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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又是老五干的?

    八月十七。

    巳时初。

    陈景彦一家陪胞弟陈景安一家游览十字坡。

    “守谦啊,可惜你没能在仲秋前赶来,未能一睹这鹭留圩的新式烟火”

    陈景彦口呼二弟表字,显得极为惋惜。

    “兄长也知,月初舞阳县马邦德聚绿林强人数百截断南下道路,这几日方被官军驱赶进山,我随即动身,依然误了兄长之约。”

    陈景安年纪约莫三十岁左右,面白短须,生的一副儒雅好模样。

    “哎”陈景彦叹了一回,似不愿聊这扫兴之事,便抬手指着热闹的十字坡市场,得意道:“看不到烟火,看看这十字坡市场也好,守谦观此处如何?”

    陈景安自打进了这市场,一双眼睛就没停止过观察。

    他昨日傍晚进的桐山县城,进城后,便发现了兄长治下与别处的不同。

    这小小桐山县城,行人如织、商旅川流,黄昏时分阔约三四丈的衙前街竟然出现了拥堵情况。

    到了夜间,不管是酒楼茶肆,还是勾栏楚馆,尽皆爆满。

    便是那挑着灯笼的路边小摊,也常常被围的水泄不通。

    如此繁华,便是在颍昌府也不见这等盛景。

    更别提一路南下路过的凋敝府县了.恍惚中,陈景安还以为来到了丁未之难前的东京城。

    现下到了这十字坡市场,又见一片繁忙生机,陈景安由衷赞道:“兄长履任两年多,便把这桐山县治理成一片人间乐土,当真为大才.愚弟多有不如!”

    说罢,陈景彦一揖到底。

    “哈哈哈”陈景彦双手虚托胞弟手臂,自谦道:“都是同僚上下一心,才使我桐山有现下大好局面,非是愚兄一人之功啊。”

    此时,陈景彦心中颇有一股扬眉吐气的畅快感。

    他这二弟自小聪慧,被陈老爹认为是家中千里驹。

    陈景安也不负父亲期望,十九岁便在首次参加秋斌时,一举中举,并在次年春的省试中得中二榜。

    同年,陈景安在殿试中被周帝钦点为一甲探花,并于年末任秘书省校书郎。

    转年,陈母病逝,陈景安回家丁忧。

    不想,待守制结束,他已成了齐国之民。

    自此陈景安避仕在家,醉心学问,却因此在年轻士子间有了更大名头。

    世人皆知陈家二郎陈景安,却少有人知晓年近三旬方才出仕、且仕途不算顺遂的陈家大郎陈景彦

    处处比不过二弟的陈景彦,心中怎会没有任何吃味,此时得了兄弟的真诚夸赞,只觉通体舒泰,胸中郁垒一扫而空。

    人若顺遂时,事事皆顺。

    正好此时,一名在市场外卖胡饼的粗壮妇人,认出了便服出行的陈县尊,随即以草纸裹了五七张胡饼走上前来。

    “县尊老爷,恁又来视察市场了啊。给,俺刚烙好里胡饼,让夫人和小郎小娘尝尝吧”

    陈景彦不由一愣。

    心神竟有一丝激荡,随即用眼角余光瞄了二弟一眼,忙道:“这可不成,你的心意本官知晓。但你们辛辛苦苦在此挣钱不易,这胡饼本官不能收啊”

    那妇人大着胆子将胡饼塞到陈景彦怀里,道:“县尊老爷可莫跟俺客气。现下俺家爷们在市场给人装卸,我在此支个小摊,一日也能挣百八十文哩.如今这日子好过了许多,也不见泼皮寻事、更无公人刁难.能有如今这日子,全赖县衙里各位老爷哩。

    俺没读过书,却也知甚是好官,几张胡饼不值个甚钱,县尊今日说啥也得尝尝。”

    近日,陈景彦时常来这十字坡,认出他的百姓不少,片刻后便围了一群人。

    “陈县尊,伱就收了吧,俺这里有今日晨间刚摘的脆梨,县尊也捎几个尝尝.”

