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变
“看来，你对那短命鬼动了真情。”
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蒙面女子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身穿红色长裙的少女正踩着一道红泥墙，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看这人头上的簪子，她就知道这人是谁了。同出一脉，却非同宗。此人，应该便是此次玄门遣来王都的人。
“药王谷，温友娣。”
“玄门，妙歌。”妙歌纵身一跃，落在了温友娣身前，头上的兜帽滑落到肩头，一头红色的长发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耀眼。
温友娣和妙歌对视，见其眼睛无光无亮，无波无澜，虽有灵性，却是个盲人，不由暗自可惜。
夜风呼啸，树叶沙沙作响，此时已是深夜，只有蝉鸣落叶之声。
妙歌走到温友娣跟前。“你的手在抖。”
温友娣暗暗握紧了左手的拳头。“你听出来的？”
“世间万物皆有灵，风说，你的手在抖，你信不信？”妙歌伸出手。“把遗诏交出来吧。”
温友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警惕之色。
“你不愿意？”妙歌眉毛一挑，狐疑地看着温友娣。
温友娣笑道：“你多虑了，遗诏岂在我手，我对他没有任何情意，这数月相知，不过虚与委蛇。我虚情假意的本事，你应该耳闻过，何必担心。”
“你说谎。”妙歌并不相信温友娣的话，温友娣的口舌之利，可以杀人，亦可救人。师傅说，温友娣是药王谷另类的存在，她不在意生死悲欢，不在意人间情感，冷静沉着，杀伐果断，与药王谷的优柔寡断，慈悲众人背道而驰。只是，她这几个月在暗处蛰伏，听到了不一样的温友娣，而让温友娣改变的，却是皇帝。这二人对月饮酒，潇洒作谈，笑语欢声，就像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她不得不怀疑温友娣。不得不说，这个皇帝有让人惊艳之资，非庸才之辈，也非好色之徒，勤勉爱民，谈吐儒雅。要不是知道皇帝迟早要死，她不会浪费时间看着两人温情。
“遗诏上说了什么？”妙歌问她。
“我怎么会知道。”
妙歌将帽兜重新带好，将头发拢在里面。“你既要瞒，你就自己承受这孽缘吧，我会将这几月的情况报与族内，你好自为之。”
这世界上，有人为了活而不死愿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有能有缘者可脱胎换骨，无缘无能者命归黄土。皇帝既然该死，命格就不能更改。既然温友娣要插手这桩孽缘……
“温友娣，你也知道我的本事，我既能为活人办事，也能给鬼办差。这生死轮回之事，你还是不要擅自插手为好。”妙歌临走之前，还留下了一言忠告，这是真心建议温友娣的。
然而……
温友娣目送妙歌离开，握着宫灯的手微微一紧，良久才道：“若不是你是岁暮之人，我非杀你不可。”
她确实是因为皇帝，明白了戏文里所谓的情爱欢乐。可戏文终究是戏文，总会看完，总会舍弃。这些都不能改变她，她还是那个她，无论过去，未来，现在如何，只能由她来决定。
在成为药王谷的弟子前，她只是一个没有自由的下奴。不知道生往何方是自由，死往何处能极乐，她每天能做的就是在采石场里不停地干活，然后安安分分地吃着属于自己的干馒头。
从千年前开始，温家就已经沦为奴了，所以她一出生就是一名卑贱的下奴。因为他们是沧澜人，被灭国的沧澜人。
温家世代文臣，在朝堂上从来都是唯唯诺诺，从来没有为自身大胆过一回，唯一大胆过的一次就是留在帝都，拒绝逃离。
当岁暮天寒的人出现时，温家只剩她一个人了。
