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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殷蝉

    刚经过客院,便见贺元阑抱臂挡在路前,又瞧他身后没人,冷声问道:“莺娘呢?”

    贺元栩扫他一眼,摊手道:“不知,本王这才刚回来……你一直在府上,她去哪儿你不该比我更清楚?”说完勾唇一笑,便侧身继续往前。

    贺元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声道:“你同莺娘之间的事早已是过去,她也将你忘了,你休要再打她的主意!”

    贺元栩淡淡看他一眼,手执折扇,轻轻一转,便见他的手腕给轻松拨开,冷笑道:“怎么?你自己将她拒之门外,还不准旁人接近她?”他冷哂一声凑近道,“你这小叔子当得,未免也霸道些。”

    贺元栩专往他逆鳞上猜,便是要激怒他,让他认清现实,他同瑛娘在一起,自是没有可能的。

    贺元阑深吸口气竭力压制着情绪瞪着他:“那也是你的皇嫂!”

    “是又如何?”贺元栩挑了挑眉,“你同先太子是亲弟兄,本王又不是!我不在乎。”

    “——你!”贺元阑气得又想上前去扯他的衣领,贺元栩旋身两步利落让开,明暗交迭之间只见他得意一笑,同寻常地温润模样,判若两人。

    贺元栩压低声音道:“劝你认清自己的身份,瑛娘是你的亲皇嫂,你们之间再无可能,”他顿了顿又凑近道,“本王也不怕告诉你,除了这些,瑛娘还是你的仇人,”他眨了眨眼,“她同你,有杀兄之仇。”

    贺元阑闻言瞳孔骤缩,盯着他那副笑里藏刀地模样,牙关紧咬。

    “你说什么?”

    贺元栩自是不介意再说一遍的,再一百遍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爱听。

    便见他一字一句地清晰又道:“本王说,瑛娘,是当年谋害你皇兄的凶手……你难道从没想到,为何你皇兄死了,她还活着?当年那场火灾,其实就是她放的。”

    后面的话,贺元阑便再听不清楚了。

    只见他怒急攻心,嗓子里涌出一股腥甜,贺元阑闻言当场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贺元栩旋身一闪,血渍一滴都未沾上他的衣衫。

    瞧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贺元栩站在一旁冷冷看着,直到他再撑不住摇摇欲坠要倒在地上,贺元栩方才大发慈悲地朝那客院里唤道:“来人啊,禛王晕倒了。”

    便见很快跑出来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太监,急得冲他又是作揖又是比划,艰难地托着他家王爷往院子里跑,贺元栩冷眼看着,折扇一摇,走得特别潇洒。

    之后的事,与他又有何干呢?

    还是去找她的瑛娘,最为重要。

    “你是说当初我才十五岁的时候,就将你给捡着了?”萧瑾瑶瞧着眼前这个容貌如玉的小公子全然无法同那破庙里的小乞丐联想在一处,这么好看一娃娃,谁家竟会舍得扔呀?

    看出她眼底疑惑,殷蝉怀念似的冲她甜甜一笑又道:“您是不知道,当年我还才六岁,便得了天花,满身满脸长的都是疹子,家里穷,看不起病,便将我给扔到那破庙里去了,美其名曰让菩萨保佑我渡过这个坎,实则便是将我弃了,由着我自生自灭了,若不是遇着您二位,我怕是早就成了山中的孤魂野鬼了……”

    萧瑾瑶看他这满眼星星的小模样,尴尬一笑,心下还怪不好意思的。

    嗐,一点印象都没有,倒是给全忘干净了。

    说话间,那小厮拎着食盒回来,殷蝉忙亲自给她布菜盛汤,萧瑾瑶自己吃饭习惯了,不爱劳烦旁人伺候,便摆了摆手道:“没事儿,你继续讲你的就好。”

    殷蝉看她这副大咧咧地模样,没忍住笑着便又开了口。

    “当初你们捡到我时,其实我意识一直都是清楚的,那时我一睁眼,便见到您这位貌似天仙的神仙姐姐,当时我就在想,菩萨终于显灵了,神仙要来救我了……后面王爷将我抱起来,发现我身上的疹子,下意识就想将我扔回去,

    “我吓得忙抓住您的衣袖,想求您别放弃我,谁知您却又一把将我夺了回来,一意坚持称您从前也得过天花,不怕。王爷这便就信了,你俩将我抱了回去,全程我都不敢松开手,生怕再被你们丢掉,后来我便睡着了,再醒时便就到了一间甜甜的屋子,空气都是糖糕的味道,后来才知道那是王爷的铺子,为你专门开的铺子……”

    这事萧瑾瑶自是知道的,约莫就是在兰陵的时候,前些天舒大哥也提过,便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殷蝉得了授意便又开口道:“后来就是你俩请了大夫来照顾我,结果我才刚好,你俩便又中招了……”

    “哈?”萧瑾瑶饭粒子都险些喷出来,“还有这事?”

