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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一出好戏(2)

    白染衣循着视线看过去,那人身着黑袍,露出的中衣领口雪白,发冠用一根银簪固定。

    那银簪被雕刻成竹子的模样,竹节笔直凌厉,末梢的竹叶细长尖锐,如它主人的气质一般挺拔有节却隐隐透出寒寒肃杀之感。

    他眉目清朗,看向白染衣的眼神一如往常般宁和清亮。

    东方本是端坐在窗边,白染衣刚来他便注意到了。换了个姿势轻轻撑在桌上,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两大两小。

    知道她是来找自己的也不提个醒,直到白染衣发现自己了才点个头笑了下。

    白染衣面无表情的站了一会儿,然后果断的朝他走了过去。

    进了店后她便坐在了东方对面,一言不发。

    桌子靠窗,东方和满满一边,白染衣与多多一边,剩下的那边没椅子,徐敬年便自己拿了张来坐在了中间。

    他先客套的与东方打了声招呼,然后又对着白染衣开始叽叽喳喳。

    白染衣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在他停顿等回应的间隙敷衍两句,由衷的觉得他比王识的嘴还要烦人。

    东方替他们各点了一碗面,然后也不出声了。

    他看起来倒是清闲,丝毫不担心白染衣真的会被徐敬年的花言巧语鬼迷心窍了去,只静静地在旁观望着,仿佛这是一场绝妙的好戏。

    白染衣耐心告罄,道:“徐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现在没空,你请回吧。”

    徐敬年毫不尴尬,托着腮笑眯眯道:“没事,我在一旁待着绝不烦你,能看看你就行。”

    白染衣脸都黑了,盯着他道:“徐公子是不是当真以为我乃天女下凡,不食人间烟火什么也不懂?我与你道不同,我不喜欢你,你能听明白吗?”

    “没关系啊。”徐敬年并不在意,“白姑娘喜欢什么样的,我努努力。”

    白染衣哼笑了下,语出惊人。终于轮到徐敬年脸绿了。

    她说,我喜欢你爹。

    “我钟情他很久了。”白染衣一本正经,看起来极为认真,“所以,年儿,我和你不可能,我只把你当作儿子看待。”

    徐敬年张了张嘴要说话,但白染衣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打断道:“你才多大?有五十了吗?不上五十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又摸了摸袖口,无意间瞥到东方掩着半张脸在笑,忍不住想骂一句。

    她伸手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借点钱。”

    东方不明所以,但还是递了一枚银子过去。

    白染衣看了他一眼,大概意思是“你给多了,我不还。”

    东方没说话,笑的眉眼弯弯。

    白染衣没看他,将银子递给徐敬年,道:“这是还你方才的,剩下的就当作给你爹的聘礼押金,劳你递至他眼前,多谢了。”

    其实想通过他搭上徐正海的人,徐敬年见的多了。白染衣不是第一位也绝不是最后一位。

    他当然不会觉得白染衣真是一位玉女,不沾半分烟火。

    身在红尘中哪有人真能全身而退?名利情爱但凡沾了一点儿就会面目全非。

    徐敬年看着手里的银子纠结了好一会儿,不知该怎么接这“戏”。

    正巧这时店小二端来了面,一共四碗,桌上几人自然的分了去,独独落了他的。

    东方半真不假的歉疚道:“徐公子,我们这粗茶淡饭的你怕是吃不惯,今日就没点你的份。你慢走,我们就不送了。”

    白染衣还煞有介事的补了一句:“别忘了和你爹说啊,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徐敬年半信半疑,自讨没趣。

    但他还是将银子放在手里掂了下,笑道:“白姑娘说笑了,这银子我且收下,下次换成金子再来找你。”

    说着,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转眸看向东方,道:“既然白姑娘今日心情欠佳,徐某就不再叨扰了。只是,白姑娘莫要被别的人骗走了。”

    幼稚。

    东方只撑着头轻抬了下下巴,笑道:“慢走。”

    白染衣看着窗外的人影越来越小,无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极其不喜欢被监视的感觉。尤其是用着冠冕堂皇的理由毫不收敛的窥探。

    “找我?”东方将手边的调料小菜推到了她面前。

    “嗯。”白染衣舀了半勺葱花加进碗里,随后开始自然的吃起了面,不再回答。

    东方笑了下,也没再多问什么。

    金多多和金满满吃面吃的飞快,吃完了就开始拿着小面人和竹蜻蜓做游戏。

    为了方便一起玩,金多多跑到了对面,挤在东方身边。于是东方不得已与他换了个座位,和白染衣坐到了一起。

    大概是春光正好,清风徐徐,白染衣看着俩孩子做游戏看着看着有点犯困。

    徐敬年的话她并未放在心上,但金多多和金满满在一旁听着倒是偷偷记在了心里。

    金满满看着手里精致的面人,捋了捋它的发饰,糯糯的开口问道:“姐姐,今日那位公子为何说你在守孝?”