这次帝都之行，岁暮天寒的指令下发了三个分支势力，药王谷派了温友娣，玄门派了妙歌，仙宗则派了李长生。
药王谷掌令人间生死，玄门伫立阴阳两间，仙宗则负责除魔卫道。
三大势力竟同时被派往帝都，可见岁暮天寒对此事的重视。
温友娣仰头望着夜空，明月高悬，星缀其间。她的目光却透过层层云幕，直落到了那颗最亮的星上。
“紫微星明……”她轻声低语着，随即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这真是一个好兆头啊……”
******
******
岁暮天寒
清早，整个岁暮天寒被钟声覆盖。
一整晚，族长都没有合眼。他瞄了一眼旁边几位，见都闭着眼，也不知道是困觉还是在冥思。
大家都在等着一个消息。
一个关乎天下苍生的消息。
而这时，沉寂多日的傀儡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开口说话了。
“结束了。”傀儡人咧嘴一笑，那笑容看起来很吓人。
傀儡人与主人心意相通，为了防止消息外泄，玄门早早开创了一门功法，可以让人和傀儡心神相通，互传消息，互感方位，互知风险，也能共成一体。
傀儡人再次开口，不过这一次，它的声音不再嘶哑，反而变成了一个少女的声音。
“北陵君王已逝。”
一言震慑，亦令人如释重负。
当年，神裔时代最后一个帝国沧澜覆灭，王室众人被处以极刑，流云公主则在琅郡山明若寺被处以血祭，岁暮者为救流云公主，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所有人死生唯一念，不惜一切代价，亦保王族血脉。
琅郡山明若寺的钟声止于那一天，而之后的第一声就在长胥帝的长逝。随着时间的推移，岁暮天寒渐渐意识到，王都之中，存在诅咒。
不知是北陵王族寿元将尽，还是沧澜诅咒应验，岁暮天寒之人并不清楚，所以才允许族人进入北陵王城进行暗中调查。
良久，药王谷谷主阙景山开口问道。“是谁登基。”
“京帝膝下无子，圣旨已下，是传位给左南王楚怀年。”
玄门门主慕容双笑道：“左南王的子嗣倒是不少。”
比起京帝无子女缘，而左南王却是八子双女，儿缘福厚。相比之下，慕容双倒是有些同情京帝了。
“妙儿，你可有什么发现？”慕容双询问傀儡人。
“回禀师父，穆氏有下落了。”
慕容双收起嬉皮笑脸，认真道：“当真?”
“弟子寻灵问魂至数千年时间，发现北陵第一任帝王在攻破都城时，就已经被君霖太子的魂剑重创，被军医断定活不过三日。然则，此事令有玄机，师父，你知道城破的第三日是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慕容双感觉事情有些棘手。
“流云公主被处以极刑。”
“所以你怀疑是血祭术，以命易命。”
“众所周知，血祭术以命易命，被沧澜列为禁术，但我这几个月辗转王城、兰若寺、旧都陵遗址，问魂问灵数千年才得知上一次施展禁术是在沧澜国覆灭后的第三日，北陵以诛灭妖邪为由，对流云公主实施血祭。琅郡明若，神袛聆意，可达天音，上古持之，可达天际。琅郡山明若寺的钟声止于流云公主的归去，而之后的第一声却是在长胥帝逝。长胥帝不信神明，不敬天道，以诛灭妖邪为由挑起战争，临死前却以沧澜禁术换取长生，当真可笑至极。弟子猜测，这就是历任北陵皇帝活不过三十岁的原因，这不是怨气，也不是诅咒，而是天道的审判。”
“这一任帝王……我记得他……”慕容双皱起眉头。
“他多活了二十余年，容貌却停留在三十岁。弟子笃定，他一定动用了禁术，所以才能延续二十余年寿命，而那个被换命之人，很有可能是穆氏的人。”
“禁术需要王室血脉才能施展，穆氏非王室血脉，怎么可能成功？”
“问人问物不如问灵问魂，弟子也是昨天才发现，京帝的妻子，也就是当今皇后，她姓穆，叫穆云筝。”
“姓穆不代表就是穆氏一族，千年时间，变数太大。”北宫褚云不以为意。
