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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深巷中的花房

    打微信电话是个考验心理的活儿,尤其是在等待对方接听的时候,那一下下的响铃都仿佛砸在谷源惠脆弱的心弦上。

    好在何惊蛰从来不会让谷源惠等的太久,每一次的响铃不超过三秒就会被他接听。

    “现在是你上班的时间啊,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呀?”

    何惊蛰早已了解了谷源惠的作息,生怕吵到她工作,声音压得极低。

    谷源惠却是把手机调转后置,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惊蛰,我辞职了。”

    “这里是崎松的花房,我们来买些花吧!”

    *

    谷源惠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当初为了进这家广告公司吹牛的时候,以及现在交了辞职信的时候,她都无比的确认,自己已经铺垫好了后路。

    想要辞职的念头不是突然才有的。在一年前她意识到即便自己和老板硬碰硬不加班,老板也会纵容自己的时候,她就知道,或许自己的能力远远高于自己所想象的。

    但是她不敢走,她赌不起。

    二十二岁的谷源惠朝气蓬勃,有梦想有动力,她一直都想要去F公司,但是无疑以她的学历是过不了简历的那一关的。所以她在积累经验,她知道比起学历,她更加吸引面试官的是她丰富的经验。

    这家公司虽然小,但是对于很多在北城打拼的人来讲,就是一个保障。它有一定的人脉,会有固定的工资,能够让这些初入社会的大学生们在北城生活的下去。再加上公司里其他生活水平好一点的前辈在,每一个身怀志向,想要把这个公司当作跳板的新人们,渐渐的和那些前辈一样,被温吞的小公司泡的没了骨头,没了走的念头。

    哪怕一开始,这些前辈也是怀着和新人一样的梦想,一样的志向。

    谷源惠一直以为自己对于未来的信心无比坚定,这家小公司,破旧的柴姑十三路不会是自己在北城的终点。但是爱莉姐的离开,公司里的人包括翁兰的不屑一顾,让她这两年来就酝酿着的怯懦和退缩彻底爆发。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梦想太沉重了,压得她喘不过来气了。

    她发现,即便是自己有走出去的能力,她也不敢走了。

    卡里存着的钱,早就够了她离开柴姑十三路,去租一个更体面一些的房子。可她不敢,她害怕自己住在可以看见日出的卧室里时,却发现她早已丧失了跑出去看日出的动力,她还在那个小公司里埋头画设计稿,没有去梦想中的那幢楼。

    那这个新家在无时无刻的提醒着她,她放弃了,妥协了。

    因此,爱莉姐入职成功对于谷源惠来讲,是一个重新燃起她斗志的动力。她比任何人都开心爱莉姐能够入职F公司。

    这代表着,即使到了人们常说的而立年纪,也可以冲破年纪的桎梏,即便在小公司泡了六七年温泉,她也有走出去的力量!

    这代表着,梦想从来不是随着生活的压迫而应该妥协的玩物。它是光,是每个人在年轻时做的酣畅淋漓的梦,有些人觉得是梦醒了,而有的人是去实现这个梦。

    爱莉姐是谷源惠的贵人。她当初有裸辞的魄力,谷源惠却没有这么大胆。在确定收到了爱莉姐的引荐信时,谷源惠才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她要确定自己有十足的把握进入F公司时,才会真的辞职,离开这个工作了两年的公司。

    她很感激这两年来公司对她的培养,这两年的客户人脉的积攒。在递交辞职信时,老板依然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下半张脸都被电脑挡住。谷源惠鞠了一躬,感谢的话说完准备好道歉的话时,老板的声音打住了她。

    “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知道你和爱莉是一类人,当初就是她坚持要录用你。果然是师出同门,叛变都是一样的套路。”

    老板似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里的沧桑眼镜都挡不住:“走吧,别待在这里碍眼。”

    谷源惠再一次鞠躬,沉默了片刻,推开门离开了。

    她曾经无数次这样头也不回的和老板争吵然后离开,这一次是真的离开。

    翁兰没有像上一次爱莉姐离开时那样讥讽她,她露出了谷源惠从没有见过的和善的微笑,往她的纸箱子里塞了好多包小零食,“臭丫头,你动作还挺快。到了新公司好好工作,别天天想着和可爱的男孩子聊天!”

