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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锦衣卫钱塘行暗杀 王守仁伪投江脱险

    一

    正德二年,盛夏。

    王守仁和黄嘉爱已经离开了京城近一个月了。王守仁一路上还是身体不好,坐在马车里颠簸起来会感到头晕恶心,幸好黄嘉爱的服侍很是周到,行程并没有耽误太多。

    终于,他们来到了钱塘县。

    钱塘县位于杭州府,最早是秦始皇设置的钱唐县,唐朝时因为犯国讳,便更名为“钱塘县”。这里有一处世人皆知的河流——钱塘江。

    王守仁的身体已经硬朗许多了,他掀起了马车的窗帘望去,钱塘江横亘在眼前。在一片微雾下,钱塘江就那样安静地流淌着,更显得神秘。虽不是起潮的时候,可此时的大江却肃穆庄严,不怒自威。

    王守仁看着这美景,突然说了句:“我不愿去赴任了。”

    正在赶车的黄嘉爱听了这话,吓了一跳,连忙停了车问道:“先生,您说什么?”

    王守仁转过头,看着黄嘉爱的眼睛道:“我不愿去赴任了。”

    黄嘉爱惊道:“先生慎言。”

    “已经至此江边,毫无人烟,”王守仁道,“我还何需慎言?”

    黄嘉爱劝道:“先生,今日天色已晚,还阴沉,恐有雨,不如嘉爱虽先生寻一处歇身之所住下,明日再赶路?”

    王守仁看着天色也不好,便同意了。

    两人又行了两里路,终于看见前面有一家住户正飘着炊烟。王守仁便说道:“我看前面那户人家就可,且先去问问。”

    两人来到那户人家门前,敲了门。一个老汉开了门,见来者穿着官服,便诚惶诚恐道:“二位官老爷,草民可是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王守仁笑道:“老人家,我原乃在京的兵部主事,如今往贵州赴任,敢问可否行个方便,容我二人借宿一晚?”

    老汉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开始热情起来:“来来来,快请进,这天眼看就下雨了。”

    黄嘉爱把马栓在门外,和王守仁一同进了屋去。

    进了草房,老汉说道:“天已见晚,二位官人没用过晚饭吧?”

    黄嘉爱摇头道:“这一路饥渴不已,未用晚膳。”

    王守仁瞪了黄嘉爱一眼,黄嘉爱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低下头去,不再出声。

    老汉道:“不瞒二位官人,草民家里真是没吃的了。已经断粮两天了。”

    王守仁惊道:“为何断粮啊?”

    “别提了,”老汉道,“原是稻米四钱七文一石,可如今竟翻了翻,八钱一石了。我就是种地的,一石米就开出去八钱银子,吃不消嘛!”

    王守仁道:“定是那朝中的奸贼和地方串通一气,贪赃枉法!”

    老汉惊慌失措道:“哟哟!可不敢乱说!不敢乱说!”

    王守仁一心不想去赴任,只想拖延着,便问老汉道:“老人家,您可知道这附近有何名胜游玩之地?”

    老汉想了想,说道:“距此东行三里有座寺庙,乃是座古庙,僧侣不多,许是有些古迹。”

    王守仁听了,对黄嘉爱说道:“明日一早,我们去看看。”

    二

    到了晚上,天上果然下起了雨。这雨在云彩间徘徊逗留了大半天,将云浸得灰暗潮湿,终于好像不耐烦了似的急切地从云上落下,如瓢泼一般。王守仁寄宿的草房禁不住雨点的打击,漏起水来。

    王守仁正坐在床边看书,黄嘉爱在一旁给他举着油灯。突然,一滴雨水滴落在了王守仁的书上,浸透了纸,墨迹瞬间模糊了。

    “茂仁,”王守仁道,“上外边取个水盆来,这屋顶漏水了。”

    黄嘉爱应了一声,把油灯放在地上,起身出去了。王守仁坐在床边等着。

    黄嘉爱出了门,雨中一溜儿小跑拿了水盆,刚想转身往回走,忽然听到院子有动静!

    他死死站在那里,没有动作,哗哗的雨声掩盖了一切脚步声,但他能感到有人气息的靠近。他刚想回头,突然觉得颈上一凉——一把尖刀顶在了他的咽喉!

    “别出声!”来人低声喝道。

    黄嘉爱恍惚间看清了对方有三个人,便小声问道:“你等何人?”

    伴着雨声,来人只说了句:“不该问者勿要问,不该知者勿要知。”

    “你们是来找......”黄嘉爱还想说什么,那人却不给他再问问题的机会,一掌重重地切在了他后颈上。黄嘉爱瞬间失去了意识,瘫倒在地。

    王守仁在房间里等了这么长时间黄嘉爱还不回来,便知道可能不妙,刚想出门一探究竟,门口就出现了三个人影。这三个人头上戴着草帽,身上披着雨衣,脚下穿着草鞋,如同鬼魅一般一动不动。

    “你们是?”王守仁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恐惧,尽量平静地问道。

    为首的举起了腰牌。借着微弱的烛光,王守仁看清楚了——那被外面的雨水洗刷过的锃光瓦亮的金属腰牌上刻着六个字“镇抚司锦衣卫”。

    王守仁明白了,刘瑾到底是不肯放过自己。原来,一封上疏导致的最坏结果,并不是被贬到贵州当驿丞,而是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他反倒冷静了,深呼了一口气道:“甚好,你等可是奉命而来?”