“我明白北宫宗主之意，您放心，我和潮云都探寻清楚了，皇后就是我们要找的穆氏一族。只是，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被关在笼子里，人已经疯了。我在她的记忆深处里探查了一番，发现了一些端倪。穆氏就是王室中人，只不过穆氏先祖早先因犯事被废，赐了外姓，世代驻守王室陵墓。只因此事蒙羞，所以知之者甚少。我们又去了废弃的穆府，发现穆府守护的剑詛其实就是王室陵墓。”
“还有呢？”
“在她的记忆里，被实行血祭的是她的妹妹穆云笙，她还有一个哥哥也在那一天失踪，生死不知。”
“岁暮有岁暮之规，北陵之事，我等不得插手，往事如烟，早已随风而去，纵然有灭国之仇，也不能违背族规。”族长说道。
“灭国之仇可以不报，隐瞒身份无可厚非，可是族长，你难道不管其他人了吗？”慕容双玩着手中的骰子，意味不明笑了笑。
“其他人？”阙景山眉头一皱。
“诸位不会忘记了吧，九星舍这些年捕杀关押的人可都是我们岁暮天寒的人。更何况，玄门自成立之日起，便有一道命令，那就是要将穆氏给找回来。这道令我一直心存疑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穆氏身上流的王族的血，这种血会让凡人拥有长生的权利，这太可怕了，我们必须将穆氏找到接回来。
“我也赞成慕容门主，当下我们应该将族人救出来。以前大家会顾虑暴露身份，一直不敢深入北陵，可如今北陵君逝自顾不暇，我们可以派门下弟子去打探族人的下落。”北宫褚云在一旁附和道。
“可是……”族长还是有些顾虑，他担心被九星舍的人发现。
“哼。”慕容双冷笑一声。“族长，有些事情可以遗忘，但人，不能放弃。当年正是他们的不放弃，才能让我们顺利到达这个地方。”
族长沉默许久后，才道。“那便派人前去打探消息吧，切勿暴露，保持警惕，一定要小心九星舍。”
“潮云会护送穆云筝返回，我会继续探寻其余穆氏的下落。”妙歌说道。
“好，我们会派人前去接应，小心九星舍，我会另外派一名弟子协助你。”北宫褚云道。
“谁？”
“你觉得李长生怎么样？”慕容双道。
“他不行。”
“我不要他！”
北宫褚云和妙歌不约而同地拒绝。
“额…徒儿啊，你们不是处得挺好的吗？你不能因为上回大比输给了他就记仇啊。”慕容双纳闷地摸了摸鼻子。
“他又路痴，脑子也天真，别被人骗了去。而且下山又不能御剑，等他骑着马找到帝都跟我汇合起码要半年吧！我可不想在这个地方呆半年，这里怨气太大了！”妙歌突然拔高了调子，异常的激动，连带着傀儡人的身子都一抖一抖的。
“咳咳。”北宫褚云尴尬的咳嗽两声，他了解自己徒弟，不仅路痴，还很执拗，容易和妙歌吵起来。虽然长生是这一代中最出色的弟子，但他在这山中修行从未接触过世外，心思干净又天真，少运筹无心计，他担心会被世外的人蒙骗伤害。
“北宫兄你怎么看？”慕容双也尴尬极了。
“长生确实不适合，锦绣怎么样？她下过一次山，有经验，而且女孩子搭档起来更默契一些。”北宫褚云提议。
慕容双脸上写满了拒绝，她选李长生是因为这小子运气好，是逢凶化吉之相啊！锦绣肯定不行啊，她没有李长生运气好！“我刚卜算了一下，必须是李长生。”
“你……当我瞎吗？”北宫褚云怀疑地看着慕容门主，刚刚她可什么都没做。
“你不懂，我这个修为能心算。”
一旁的药王谷谷主阙景山看着族长苏兰舟，倒是有点可怜他。年轻的时候没被人重视过，没有有人缘也没有威望，到了中年了，成了族长，照样是畏畏缩缩，被慕容双和北宫褚云反驳几句就把自己的想法收回脑子里，没有主动性和自主性，真不知道李玄命当初怎么想到把族长之位给他的。要是李玄命还在，一口唾沫一个钉，绝不带收回反悔的，大家也都服他，个别不服的都一些小猫小狗，没胆子吭声。
阙景山有点怀疑李玄命把族长之位交给苏兰舟，是不是因为苏兰舟不惹事不来事。
“你是不是在想李玄命啊。”慕容双撇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阙景山。她头凑过去压低声音对着阙景山耳朵道。“你那表情收一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好歹人家女儿都订婚了，给点面子行不行，要嫌弃他你心里嫌弃就可以了，别写在脸上啊。”
