还让不让人吃个正常馒头了。
智聪呼呼闻了两下，一双浓眉跟着皱成了一坨，他双眼扫过一个个发糊的馒头，眼中居然有泪花闪过。
“师父，你老人家实在太英明神武了，弟子佩服。”
智聪的师父，是达摩堂首座慧圆禅师，他每日入定前必然要喝新鲜果汁，赢得一个‘慧圆果汁’的江湖名号。
众和尚也都一脸愤慨，争先恐后的嚷嚷：“智聪师兄，是可忍、熟不可忍！都什么时候了，不能再无动于衷了”
智聪重重的点了点头，手指朝徐小川一勾，“小川师弟，从现在起，蒸馒头的差事，你就别管了。”
小川一愣：“为什么？”
你们是觉得我工作能力有问题？想裁员咋的？
智聪诸人连忙齐刷刷摇头，小川师弟，你别多心啊，不是你馒头蒸的不行，真的，你做的馒头可好吃了。
徐小川纳闷：“我不做馒头，去干什么？”是扫地呀，还是灌菜园子啊？
智聪道：“慧信师叔说，‘过街鼠’没了，可解签的差事还在。反正你在柴房碍手碍脚，干脆去接‘过街鼠’的班儿吧。”
徐小川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可面上露出担忧的模样，“我若是去了必应殿，伙房不就只落下我师父了吗？”
和尚们立即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表示，放心大胆的去吧，少年，一切有我们呢。
于是，在汴京第一缕阳光洒在必应殿窗沿的时候，小川已经在殿中正襟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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