    殷蝉想起也觉得好笑:“是呀……后来我才知道您是为了救我,故意这样说的,我这才好,王爷便就又染上天花,姐姐您从前是……”公主俩字还未开口,便见萧瑾瑶眨了眨眼,殷蝉很乖觉得便将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反正王爷就是染了病害怕您知道,生怕您再什么时候过来也给染上,那段时间是天天担心您会过来,嘱咐我在铺子里盯着,只要一来就将您劝走,幸好您也没来……”

    萧瑾瑶猜中了结尾口中含糊着补充道:“是因为我也染上是不?”

    殷蝉笑着点头,萧瑾瑶扯了扯嘴角,将口中的饭全数咽下,便又好奇道:“那你们后来是怎么知道的?总不是我嚷嚷的吧?”

    殷蝉莞尔一笑告了声罪便拉开她的袖子想找那痘疤,结果翻来覆去也没看着那影儿,纳闷道:“诶,怎么没了?”

    “什么没了?”

    殷蝉指了指她腕骨上一寸左右的那个位置上道:“这一片应当是有两个痘疤的呀……”

    萧瑾瑶满不在意地将烛火拉近,给他指了指那处的疤痕,淡笑道:“许是被这刀疤给盖住了。”

    殷蝉这才看清那原本藕节似的小臂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三道浅色地刀疤,虽是上了祛疤药,可还是留下了明显地伤痕,殷蝉又是惋惜又是担忧道:“您何时受了这么多伤?难道……”是王爷做的?

    萧瑾瑶一看他那副要哭的表情,忙将衣袖拉下,大咧咧摆手道:“没什么,你继续说你的。”

    “那好吧……”他叹了口气,“后面咱仨病好,我便就在王爷的铺子里住下了,王爷教我做糕饼点心蜜饯,专挑您爱吃的教,后来我出师了,你俩出去玩,就把我一个人丢在铺子里看家……我不乐意非要跟着,王爷就骂我,哪有爹娘出去幽会,还要带上傻小子的……”

    说着便露出那副哀怨地表情,直接将萧瑾瑶给逗乐了,接话道:“怨不得你方才那样说。”倒的确像是一家三口了……一想到他俩不过十五个的年纪,就捡回个六岁的娃娃,成日在铺子里扮家家酒,倒也是够可乐的。

    这事萧瑾瑶还当真干得出来,想当年还是她扮夫君,岚岫当她媳妇儿,小芙儿当女儿,玩儿得也是不亦乐乎,只可惜每扮一回,岚岫就要给换回来,她当夫君,自己当媳妇儿,小芙儿便一直傻了吧唧地被她们投喂各种果果,后来把她给喂出个食物中毒,皇后恨得撵着她们打。

    一想到这儿,萧瑾瑶没忍住噗嗤一乐,小芙儿能全须全尾地长大,那才真是要去感谢菩萨。

    她笑得出神,全然没注意到面前又坐下个人来,殷蝉扯了扯她的衣袖,萧瑾瑶这才回神,一扫见对面不知何时蹦出来的贺元栩,吓一激灵,碗都险些掉在地上。

    贺元栩眼疾手快地接过,柔声道:“紧张什么?”

    “没。”萧瑾瑶又将碗夺了回来,埋头吃饭掩饰自己的忐忑。

    怀里还揣着别人的秘密没看呢!如今一见到他的脸,就莫名想起那个被囚禁在金屋里的姑娘,心下五味杂陈。

    “你们继续聊你们的,不用管我。”贺元栩冲殷蝉道。

    后者称了声是,这便又继续开了口:“反正那两年,真的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回回其实我比王爷都还要盼着您来,”他又笑,“因为您一来,就会给我带别宫里师傅做的小点心,宫里的用料好多外面都是买不着的,别提多好吃了,回回您一来就给我装满一整个食盒,说是给我一个人的,我都不舍得分给王爷呢!”

    贺元栩想到这事便也跟着接话道:“你是不知道这个小馋猫,天凉的时候还好,东西还能多放几天,这天气一热,你又生怕我会虐.待他似的,带那老些个点心过来,这熊孩子就愣往嘴里塞,每回撑得要吐都舍不得多分本王几块……后面倒好,从一颗豆芽菜吃成个小肉球,都是你给喂的!”

    萧瑾瑶偏头打量着他如今颀长地身段,耸了耸肩道:“没有啊,这长得不挺匀称的!”

    殷蝉害羞地眨了眨眼:“小时候确实成了个小胖子,后来这不是您……”说着感觉脚面上一阵钝痛,殷蝉面不改色地换了个话题,“幸好如今您回来了,今儿太晚了,等明儿个,我再亲手给您做您最爱的红糖糕啊!还有核桃包,糖酥酪,如何?”