阙景山一掌把她头拍回去，也不知道谁嫌弃，还倒打一耙。
慕容双撇了撇嘴，扬起声调。“兰舟啊，你女儿是不是到了成婚年纪了？”
“是啊？怎么了？”族长有些诧异。
“我是觉得，李长生脑子活能力佳，武艺强境界高，按年纪来说比他爹当年强。再看看你女儿，眼比天高，心比海深，看不透摸不准，现在你就管不住她，谁知道以后什么样，不过你有李长生这么好的女婿，也不愁以后了。”
“你就闭嘴吧。”阙景山从兜里掏出一枚丹药，一脸怒气的丢进慕容双只知道巴拉巴拉不停说着的嘴里。
下一秒，慕容双就说不出话来了。话说到一半声音发不出来，整个脸都憋红了。
族长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转过身研究着墙上的棋盘了。
阙景山更加讨厌这人了，泄愤似的掏出一大把药丸就塞进慕容双嘴里。
慕容双本来要挣扎一下的，一看见大把名贵的平时求都求不来的药丸，生怕阙景山反悔，赶紧含口里，站起来跑到离这厮几米远的角落里，掏起手帕吐出来，一个除尘咒一个除干咒刷刷刷用上，然后心满意足的放回口袋。
“你们已经穷成这样了？”阙景山一脸恼怒，想起每次谷中弟子跟他反映玄门的人有多无赖有多无耻，他还不信，现在想想，门主都这样！底下的弟子还有什么不可能的！沾了口水都还要装起来！等着给谁吃！
许是觉得阙景山眼睛都要蹬出来了，慕容双笑哈哈的朝阙景山谢了谢，心里感叹门中的药库又多了点存货，够弟子们出门厉练了。
“师父，我还在。”傀儡人道。
“哈哈哈，没事没事，你继续，还有什么要说的。”发了笔横财的慕容双很高兴。
“京帝驾崩前一日，九星舍有十五人离京，树灵告诉我，是排名地字的甲乙丙丁四组，如果你们执意派李长生下山，恐怕会撞上他们。”
“知道他们去哪吗？”
“不知。”
自北陵建国之初，便建立了九星舍，历代舍主皆为王族。他们不受王族贵胄的管辖，而是直接由舍主统领。他们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抓捕沧澜世家后代。凡是上位者都怕自己的领地里有不安定的因素，更何况沧澜的特殊曾是神权统治。
长胥帝建立的是人权时代，不问神灵，无问仙人，但北陵依旧有人求神求仙，求生老病死。
何其讽刺。
世上常言，人分喜怒悲欢，并且在不同的环境下衍生的性格又有不同，所以还分善恶忠奸。
世上无情多，有情也多，若有心就有情，无心便无情。无情者一生顺风顺水，无道阻碍，而有情者则分七情六欲道，若一道未过，则万劫不复，如若堪破，那便是有情变无情，放下便入道成仙。
而在沧澜国破后成立的岁慕天寒，遵第一任族长之令，修炼的就是无情道。
数万年前，天上有神，降下希望，受人界供奉，选出一名神子，代管人界，后成沧澜。后来，长胥帝举起义旗，揭竿起义，推翻神权专政时代，灭沧澜，建北陵，无神主义时代开始。
而沧澜遗民死里逃生后，迁居苦寒隐秘之地，建立了岁暮天寒。
随着时间的流逝，为防不测，岁暮天寒第一任族长先后建立起三脉势力。
一个是仙宗，一个是玄门，还有一个则是药王谷……
仙宗修仙御剑，行走天下除魔卫道，保四方太平。
药王谷广施恩德，救死扶伤为民除病，妙手回春仁心仁德。
玄门道法两仪，捉鬼降妖，勘测天下离奇之人，办其天下离奇之事，为活人办事，为死人办差，散心之执念，游走阴阳两间。
三脉法门不同，各有千秋，但都有一个共同维护点。它们所处方位不同，各占三处，自成三派，为铁三角形状，保护中心法门岁暮天寒。
族长看了看墙上附着的棋盘，那是第一任族长留下的棋盘，无人能动。可这段时间，这棋子已接连不断走了四子，这到底是个什么警示？
当天，玄门所有弟子收到门主慕容双发出的消息。
三月，文佑帝崩，告知百官，下发遗诏。因膝下无子，传位王弟楚南王，九星舍出京十五人，为地字甲乙丙丁四组，行事匆匆，恐有大事，望行者小心，避锋而动。但若发现其方位，在保证安全之下请及时共享踪迹。