    围观百姓中有一人从框中抓出几只青梨,不由分说也塞到了陈景彦怀里。

    “不可,不可,乡亲们不可”陈景彦还在推脱。

    左右摊贩却纷纷上前。

    “县尊老爷,俺家的枣子你带一捧.”

    “陈青天,这炊饼恁也得尝尝.”

    “县尊大人,这杏干是我自己晒的.”

    陈景彦登时被围在了中间,各色吃食特产不住从四面八方塞过来。

    “谢谢过乡亲们厚爱,谢过”

    早已习惯和光同尘、得过且过的陈景彦手忙脚乱,却蓦地鼻子一酸,声音颤了一颤。

    被挤到人群外的陈景安,望着被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中间的兄长,竟从心底生出一丝羡慕。

    做官至此,方不负十年寒窗啊!

    不远处,双目泛红的陈英俊一瞬不瞬地望着爹爹,此刻的陈景彦,在好大儿眼中无疑是伟岸、光辉的。

    一旁的堂弟陈英朗也直勾勾盯着大伯,心中生出一份愧疚.以前,他觉得大伯学识不显,为人谨慎圆滑,暗自有些看不上呢。

    今日来了这桐山县方得知,大伯才是天下官员楷模!

    两人身后,陈景彦夫人谭氏女儿陈瑾瑜、陈景安夫人程氏,三人挽臂而立,表情各异。

    程氏是吃惊,吃惊在家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哥,竟在治下得如此爱戴。

    谭氏则笑的一脸温柔。

    陈瑾瑜也在抿嘴轻笑.一对浅浅小酒窝悄然浮现。

    “哥~”

    “怎了?”陈英俊回头,见妹妹把自己的荷包递了过来。

    “帮爹爹把钱给了各位乡亲。”

    “他们怕是不会要吧。”

    “不要也得给爹爹得来如此官声不易,我们做儿女的需时时帮他维护”

    “哦,我知晓了。”

    陈英俊没接妹妹的荷包,掏出一小耷货票,加入了‘混战’,与百姓们你推我让起来。

    这些货票在十字坡可是硬通货,是陈英俊在蓝翔学堂做兼职先生得来的,他攒了好久,本来想给妹妹买支玉容口脂。

    “我阿瑜长大了.”谭氏自然把兄妹之间的交流看在眼里,不由欣慰的拍了拍陈瑾瑜的手背。

    粉腮下的梨涡更深了一些,陈瑾瑜以明澈星眸望着爹爹的背影,道:“娘,爹爹护得一县百姓安康喜乐。古之大丈夫,也不过如此了吧阿瑜能做爹娘的女儿,当真骄傲呢!”

    谭氏抬起双目也看向了丈夫,温柔一笑,道:“娘也骄傲呢。”

    巳时末。

    猫儿听闻县尊一家微服来了自家地盘,便带着玉侬来了十字坡接待。

    此时的猫儿早已不是一年多前那个时时跟在陈初屁股后头,见了生人便忍不住要拉官人衣角的小丫头了。

    便是官人不在,她依然得体的和县尊一家见了礼,特地向陈景彦告罪道:“我家官人近日来劳碌过甚,染了小恙,在家歇息无法亲迎,还请县尊大人不要怪罪。”

    “诶,无妨无妨.陈都头对我县发展可谓呕心沥血,待会我去看望一番.”