    “这个好!那就这样说!”萧瑾瑶忙点头答应。

    贺元栩轻咳一声,彰显一下存在感,殷蝉忙补充道:“也给王爷做水晶饺和蜜粽子。”

    贺元栩笑笑,跟着点头。

    萧瑾瑶不知怎的,如今越看他是越别扭,原本还想趁机问点别的,如今他一来,也只好作罢了。待她吃饱喝足,便就起身告辞,贺元栩同她走在前头,殷蝉送到门口,瞧见这二位檀郎谢女佳偶一双,唇角苦涩一笑,站在门外看了良久才终是回头。

    这有人带路,总算是不必再担心迷路了,萧瑾瑶非常卖力地记着路线,嘴里念叨着:“出门右拐穿回廊,左转再过月亮门……”

    贺元栩回身一笑,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道:“行了,别背了,知道你不识路,以后要去哪儿,叫我陪你就是。”

    萧瑾瑶手下一僵,有些不知所措。

    这好端端地突然动手做什么,我要是直接抽开会不会显得尴尬?

    就这迟疑地一会功夫,贺元栩便已将她的小手握得更紧了,感受到萧瑾瑶的僵硬,回身宽慰一笑:“别怕,我只是领你回家。”

    想着便又转移注意力地开口道:“你可知殷蝉的名字是谁取的?”

    萧瑾瑶漫不经心地猜测道:“你?”

    贺元栩摇了摇头,恰好经过一处敞亮地小花园,清冷月色照得他的侧脸尤为标致,萧瑾瑶愣了愣神,磕巴道:“我?”

    贺元栩扬唇一笑,引着她到石桌着坐下歇歇。

    这手一松开,萧瑾瑶就跟解除了封印似的,整个人总算是喘过气来。

    贺元栩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袖下地拳头便又紧了紧。

    佯作不在意道:“是呀,你取的。殷蝉原名铁牛,每回你一想唤他都叫不出口,我便提议给他再改一个,我说姓舒,你非要姓萧,萧是你们北齐国姓,你便就改做姓殷,咱俩争执个不休,让小家伙自己选,结果那小没良心的想都没想就直接选了你,亏本王当年还亲自给他煲汤喂饭洗尿布,一日三餐伺候着,竟比不上你这个十天半个月才出现的坏娘亲!”

    萧瑾瑶选择性无视掉最后一个词,干笑道:“你没听过一个词,叫远香近臭?在身边的时常见着,倒不觉什么,只有那想见见不着的才会天天挂念着。”

    “原来你知道啊……”贺元栩突然怔怔地看着她,眼底泛着悲伤,声音带着嘶哑。

    萧瑾瑶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似是被他的眼神烫着,匆匆便又转走。

    尴尬地望着天边清月,不知该如何接话。

    可贺元栩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起身走到她身后轻轻揽着她道:“你可知这些年我有多想你?你怎么就能把我给忘了呢?”

    他的声音沙沙地回荡在耳畔,萧瑾瑶眉头紧拧着有些慌神,磕磕巴巴道:“我……我爬树摔了头,这事儿怎的怪我?”

    萧瑾瑶眼珠子溜溜转着,小鹿似的还带着几分委屈。

    贺元栩看着心头一动,便想起她动情时总是那副一看便想让人使劲欺负地小兔子模样,呼吸加重了一下,又凑近了些道:“我哪敢怪你……疼你都来不及。”

    萧瑾瑶被他的呵气激得浑身一僵,心脏砰砰跳着便想自他怀中跃起。

    对方似有所觉地将手臂收得更紧,压着声音道:“我帮你将全部回忆都找回来好不好?”

    萧瑾瑶咽了咽口水,思绪乱飞,耳尖红得几欲滴血,却仍在竭力克制着情绪,出声道:“……你别急,再等等……等我整理好头绪,我再……再回复你。”

    后半句话简直是拿气音说的,贺元栩就像个成了精的公狐狸似的,试着浑身解数险些将萧瑾瑶都勾得把持不住,幸好,她清明尚在,缓兵之计总是还会使的。

    便见他似有些不悦地叹了口气道:“还有什么好等的……五弟他,可是你的亲小叔子。”

    萧瑾瑶心下啐道,好像你是我的后小叔子一样。

    唉等等,好像他就是我的后小叔子。

    “你不也是。”萧瑾瑶声音一冷道。

    贺元栩觉察到她声音变了,捏了捏她的肩膀,凑近一笑:“我不承认,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青梅竹马,我的两小无猜……我知道你嫁人是有目的的,所以我原谅你,过往之事,既往不咎,咱们俩,重新来过可好?”

    那双眼亮晶晶地直看着萧瑾瑶,萧瑾瑶能清晰看到他瞳孔中自己表情迷茫地脸,险些就陷入他的温柔陷阱里。

    萧瑾瑶暗自攥住了拳头,心道,你原谅我我可还没原谅你,那所金屋囚着的姑娘,我还没折腾清楚,谁跟你既往不咎!

    “再等等,让我再想想……”萧瑾瑶舒了口气,将他环在腰间的手臂给生生拉开,后退两步,对着那双满是受伤的眼睛,萧瑾瑶狠了狠心道,“我还有些事需要搞清楚,等搞清楚了,我再答复你。”

    看她目光坚定,贺元栩薄唇微张着终是没再说什么,只可怜兮兮地扯了扯她的袖角哑声道:“好,我等你……只是,别让我等太久。”

    萧瑾瑶扯了扯唇角,之后便逃也似的快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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