    “嗯?”白染衣困的放空,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啊,无事。不必放在心上。”

    金满满看了她一会儿,听话的低着头继续玩,只是时不时会端详一下自己手中色彩明艳的小面人。

    白染衣手撑着额头又看了一会儿,困得不行,干脆合眼眯一会儿。

    过了不知多久,她感觉自己的额头被人轻轻敲了一下,瞬间清醒过来。

    白染衣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趴在桌子上了,东方曲起的手还没收回,额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有些痒痒的。

    “别在面馆里睡着了。”东方道。

    白染衣看了看周围,哦,确实挺不合时宜的。

    “回去吧。”她道。

    金多多和金满满一人拽着她的一只手往前跑啊闹的,白染衣被他俩带着上半身东倒西歪。

    东方眼里含着笑,负着手在后面紧紧跟着。

    他有一瞬间恍惚了下,忽然想不起来以前自己一个人走在这条街上是什么感觉了。

    他勾了勾唇,眼中的笑意更加柔和起来。

    白染衣在夕阳下蓦地回头,毫无防备的跌进了他的眼中。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像一锅浓稠醇厚的汤在缓缓流淌,面上咕嘟咕嘟的冒着几个泡,底下早已沸腾。

    她下意识的移开了目光,想了想又转了回来。调整道:“要想被凶手盯上,我必须要成为戏班目前最炙手可热的角儿,但时间太短我的能力还不够。所以我想借他人之手加强渲染效果,再找人带头做个风向标,将众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东方道:“徐敬年?”

    白染衣微微诧异道:“你也这么想?”

    “没有,才知道的。”东方笑了笑,“若你真的烦了想摆脱他,用的理由怕就不是这么荒唐的了。”

    大概直接从源头上下手,先制个药毁容几天。

    “你留了回旋的余地,应该是有用的。”

    白染衣点了点头,“对,他是最佳人选。你觉得这办法如何?还有什么我未考虑到的吗?”

    东方垂下眸,不置可否。片刻后抬眸微笑道:“你尽管去做,不用顾虑太多。”

    白染衣一怔。

    这句话从前导师和她说过很多遍,因为她总是瞻前顾后,想法很大胆,做法却永远挑的是最稳妥的。

    似乎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想出几个备选答案就前进不了一样。

    她把勇气都留给了一意孤行,所以这条路上她只能孤军奋战。

    “若你做不到信任我,你可以分析。”

    东方走近一步,目光温和确切。疏疏淡淡中仿佛牵了无数根线缠裹着她,若即若离,却怎么也挣不破。

    无论是情感冲动还是理性分析,你都只能得到一个答案——我可以做到护你周全。

    东方嗓音温沉,仿佛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得到。

    白染衣一瞬间有些呆滞,话没过脑子就蹦了出来:“那你确实有点本事。”

    东方:“?”

    空气凝固了一瞬后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概是被自己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本事惊到了,白染衣咳了两声才道:“好,那便先这样吧。”

    两人并肩跟在小姐弟的身后,金满满时不时端详一下小面人的动作没有逃过东方的眼睛。

    “有些事你不放在心上,总会有别的人替你心疼。”

    “啊?”白染衣不明所以。她顺着东方的示意看过去,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这孩子的心思。

    “你不在乎这些,但他们也许想要你更好些不被他人诟病。”东方道。

    白染衣沉默了一会儿,郑重道:“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会改变的。”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他人而主动改变自己,不是因为完善,而是因为那些本以为可有可无、非具体的感情。

    她不想看到他们因为自己而偷偷难过伤心。

    东方见她如此认真,笑了下,道:“好。”

    前方有个自由临画书写的摊子,在买来的荷包上用特制的香料墨书写或描画上去,香味经久不散。

    “你们俩去试一试,刚巧看看最近练字练的如何了。”白染衣轻轻推了推小姐弟。

    荷包长的基本一样,都是粗布做成的,并不精巧但还算凑合。

    俩人各拿了一个,选墨时金多多偏头问她:“白姐姐想要什么香墨咧?”

    “给我写的?”

    金多多被戳破心思般的“嘿嘿”笑了一声,“嗯!”

    白染衣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目光扫了一圈,“檀香吧。”

    “好!”金多多答的响亮,率先拿了笔写起来。工工整整的三个字就这样摆到了白染衣面前。

    是她的名字。

    “写的很好啊。”白染衣拿起来仔细检查了下。

    “当然了,他没事就练呢!”金满满对弟弟的进步似乎也十分自豪。

    白染衣盯着这个名字看了良久,忽然出声道:“练熟了,以后就别再写这个了,可以练些别的。”

    “啊?那写什么送给你呢?”金多多问道。

    “写‘禧’字吧,我喜欢这个。”

    白染衣神情淡淡,东方却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金满满知道了具体是何字之后便拿笔认认真真的写在了荷包上。

    金多多不开心,没有送到白染衣最满意的礼物,他有些不服气。提笔便在金满满写好的字旁画了一朵小花。

    白染衣故作讶异道:“多多怎知我喜欢梅花?多多真厉害!”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是梅花了,但金多多还是很得意。

    “为什么是这个字呢?”金多多牵着白染衣的衣袖一边走一边问。

    “这是我的……”白染衣顿了下,“乳名。”

    “乳名?只有一个字吗?为什么是这个字咧?”金多多仿佛有数不清的问题。

    但这次白染衣只是一笑,终止了这个话题。

    最快乐的记忆被时光扭转成了苦涩,再提及时只剩下难熬。有些事,她宁愿永远被冰封住,被大雪掩埋,永远也不要再重新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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