于是，神州各地摆摊算卦的玄门弟子纷纷共享踪迹。
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蒙面女子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身穿红色长裙的少女正踩着一道红泥墙，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看这人头上的簪子，她就知道这人是谁了。同出一脉，却非同宗。此人，应该便是此次玄门遣来王都的人。
“药王谷，温友娣。”
“玄门，妙歌。”妙歌纵身一跃，落在了温友娣身前，头上的兜帽滑落到肩头，一头红色的长发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耀眼。
温友娣和妙歌对视，见其眼睛无光无亮，无波无澜，虽有灵性，却是个盲人，不由暗自可惜。
夜风呼啸，树叶沙沙作响，此时已是深夜，只有蝉鸣落叶之声。
妙歌走到温友娣跟前。“你的手在抖。”
温友娣暗暗握紧了左手的拳头。“你听出来的？”
“世间万物皆有灵，风说，你的手在抖，你信不信？”妙歌伸出手。“把遗诏交出来吧。”
温友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警惕之色。
“你不愿意？”妙歌眉毛一挑，狐疑地看着温友娣。
温友娣笑道：“你多虑了，遗诏岂在我手，我对他没有任何情意，这数月相知，不过虚与委蛇。我虚情假意的本事，你应该耳闻过，何必担心。”
“你说谎。”妙歌并不相信温友娣的话，温友娣的口舌之利，可以杀人，亦可救人。师傅说，温友娣是药王谷另类的存在，她不在意生死悲欢，不在意人间情感，冷静沉着，杀伐果断，与药王谷的优柔寡断，慈悲众人背道而驰。只是，她这几个月在暗处蛰伏，听到了不一样的温友娣，而让温友娣改变的，却是皇帝。这二人对月饮酒，潇洒作谈，笑语欢声，就像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她不得不怀疑温友娣。不得不说，这个皇帝有让人惊艳之资，非庸才之辈，也非好色之徒，勤勉爱民，谈吐儒雅。要不是知道皇帝迟早要死，她不会浪费时间看着两人温情。
“遗诏上说了什么？”妙歌问她。
“我怎么会知道。”
妙歌将帽兜重新带好，将头发拢在里面。“你既要瞒，你就自己承受这孽缘吧，我会将这几月的情况报与族内，你好自为之。”
这世界上，有人为了活而不死愿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有能有缘者可脱胎换骨，无缘无能者命归黄土。皇帝既然该死，命格就不能更改。既然温友娣要插手这桩孽缘……
“温友娣，你也知道我的本事，我既能为活人办事，也能给鬼办差。这生死轮回之事，你还是不要擅自插手为好。”妙歌临走之前，还留下了一言忠告，这是真心建议温友娣的。
然而……
温友娣目送妙歌离开，握着宫灯的手微微一紧，良久才道：“若不是你是岁暮之人，我非杀你不可。”
她确实是因为皇帝，明白了戏文里所谓的情爱欢乐。可戏文终究是戏文，总会看完，总会舍弃。这些都不能改变她，她还是那个她，无论过去，未来，现在如何，只能由她来决定。
在成为药王谷的弟子前，她只是一个没有自由的下奴。不知道生往何方是自由，死往何处能极乐，她每天能做的就是在采石场里不停地干活，然后安安分分地吃着属于自己的干馒头。
从千年前开始，温家就已经沦为奴了，所以她一出生就是一名卑贱的下奴。因为他们是沧澜人，被灭国的沧澜人。
温家世代文臣，在朝堂上从来都是唯唯诺诺，从来没有为自身大胆过一回，唯一大胆过的一次就是留在帝都，拒绝逃离。
当岁暮天寒的人出现时，温家只剩她一个人了。
这次帝都之行，岁暮天寒的指令下发了三个分支势力，药王谷派了温友娣，玄门派了妙歌，仙宗则派了李长生。
