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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大寒

    白染衣昏迷了一天,箭上的药水、喝下的药汤、身上的蛇毒、多多的死以及强撑了那么长的时间,种种累加,让她溺在了不安的睡梦中。

    但她其实没做什么梦,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在脑中一个接一个的重复播放。

    她看到了外婆、郑羽宙、秦老夫人还有多多。都是一些她想留却留不住的人。

    梦里的情绪很混乱,总是有口气堵在心里,沉不下也出不去。

    当她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转过头看到陈岚伏在桌上睡着。

    他们没有回神明庙,她现在在王府里陈岚原来的房间中。

    白染衣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轻轻的下了床,走到桌边。

    陈岚伤的比她重,主要的攻击都被徐敬年留下来对准了他,而他也选择了一个人揽下来。

    白染衣透过烛火静静地看着他,陈岚眉心微蹙着,不笑的时候总显得心思深重而又态度疏离。

    冬夜的雪下的悄寂无声,纵然纷纷也旷寂冷清。

    白染衣没有吵醒他,拿了一件狐裘替他盖上,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

    她心里放不下多多,也想去看一看满满。

    后院的烛火没灭,这样的深夜只有小桃还在忙碌。她今夜特意来陪着满满睡觉,但满满夜里睡的很不安稳,便留了一豆烛光方便自己照顾她。

    白染衣来的时候小桃就注意到了,她披了件衣裳推开门,低声讶异道:“姑娘醒了?身子可有不适?”

    白染衣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满满熟睡的面容便迅速移开了目光。

    “怎么是你来陪着?棠月没有和你抢吗?”

    小桃听了这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白染衣不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桃叹了口气,掩上门拉着白染衣往外走了两步。

    这才开口:“白姑娘一直昏迷着不知道,棠月姑娘为了救满满断了一条腿呢,肋骨也断了两根。”

    冷风打着旋儿绕过了白染衣的耳畔,她没听真切,手指冰凉的握住小桃的腕子,又问了一遍:“你说棠月怎么了?”

    小桃看着她,不知怎么地,忽然有点不忍心说出来了,明明白染衣跟此事也没什么关系。

    她只好指了指自己的胸腔又指了指自己的右腿,低声道:“断了。”

    说完,她小心的瞧了眼白染衣的神情,她没说话,握着自己手腕的五指却在慢慢收紧。

    小桃赶紧报平安:“但人没事,昨日傍晚还醒了一次呢。”

    白染衣静了好半晌,忽然回过神般地撤去了自己的手,问道:“其他人呢?满满怎么样了?”

    “其他人都挺好,满满也还行,就是呛了些水又从马上摔了一下,但医师说养养就好了。”

    小桃避重就轻,不敢说的太多。

    白染衣点了点头,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没有。

    她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知晓多多的消息,但她现在也说不出口。

    她没在后院久待,回去的步伐忽然变得沉重起来,路过棠月的屋子时又变的很矛盾,既想进去看看又想匆匆走过。最终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间还是选择了路过。

    回到陈岚房间时,门忽然从里打开了,陈岚的眼里还是未褪的担忧,但厚重的双眼皮彰显了他的疲惫。

    白染衣几乎是立刻进去打开了检测仪,对着他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确定除了外伤没有其他伤之后才放松了神经。

    她关了检测仪,忽然抱住了他。

    陈岚一看她这状态就知道她刚刚听见了什么。

    她每次感到害怕难过的时候就会想要一个拥抱,因为每次她难过的时候陈岚都会抱住她。

    陈岚双手搭在她的腰上,紧紧箍住她,但这次他没有出声安慰,只是紧紧抱着她。

    “我差点儿以为我要失去这一切了。”白染衣闷闷道,带着浓重的鼻音。

    出了虫洞还能穿回来,但失去了就再也不能拥有了,是怎么调整时间线也无法挽回的遗憾。

    她自十六岁之后再也没有哭过,却在二十三岁这年流过这么多次眼泪,她来这儿的一年里好像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她从来对待痛苦都是麻木且冷漠的,因为无爱者无忧无惧。