    陈景彦此时看陈初一家咋看咋顺眼。

    这小老弟虽说拉自己上船时的手段粗暴了一些,但现下.四海商行大笔银子挣着,且不抢民利、不伤民生,甚至还落了一个爱民如子、治理有方的官声。

    而且,五朵金花有了切割不了的关联后,其余几人平日也颇给他面子,一般县衙内的事只要他说出口了,几人大多都会配合。

    比起一年前被架空时的‘泥塑县令’,不知要舒心多少。

    有钱、有权、有名.想起年底就要磨勘转迁,陈景彦心中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惆怅

    市场外,连绵成片的摊位前,猫儿作为东道引着两位陈家夫人,一路轻声讲解,不卑不亢。

    陈瑾瑜和玉侬则拉着手,落在三人身后凑头嘀咕个不停。

    随后,两人便悄悄拐了弯,去到了‘夹娃娃’的摊位前。

    陈英俊则带着堂弟买了两根冰棍,走到一处高坡上,陈英俊长身而立,指着方圆三四里的市场,自豪的向陈英朗讲述着周边从无到有的种种历程。

    就很自豪,好像这桐山县才是他的家乡一般。

    挥斥方遒,意气风发。

    十字坡大酒店内。

    陈景彦和兄弟坐在一张靠窗座位上,面前方桌上堆满了各类瓜果吃食。

    都是方才百姓塞过来的

    “守谦,吃吃吃啊。”陈景彦抓着一颗青梨啃了一口,果子汁水顺着胡须往下淌。

    历来注意形象的陈景彦却不顾许多,只觉以往从未吃过这般脆甜的果子。

    其实吧,他以前也收到过一次‘乡亲’送来的东西,就是陈初代表鹭留圩送来的西瓜

    但那次,是怎么回事他心里一清二楚。

    可今日这次,对陈景彦的意义完全不同,也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便是习惯了‘苟’着,可面对百姓真诚、质朴的感激,读书多年的陈景彦也不由生出给百姓们做些实事的冲动。

    不然,心中有愧。

    对面,陈景安也抓了颗果子咬了一口,隔窗打量着忙碌、有序的十字坡,不由赞叹:“大哥,桐山能有眼下局面,想来大哥遇到过颇多波折吧?”

    陈景安虽没做过地方官,但也知地方治理时的诸多痛点、难点.比如乡绅、胥吏,这些人既能成为地方长官的助力,也能成为阻力。

    想要让他们为上官所用,便少不了分润利益,同流合污。

    但一县之地就那么点蛋糕,分润谁的利益?

    思来想去,也只能牺牲百姓的利益来换取他们的配合,这是当下大多数官员的选择,好像也是唯一的选择。

    陈景安知晓,做贪官、做清官都不难,难的是办实事的‘能官’。

    能官需会溜须拍马上官,也需会为百姓谋利,同时也需团结乡绅胥吏几方利益如何平衡,便是陈景安也想不出好法子。

    这样的官员需有智慧分配利益,也需有铁腕施行霹雳手段,既要与世间污浊同流合污,还要有颗出淤泥而不染的赤诚之心。

    很难,也常常得个出力不落好的下场。

    陈景安因此对大哥更佩服。

    今日受到了心灵洗礼的陈景彦又一次听了兄弟的赞赏,再想起方才的百姓,不由微微赫赧。

    叹道:“百姓不过求得是肚饥有食,寒凉有衣.咱这百姓当真容易满足啊.”

    “大哥,书信中你言语不详。今日你需好好与我说一说,到底用了甚法子让这桐山县脱胎换骨”

    陈景安追问道。

    陈景彦下意识往东侧鹭留圩望了一眼,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这一切,要从衙门来了一名姓陈的步快说起”

    午时二刻。

    陈景彦的讲述刚开始不久,却见大路上几匹健马疾驰而来,裹起尘烟一片。

    为首那人正是西门恭,后边是徐榜,还有蔡源!

    陈景彦惊异,不由停止了谈话。

    西门恭和徐榜骑马不奇怪,但蔡源年已五旬。

    他本就不擅骑马,又这般大年纪,万一坠马说不得就丢了性命。

    有甚急事么?

    几人似乎是要往鹭留圩,却在十字坡大酒店外看见了县尊的绿呢小轿,不由对视一下,纷纷勒马驻足。

    随后便看见了店内的陈景彦。

    面沉似水的西门恭当即翻身下马,几步走到陈景彦身前,附身在后者耳旁说了句什么。

    喜悦了一上午的陈景彦登时脸色大变,说话都结巴了一下,“此此事当真?消息可靠么?”

    “可靠!我们三家今日上午都得了消息.”西门恭沉声道。

    “你们.”陈景彦喉结滚动,咽了口口水,缓缓看向了鹭留圩,难以置信道:“你们来此.难道说,此事又是老五干的?”

    惊骇莫名的陈景彦,顾不得二弟还在,当场喊了陈初的排序。

    西门恭迟疑了一下,却摇头道:“我也不知.那边县里已经乱了套,据说他们也不知凶人是谁.有传闻,说是玉泉山匪人所为.所以我来找老五问问。”

    “同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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