药王谷掌令人间生死，玄门伫立阴阳两间，仙宗则负责除魔卫道。
三大势力竟同时被派往帝都，可见岁暮天寒对此事的重视。
温友娣仰头望着夜空，明月高悬，星缀其间。她的目光却透过层层云幕，直落到了那颗最亮的星上。
“紫微星明……”她轻声低语着，随即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这真是一个好兆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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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暮天寒
清早，整个岁暮天寒被钟声覆盖。
一整晚，族长都没有合眼。他瞄了一眼旁边几位，见都闭着眼，也不知道是困觉还是在冥思。
大家都在等着一个消息。
一个关乎天下苍生的消息。
而这时，沉寂多日的傀儡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开口说话了。
“结束了。”傀儡人咧嘴一笑，那笑容看起来很吓人。
傀儡人与主人心意相通，为了防止消息外泄，玄门早早开创了一门功法，可以让人和傀儡心神相通，互传消息，互感方位，互知风险，也能共成一体。
傀儡人再次开口，不过这一次，它的声音不再嘶哑，反而变成了一个少女的声音。
“北陵君王已逝。”
一言震慑，亦令人如释重负。
当年，神裔时代最后一个帝国沧澜覆灭，王室众人被处以极刑，流云公主则在琅郡山明若寺被处以血祭，岁暮者为救流云公主，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所有人死生唯一念，不惜一切代价，亦保王族血脉。
琅郡山明若寺的钟声止于那一天，而之后的第一声就在长胥帝的长逝。随着时间的推移，岁暮天寒渐渐意识到，王都之中，存在诅咒。
不知是北陵王族寿元将尽，还是沧澜诅咒应验，岁暮天寒之人并不清楚，所以才允许族人进入北陵王城进行暗中调查。
良久，药王谷谷主阙景山开口问道。“是谁登基。”
“京帝膝下无子，圣旨已下，是传位给左南王楚怀年。”
玄门门主慕容双笑道：“左南王的子嗣倒是不少。”
比起京帝无子女缘，而左南王却是八子双女，儿缘福厚。相比之下，慕容双倒是有些同情京帝了。
“妙儿，你可有什么发现？”慕容双询问傀儡人。
“回禀师父，穆氏有下落了。”
慕容双收起嬉皮笑脸，认真道：“当真?”
“弟子寻灵问魂至数千年时间，发现北陵第一任帝王在攻破都城时，就已经被君霖太子的魂剑重创，被军医断定活不过三日。然则，此事令有玄机，师父，你知道城破的第三日是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慕容双感觉事情有些棘手。
“流云公主被处以极刑。”
“所以你怀疑是血祭术，以命易命。”
“众所周知，血祭术以命易命，被沧澜列为禁术，但我这几个月辗转王城、兰若寺、旧都陵遗址，问魂问灵数千年才得知上一次施展禁术是在沧澜国覆灭后的第三日，北陵以诛灭妖邪为由，对流云公主实施血祭。琅郡明若，神袛聆意，可达天音，上古持之，可达天际。琅郡山明若寺的钟声止于流云公主的归去，而之后的第一声却是在长胥帝逝。长胥帝不信神明，不敬天道，以诛灭妖邪为由挑起战争，临死前却以沧澜禁术换取长生，当真可笑至极。弟子猜测，这就是历任北陵皇帝活不过三十岁的原因，这不是怨气，也不是诅咒，而是天道的审判。”
“这一任帝王……我记得他……”慕容双皱起眉头。
“他多活了二十余年，容貌却停留在三十岁。弟子笃定，他一定动用了禁术，所以才能延续二十余年寿命，而那个被换命之人，很有可能是穆氏的人。”
“禁术需要王室血脉才能施展，穆氏非王室血脉，怎么可能成功？”