    而现在,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她不想乞求了,她只想强势的抓住她想抓住的。

    “你不能离开我。”白染衣的语气非常强硬,几乎是命令的口吻。

    “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离开我。”

    她眼眶通红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副绝不妥协的姿态。

    陈岚温和地回望着她,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我怎么可能会不爱你。”

    白染衣摇了摇头:“你还以性命起誓绝不骗徐敬年,但你最后还是骗了他。”

    陈岚低眸浅笑:“我没说以谁的性命起誓。”

    “我无所谓。”白染衣看着他,“我无所谓你骗我背叛我还是不爱我,我只要你不离开我。”

    “我不要你说,我要你做。”

    她是真的很害怕,她已经不止一次的强调自己对他的依赖,尽管这听起来非常幼稚,但她管不了那么多。

    陈岚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也不想离开你。”

    她跪在多多的尸体旁失声痛哭时,自己就站在她身后。

    他对多多的感情没有白染衣那么深,但她的痛苦似乎也在那时一并传到了他的身体里,让他不可避免的与她共情,咀嚼着那些苦涩难咽的情绪。

    他不想再看到她流泪了。

    就让日子在此刻刷新吧。

    “今日大寒。”他忽然说道,眼角眉梢都带着温和的笑意,嗓音轻缓如春风。

    “生日快乐,祝冬禧。”

    白染衣一愣,她自己都忘了。

    居然二十四岁了,距离上次听到这句“生日快乐”已经过去八年了。

    太久违了,以至于再次听到这句祝福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有多么开心,多么想念。

    她有些措手不及:“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郑教授提过。”陈岚打开环戒,年历上标出了两个日期。

    “巧吗?一月二十日你出生的那天是大寒。”

    白染衣当然知道,她的目光落在了另一处,想知道“巧”在何处。

    三月五日,陈岚出生的日子是惊蛰。

    “礼物早已为你备好,在神灵山。现在时间仓促,来不及给你拿下来了。”陈岚有些抱歉。

    今天这个日子对白染衣来说太过特殊,不止是生日,它与多多的忌日相连着,又是她十八岁入藏那天为外婆埋下檀珠的日期,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令人愉悦的日子。

    白染衣垂下眸,想说其实没必要为她准备礼物的,如果不提,她应该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还有生日。

    陈岚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指着自己的生日日期对她道:“你知道了我的,却要我忽略你的。祝冬禧,做人要公平。”

    白染衣抬眸惊异的看着他:“你是故意的。”故意把自己的生日给她看。

    “这才有来有往。”陈岚笑起来。

    白染衣说不出话来,她的心情很复杂,也不敢太开心。徐敬年死了,徐正海会是什么反应谁都不知道,他将会采取什么行动也未可知。

    白染衣现在对所有幸福的事都感到惶恐,因为每一次欢喜过后都是一场浩劫。

    但陈岚是这冰天雪地里的一抹暖阳,和煦的亲吻着她的每寸荒芜。

    她不想扫兴。

    白染衣拉着他走到床边:“我是不是占了你的位置?”

    陈岚自己还负着伤却将床留给了她,但其实他比自己更需要休息。

    他给自己的永远都是无声泉眼的细水长流,如果白染衣不是一个敏觉的人,恐怕也无法感受到陈岚那些细微零碎而又无处不在的爱意。

    就像此刻床边为她备好的清茶,永远都是温热的。

    他一派自然地玩笑道:“没有人规定这地方就是我的。”

    白染衣忽然松了手,钻进被子里,朝里让了让,示意他睡在身边。

    陈岚挑眉看着她,没有拒绝。

    白染衣又翻身抱住他,钻进了他的怀里。

    “累了吗?”陈岚摸了摸她的后脑,“累了就睡吧。”

    白染衣摇了摇头,她心里埋了很多担忧,根本睡不着。

    她抬起晶亮的眸子看着陈岚:“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

    “嗯,只要是关于你的,我都听。”

    他笑了笑,轻声道:“好。”