    为首的锦衣卫道:“正是奉刘公公之命。”

    王守仁点点头道:“既如此,我跟各位走。”

    为首的道:“你也还算是明事理的。”

    “方才出去的我门生呢?”王守仁想起了黄嘉爱的安危。

    “我只是让他睡个时辰而已。”那锦衣卫道。

    “好,”王守仁郑重道,“走吧。”

    三

    那三名锦衣卫将王守仁夹在中间,走出了屋子。雨还在下着,不一会儿就将王守仁的衣裳都打湿了。他打了个喷嚏,试探地说道:“三位上差,守仁自小体弱,需每日饮水足量,方可度日,不然便会生病。”

    为首的锦衣卫问道:“这与我等何干?”

    王守仁说道:“因病情严重,有时胸闷不止,甚至皮肉溃烂,所以自小父亲就带我四处寻医,却未得治。后遇一神医,断言此病不发作还好,若发作起来......”王守仁支支吾吾地并不说下去。

    “发作怎样?”旁边的一名锦衣卫问道。

    “此病传染,”王守仁道,“恐怕祸及他人。我已是将死之人,若传染给三位上差,岂非上差之不幸?”

    “一派胡言!”为首的一声断喝道,“若果真如此,你家人岂不是死绝了?”

    王守仁若有其事地点头道:“我父亲早已被传染过,所以我家从来井水不断。还有我母亲,便是因此哀逝!”说着,他低下头,痛哭起来。

    这一哭,锦衣卫们慌了。他们都没怎么读过书,更不知道世间是否果真有这种怪病。看着王守仁哭得情真意切,也就暂且相信了。

    “既如此,”为首的说道,“你可自去江边饮水。”说完,他又对其他两人说道:“此处出了大江,也无处可逃,不如先容他饮水,省得祸连你我。待他病疫自愈,再动手不迟。”

    那两个锦衣卫点点头表示同意。王守仁便摇摇晃晃地走向江边。

    夜晚的钱塘江在雨中显得更加神秘——水面被雨点击打得泛起层层涟漪,可站在江边往中心望去,却是漆黑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王守仁知道那些锦衣卫离自己不远,就在大概十步开外的距离,心里十分紧张。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全都在此一举了。

    那三名锦衣卫只听得江边传来“扑通”一声,便急忙去江边察看。三人跑到了江边,可哪里还有王守仁的影子?

    “完了!”一名锦衣卫惊道,“让他给跑了!”

    “不对!”为首的说道,“这四周并无其他出路,唯有一大江,他无处可逃啊!”

    “快看!那是何物?”另一名锦衣卫指着不远处的水面道。

    三人都定睛望去,只见黑乎乎的水面漂浮着什么。只是在被雨点击打着的江面显得来回浮荡不定。

    “去!”为首的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他命令手下道,“快去!下水看看!”

    “是!”另两个也激动不已,也来不及脱衣服了,便双双下了水,扑腾着游了过去。为首的在岸边焦急地等待着。

    “找到了!”水中传来激动的声音。

    “拿来看看是何物?”岸上的声音显得更加急切。

    二人上了岸,将拿到的东西交给长官。那为首的一看,竟是一双鞋!

    “他跳江了!”一名锦衣卫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说道。

    四

    王守仁蹲在乱草丛中,忍受着蚊虫的叮咬,紧张地睁大眼睛看着江边的三个锦衣卫。他们之间的距离,王守仁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走吧!”王守仁听见为首的说道,接着便看见三名锦衣卫消失在了江边。

    他不敢出去,万一那些锦衣卫是假装离开来试探他呢?他冒不起这个险。果然,大约过了一刻钟,那三名锦衣卫又回来了,为首的说道:“这王守仁是真死了。”

    “大哥,”另一人道,“万一他会游水,逃走了呢?”

    “你看看!”为首的用手指着大江道,“这暴雨如注,江风不息,就算是他当真会水,又能奈何?”

    第三个说道:“大哥所言极是!况且会水者怎能不脱鞋袜,便直接入水?”

    之后,再没有了反对的声音。

    “我等就拿这个回去交差吧。”为首的举起了那双在水里捞上来的王守仁的鞋说道。说罢,他消失在了王守仁的视线里,另外两个人也跟着走开了。

    这三人当真是走了!王守仁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等听到马蹄声渐行渐远,他才跌跌撞撞地从草丛里走出来,一头栽倒在泥泞的地上,失声痛哭。

    雨还在下,只不过小了许多。王守仁之前还未痊愈的身体经过了这一晚上的折腾和雨淋,更加虚弱了。他大咳了起来,接着便感到天旋地转般的眩晕。他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顶着喉咙,他努力地将它往下咽,可是它往外冲的力道实在是太大了,只要稍微一放松,它就要冲出去!

    终于,王守仁憋不住了——它从微微张开的口中喷涌而出!一瞬间,一股血腥味从嘴中直冲大脑!他低头看去,自己吐出来的是一口暗红的鲜血!

    吐出了这口血,王守仁感觉周围的世界越来越模糊,四肢越来越无力。他想,自己可能是要死了,虽然没有死在刘瑾和锦衣卫手里,但是就在这江边、在这雨中,自己三十五年的人生就要走到了尽头,而从小立下的圣贤之志还没有达成。想到这儿,王守仁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但很快便和雨水混在一起,流进嘴里,有着独特的淡淡的咸味。

    紧接着,王守仁就完全失去了意识。他躺在江边,四周只有被雨水浇得湿漉漉的泥地和随风摇摆的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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