“问人问物不如问灵问魂，弟子也是昨天才发现，京帝的妻子，也就是当今皇后，她姓穆，叫穆云筝。”
“姓穆不代表就是穆氏一族，千年时间，变数太大。”北宫褚云不以为意。
“我明白北宫宗主之意，您放心，我和潮云都探寻清楚了，皇后就是我们要找的穆氏一族。只是，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被关在笼子里，人已经疯了。我在她的记忆深处里探查了一番，发现了一些端倪。穆氏就是王室中人，只不过穆氏先祖早先因犯事被废，赐了外姓，世代驻守王室陵墓。只因此事蒙羞，所以知之者甚少。我们又去了废弃的穆府，发现穆府守护的剑詛其实就是王室陵墓。”
“还有呢？”
“在她的记忆里，被实行血祭的是她的妹妹穆云笙，她还有一个哥哥也在那一天失踪，生死不知。”
“岁暮有岁暮之规，北陵之事，我等不得插手，往事如烟，早已随风而去，纵然有灭国之仇，也不能违背族规。”族长说道。
“灭国之仇可以不报，隐瞒身份无可厚非，可是族长，你难道不管其他人了吗？”慕容双玩着手中的骰子，意味不明笑了笑。
“其他人？”阙景山眉头一皱。
“诸位不会忘记了吧，九星舍这些年捕杀关押的人可都是我们岁暮天寒的人。更何况，玄门自成立之日起，便有一道命令，那就是要将穆氏给找回来。这道令我一直心存疑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穆氏身上流的王族的血，这种血会让凡人拥有长生的权利，这太可怕了，我们必须将穆氏找到接回来。
“我也赞成慕容门主，当下我们应该将族人救出来。以前大家会顾虑暴露身份，一直不敢深入北陵，可如今北陵君逝自顾不暇，我们可以派门下弟子去打探族人的下落。”北宫褚云在一旁附和道。
“可是……”族长还是有些顾虑，他担心被九星舍的人发现。
“哼。”慕容双冷笑一声。“族长，有些事情可以遗忘，但人，不能放弃。当年正是他们的不放弃，才能让我们顺利到达这个地方。”
族长沉默许久后，才道。“那便派人前去打探消息吧，切勿暴露，保持警惕，一定要小心九星舍。”
“潮云会护送穆云筝返回，我会继续探寻其余穆氏的下落。”妙歌说道。
“好，我们会派人前去接应，小心九星舍，我会另外派一名弟子协助你。”北宫褚云道。
“谁？”
“你觉得李长生怎么样？”慕容双道。
“他不行。”
“我不要他！”
北宫褚云和妙歌不约而同地拒绝。
“额…徒儿啊，你们不是处得挺好的吗？你不能因为上回大比输给了他就记仇啊。”慕容双纳闷地摸了摸鼻子。
“他又路痴，脑子也天真，别被人骗了去。而且下山又不能御剑，等他骑着马找到帝都跟我汇合起码要半年吧！我可不想在这个地方呆半年，这里怨气太大了！”妙歌突然拔高了调子，异常的激动，连带着傀儡人的身子都一抖一抖的。
“咳咳。”北宫褚云尴尬的咳嗽两声，他了解自己徒弟，不仅路痴，还很执拗，容易和妙歌吵起来。虽然长生是这一代中最出色的弟子，但他在这山中修行从未接触过世外，心思干净又天真，少运筹无心计，他担心会被世外的人蒙骗伤害。
“北宫兄你怎么看？”慕容双也尴尬极了。
“长生确实不适合，锦绣怎么样？她下过一次山，有经验，而且女孩子搭档起来更默契一些。”北宫褚云提议。
慕容双脸上写满了拒绝，她选李长生是因为这小子运气好，是逢凶化吉之相啊！锦绣肯定不行啊，她没有李长生运气好！“我刚卜算了一下，必须是李长生。”
“你……当我瞎吗？”北宫褚云怀疑地看着慕容门主，刚刚她可什么都没做。
“你不懂，我这个修为能心算。”
一旁的药王谷谷主阙景山看着族长苏兰舟，倒是有点可怜他。年轻的时候没被人重视过，没有有人缘也没有威望，到了中年了，成了族长，照样是畏畏缩缩，被慕容双和北宫褚云反驳几句就把自己的想法收回脑子里，没有主动性和自主性，真不知道李玄命当初怎么想到把族长之位给他的。要是李玄命还在，一口唾沫一个钉，绝不带收回反悔的，大家也都服他，个别不服的都一些小猫小狗，没胆子吭声。
阙景山有点怀疑李玄命把族长之位交给苏兰舟，是不是因为苏兰舟不惹事不来事。