    *

    陈岚出生在一个令人艳羡的家庭,父母相敬如宾,家风严肃活泼。

    他小的时候很叛逆,因为母亲不管他,父亲惯着他。他跟着身为环境学家的父亲到处跑,从小就见识了不少大自然的奇诡瑰丽。

    但自从父亲出任务去世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母亲并没有因为这个变化而改变自己对家庭的态度,她还是一门心思扑在研究上。那时虫洞有了大发现,她每天忙的根本不着家,自然也无暇顾及自己的儿子。

    陈岚有的时候会感觉她似乎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因为在每年为数不多的休息日里,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有些茫然,就像想不起来他是谁一样。

    就在某次家里罕见地来了一位客人时,他才明白了母亲对他的态度到底处在什么样的界限里。

    两杯水,一杯给客人,一杯给他。对待客人什么样,对他就是什么样。

    但母亲不是对他一个人如此,她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好像不擅长交际也不喜欢交际,像个封在玻璃罩里的人,只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除了对父亲。

    但她对父亲的态度其实也和他人差不多,只是在父亲的玩笑里会露出点真实的笑意,极偶尔的时候也会露出害羞的表情,像普通妻子那样。

    陈岚想,或许父亲的离开也带走了母亲最后的鲜活。

    他有点不服气,既然母亲视他如空气,那他就努力让自己变的闪耀,耀目到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他有这样的天赋。

    陈岚中学时顽皮却聪明,作业忘记写了就一边听课一边补,他写的飞快还能回过头将重点都一字不落的记下。经常性的,他的作业都是蓝色的满分批改,这是老师对他的警告,希望他能遵守规定按时完成。

    但没有用,下一次他依然会这样做,却又让老师无话可说。

    这样的人确实很惹眼,无论是性格还是能力都是突出的那一个。

    只是在母亲面前,他还是显得默默无闻。

    后来高中时他擅自做主休了学,提出要四处闯荡,母亲自然没有反对,但也没有提供任何支持。

    他一个人四处走,去了很多的地方,像从前父亲还在时那样,只不过这次是他一个人的冒险。

    他经历了很多,也碰到了很多难题。学习难题、交际难题、生计难题甚至生存难题,他都遇到过。短短三年的时间里他在风波里艰难求生,从一开始的年少肆意到后来的沉稳平静。

    三年过后,他回来参加了高考,成绩依旧优秀。他人觉得不可思议,但母亲认为这是理所应当,他自己也没说什么。

    他在那三年里得知了母亲曾患有自闭症,但她其实早就好了,只是习惯难改,本性如此。

    陈岚接受了母亲对于工作高于家庭的态度,他也彻底下定了决心,去了更远的地方继续学习、流浪。

    他待人一向温和有礼,时刻尊重、包容大度。

    其实只是因为冷漠。

    他不像白染衣那样时常用冷漠来掩饰自己的热忱,故意闭目塞听以此保护自己。他从不会给自己套什么保护壳,更不在乎会得到什么样的反馈,即使他来者不拒也没有人能走近他。

    他看起来那么豁达宽容,只是因为他什么都不在乎。

    他有爱也敢于释放爱意,但这样的时刻太少见,他成熟地话至七分止,善意能给能收。

    他给每个人的情感都很淡,不是因为害怕自己给多了覆水难收反噬自身,只是因为他不想。

    他不想浪费时间和精力在无关的人身上,不想按照普世价值观去做一个道德多么高尚的人。他的爱很有限,他只把这有限的感情放在他认为重要的人和事上。

    几乎遇到的每个人都说他看起来就像个完美的神,从容通透却又疏离淡漠,既有神的慈悲也有神的威严。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他做事全凭意愿,因为他心里没有枷锁,他可以选择善良也可以选择贪婪。

    他变得越来越像他的母亲,也渐渐理解了母亲。

    郑羽宙跟他说,也许他的母亲只是因为笨拙固执,不知道怎么向自己的孩子表达爱,所以才显得不近人情。

    他笑着说“也许吧。”这确实是他童年以及少年时期的遗憾,但是他也从来没有主动问过母亲,他只在少时离家前留下了一根细丝——他鬼使神差的放弃了原定的环境学研究,选择了和母亲一样的专业。