    “好。你也要……也要顺利的完成梦想,翁兰。”谷源惠深深的看了一眼翁兰,浅笑:“后会有期。”

    *

    谷源惠辞职的第一天就好好的睡了一个觉,睡到舒服的自然醒。吃完了饭忍不住再一次查看自己给F公司发的邮件,没有回信,但是她知道,她这一次等的来。

    没有工作的压力,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那个深巷中的花房——崎松的花房。

    她想要和何惊蛰一起去,去那条漂亮的街巷。

    谷源惠发现这条巷子是在一次工作到崩溃,胡乱的在北城乱逛的傍晚。那个时候看着这条仿佛来自意大利老电影里的巷子,谷源惠都忘记了流泪。在如此残酷的北城,还有这样惬意的人们,哪怕只是生活给他们自己看,都让谷源惠发自内心的向往着。

    她所追求的,不就是在工作之余有这样喘息的片刻?

    今天她穿着温柔的藕粉色碎花裙,没有深沉的工作装,也不用穿高跟鞋,谷源惠踩着自己喜欢的裸色玛丽珍小皮鞋,浑身轻松。

    深深的小巷墙壁是迷人的藤萝紫色,每一扇窗户外都摆满了缀着枝叶的植物,还有一簇一簇艳丽的花。清晨的阳光将北城的阴霾洗净,这条巷子的石板路都跳跃着清爽的水汽。

    谷源惠停在深巷中的花房前,拨通了何惊蛰的视频电话,看着小心翼翼压低了声音说话的人,她放任自己带着显眼的快乐道:“惊蛰,我辞职了。这里是崎松的花房,我们来买些花吧!”

    “辞职?”何惊蛰怔了片刻,随即比谷源惠还要欣喜若狂,抱着手机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好几圈,音调都比平时高了:“你、你要来F公司了吗!”

    “对,对。”谷源惠嘴唇轻颤,这句话如同滚烫的血液在身体里奔涌,在即将实现自己梦想的前夕,谷源惠都舍不得在嘴里多念几遍:“我快要去F公司了。”

    我快要,实现梦想了。

    “太好了,这不是你的梦想吗!你做到了谷源惠!”何惊蛰抓了把卷卷的刘海,双眼亮的惊人,紧紧盯着谷源惠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你飞出去了,柴姑十三路,你飞出去了……看房子了吗?我、我对于F公司附近的房不太熟悉,帮不了你……你要好好找一下房源,多看几家啊!”

    瞧着已经有些激动过头的何惊蛰,谷源惠有种立刻冲到他的身边的冲动。有人为你而喜,为你而忧,这不就是爱的意义吗?

    按耐住几乎脱口而出的冲动,谷源惠告诉自己,不要着急,不要心急。

    “惊蛰,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谷源惠走进花房,看着开的正艳的黄色风信子,她拿起一盆,“我想要买些花,到时候带到新家去,你看这盆风信子好看吗?”

    黄色风信子在笑吟吟的女孩儿脸颊边,一时间何惊蛰不知道是花更娇,还是人更美。

    “好看,很漂亮。”

    何惊蛰也不知道在夸谁,说完自己还脸红。谷源惠没有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转头对老板说要一盆黄色的风信子。老板就是叫崎松的人,他听到谷源惠要黄色的风信子,带着和善的笑意说道:“是和男朋友聊天吗?”

    谷源惠看花的眼神一顿,瞥了一眼脸红的不正常的何惊蛰轻笑了一声,“还不是。”

    还、还不是?