    他并不期望母亲会通过这根线主动把他拽回来,他只是在等一个答案。

    但是直至母亲去世,他也没能等到这个答案。母亲的遗话插件依旧平淡官方,他什么也看不出,他接受到的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掀不起任何波澜。

    就像他这几年看似漂泊不定实则平平淡淡的生活一样。

    后来在回中央之前他去了一趟云贵高原做任务,最后的三天刚好赶上彝族的火把节。

    这个从澜沧江和金沙江繁衍而来的古老民族拥有着神秘而又热烈的力量。

    敬拜神祇的祭祀台上摆满了牛羊尸骸,毕摩虔诚的诵经祭火,陈岚却好整以暇的站在不远处观望着。

    这些对他来说有些新鲜也有些无聊。

    最后一天送火时,这些人手持火把,竞相奔走。再将手里的火把聚在一起,垒成一堆堆巨大的篝火,在热情的夏季夜晚围着篝火尽情高歌舞蹈。

    这种庄严野性的矛盾氛围在烟火绽上天空时达到了顶峰,天上繁星闪烁,烟火比繁星还要璀璨。而篝火是坠落的钻石,比烟火多了永恒,比繁星多了热烈。人群疯狂的欢呼起来,万物野蛮生长。

    陈岚忽然想到了祝冬禧,这个把他从寡言少语变成张狂肆意的女孩儿就是这样,似乎天生地长,无拘无束。

    不知怎么,他这个从来不信神佛的人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大概就是这样的,必要经历过人的苦难才能懂得如何为人,必要有过血性才能甘愿为他人奋不顾身。

    陈岚安静的看着这些虔诚又疯狂的人,不禁勾起了唇角。

    他突然很渴望再次见到她,这是他不经世事时见过的对生命力最好的诠释。

    也是他曾经的生活里短暂出现的鲜活色彩,就像他父亲曾经带给他的启蒙,却又随着父亲的死亡而转瞬即逝。

    他曾试图在自己平淡无波的感情里寻找一个激烈的跳动,就像祭祀台上等待献祭的生灵,在寻找属于他自己的神。

    现在终于等到了,即便与记忆里的人相去甚远,他却反而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对他而言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好比满满和多多对他而言就像他对其他人一样,只不过是人生中的一个短暂交点,他可能会因为善良而去选择帮助,但绝不会因为他们而付出自己的生命。

    这就是一个圆滑且冷漠的人理所当然会做的选择。

    但他却破了例,他可以因为白染衣而竭尽全力的去救,只是因为他们对白染衣而言很重要。

    他本来可以毫无所托的去过属于他一个人的生活,无牵无挂、自在从容。但他永远也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因为他遇见了白染衣。

    他曾见惯了世态炎凉,人心根本经不起考验。但他也见过理想主义者的奔赴,见过他们心中的烟火人间。

    而白染衣就是这样的理想主义者,但她身上那些矛盾的特性使得她变的更加生动,更加特殊。

    这恰恰是对陈岚的致命吸引。

    所以,自他们的生命轨迹产生交集的那一刻起,他就只会与她不断靠近,直至交融。

    他忽然懂了那些围着篝火不断起舞的人,信仰于他们而言从不是禁锢的神像,而是热烈的火种。他像追随一颗流星般地去追随她,凝成了他这样的无神论者心中唯一的信仰。

    *

    陈岚低下头吻住了白染衣的双唇,虔诚迎接来自雪山上那朵圣洁而又顽强的雪莲。

    白染衣在他的吻中暂时忘却了心中的忧虑,任它们如尘埃般沉寂在心里。

    她静静地回应着他,在他温柔的亲吻中获取宁静从容的力量,她渴望一阵清风徐来,吹走她心里的所有尘埃。

    “muhlypurla”

    她听见陈岚忽然这样说了一句。

    “什么?”

    她有些茫然。

    陈岚紧紧贴着她,吻的更深了些,呼吸渐渐变的急促热烈,像一场风暴,席卷了白染衣所有的感官。

    陈岚在亲吻的间隙里回答她,声音沙哑而低沉。

    “起风了。”

    白染衣心里倏然一跳。

    在这个大雪落满空山的时刻,他是她千里冰封的万物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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