    何惊蛰拿着水杯的手几乎要石化了,整个人像一只睡懵了的兔子,听到谷源惠的话一瞬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哪怕心里面的鼓都打的震天了,表情依旧呆呆的,只有那止不住的红晕,肆无忌惮的从脖颈往上爬。

    还不是,那就是……以后可能会是。

    何惊蛰这么分析着,越分析,嘴角就越发的控制不住。他努力的想要让自己不要看起来太得意太开心,但是他的大脑不仅不受控制,疯狂的让他笑出声,心脏也不受控制,声音大到恐怕谷源惠都能听到里面的喜悦。

    “这样啊,很幸福呢。”崎松把种子包好,连着花递给谷源惠,“黄色的风信子告诉我,你们会一直很幸福,相伴长久的。”

    “谢谢。”谷源惠接过花朵,虽然她已经丝毫不避讳地说出了何惊蛰还不是她男朋友的话,但是听到崎松这样的祝福还是有些害羞。

    离开花房,谷源惠看着机械的一杯接着一杯喝水,一边喝一边傻乐的人,无奈道:“不要一下喝太多水,肚子会很难受。”

    何惊蛰听闻,乖乖的放下水杯:“奥,不喝了。”

    他就像一个温顺乖巧的白兔,听话极了。放下水杯抱着手机窝在了沙发上,用圆圆的葡萄一样水润润的眼睛盯着谷源惠看,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这条街的街尾有一个拉手风琴的爷爷,”谷源惠眯着眼睛感受晨间难得太阳并不烤人的阳光,藕粉色的碎花裙衬得她肤色白里透亮,比从前更有了年轻人该有的青春活泼,“他唱的都是俄罗斯的老歌,很有特色。”

    “咱们去听听看吧。”

    辞职的第一天,谷源惠放任自己所有蠢蠢欲动的念头,与何惊蛰慢慢的磨着时光。何惊蛰第一次眼里心里都装满了一个人,目光在她身上挪都挪不开。

    “好。”

    这是他常常对谷源惠说的话,面对她,何惊蛰从来说不出拒绝的话。

    漫步在异域风情的小巷,谷源惠脚步轻快的踩着影子,轻轻的哼着歌,时不时与何惊蛰聊几句闲话。小巷子也不长,稍稍转个弯就看到了头。谷源惠运气不错,那个拉手风琴的爷爷正坐在竹编的椅子上,阵阵手风琴声随着这一个弯,传到了不远来拜访客人的耳朵里。

    谷源惠没有走的太近,她远远的站在拐角,能够听清楚歌声地步就好。

    这一次爷爷的手风琴声不似上一次的壮阔和激昂,反而拖着拖着,仿佛呜咽出泪一般的哀伤。

    谷源惠听不懂爷爷唱的什么意思,因为他唱的是俄文,只能通过那哀转的音调判断出,这大概是一首极其悲伤浪漫的歌曲。

    “Какимтыбылтакимостался。”老爷爷唱完之后似乎是念了一下歌名,随即目光放的很远,好像通过这小小的巷子口去看什么人,连着眼睛都眯了起来。

    “《从前你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手机里的何惊蛰突然冒出来一句,谷源惠下意识“嗯?”了一声。

    “这首歌的名字叫《从前你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何惊蛰声音很轻,仿佛害怕惊扰到陷入了回忆里的爷爷,“是前苏联的一首爱情歌曲。”

    “那一定是很刻骨铭心的经历吧。”谷源惠看着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藤椅上,拉着手风琴的爷爷,那一定是一段悲伤而浪漫的爱情,让他在经过了这么久的时光也难以忘怀的人,是他执着了几十年也难以放下的爱。

    “我小的时候听过我爷爷唱,这个旋律很抓耳,就记住了。”

    谷源惠静静的离开了拐角,手风琴声和它主人的故事缓缓地被掩盖在巷尾,如同时间的厚沙,埋住了无数革命先驱隐秘的爱情。

    谷源惠捧着手里的黄色风信子,为自己生活在平安而繁荣的国家而庆幸,为自己爱的人健康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感激。

    她看着发呆的何惊蛰,她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慢慢的缝补他受伤的世界。手里黄色的风信子随风而动,谷源惠有些失神,她轻声呢喃:“惊蛰……你知道黄色风信子的花语是什么吗?”

    说完谷源惠对上何惊蛰疑惑望来的眸子,眨了眨眼:“是我想要对你说的话。”

    所以,她会很有耐心,无法见面也好,这样的方式联系也好,她都会一点点慢慢的努力,因为相伴,就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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