“你是不是在想李玄命啊。”慕容双撇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阙景山。她头凑过去压低声音对着阙景山耳朵道。“你那表情收一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好歹人家女儿都订婚了，给点面子行不行，要嫌弃他你心里嫌弃就可以了，别写在脸上啊。”
阙景山一掌把她头拍回去，也不知道谁嫌弃，还倒打一耙。
慕容双撇了撇嘴，扬起声调。“兰舟啊，你女儿是不是到了成婚年纪了？”
“是啊？怎么了？”族长有些诧异。
“我是觉得，李长生脑子活能力佳，武艺强境界高，按年纪来说比他爹当年强。再看看你女儿，眼比天高，心比海深，看不透摸不准，现在你就管不住她，谁知道以后什么样，不过你有李长生这么好的女婿，也不愁以后了。”
“你就闭嘴吧。”阙景山从兜里掏出一枚丹药，一脸怒气的丢进慕容双只知道巴拉巴拉不停说着的嘴里。
下一秒，慕容双就说不出话来了。话说到一半声音发不出来，整个脸都憋红了。
族长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转过身研究着墙上的棋盘了。
阙景山更加讨厌这人了，泄愤似的掏出一大把药丸就塞进慕容双嘴里。
慕容双本来要挣扎一下的，一看见大把名贵的平时求都求不来的药丸，生怕阙景山反悔，赶紧含口里，站起来跑到离这厮几米远的角落里，掏起手帕吐出来，一个除尘咒一个除干咒刷刷刷用上，然后心满意足的放回口袋。
“你们已经穷成这样了？”阙景山一脸恼怒，想起每次谷中弟子跟他反映玄门的人有多无赖有多无耻，他还不信，现在想想，门主都这样！底下的弟子还有什么不可能的！沾了口水都还要装起来！等着给谁吃！
许是觉得阙景山眼睛都要蹬出来了，慕容双笑哈哈的朝阙景山谢了谢，心里感叹门中的药库又多了点存货，够弟子们出门厉练了。
“师父，我还在。”傀儡人道。
“哈哈哈，没事没事，你继续，还有什么要说的。”发了笔横财的慕容双很高兴。
“京帝驾崩前一日，九星舍有十五人离京，树灵告诉我，是排名地字的甲乙丙丁四组，如果你们执意派李长生下山，恐怕会撞上他们。”
“知道他们去哪吗？”
“不知。”
自北陵建国之初，便建立了九星舍，历代舍主皆为王族。他们不受王族贵胄的管辖，而是直接由舍主统领。他们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抓捕沧澜世家后代。凡是上位者都怕自己的领地里有不安定的因素，更何况沧澜的特殊曾是神权统治。
长胥帝建立的是人权时代，不问神灵，无问仙人，但北陵依旧有人求神求仙，求生老病死。
何其讽刺。
世上常言，人分喜怒悲欢，并且在不同的环境下衍生的性格又有不同，所以还分善恶忠奸。
世上无情多，有情也多，若有心就有情，无心便无情。无情者一生顺风顺水，无道阻碍，而有情者则分七情六欲道，若一道未过，则万劫不复，如若堪破，那便是有情变无情，放下便入道成仙。
而在沧澜国破后成立的岁慕天寒，遵第一任族长之令，修炼的就是无情道。
数万年前，天上有神，降下希望，受人界供奉，选出一名神子，代管人界，后成沧澜。后来，长胥帝举起义旗，揭竿起义，推翻神权专政时代，灭沧澜，建北陵，无神主义时代开始。
而沧澜遗民死里逃生后，迁居苦寒隐秘之地，建立了岁暮天寒。
随着时间的流逝，为防不测，岁暮天寒第一任族长先后建立起三脉势力。
一个是仙宗，一个是玄门，还有一个则是药王谷……
仙宗修仙御剑，行走天下除魔卫道，保四方太平。
药王谷广施恩德，救死扶伤为民除病，妙手回春仁心仁德。
玄门道法两仪，捉鬼降妖，勘测天下离奇之人，办其天下离奇之事，为活人办事，为死人办差，散心之执念，游走阴阳两间。
三脉法门不同，各有千秋，但都有一个共同维护点。它们所处方位不同，各占三处，自成三派，为铁三角形状，保护中心法门岁暮天寒。
族长看了看墙上附着的棋盘，那是第一任族长留下的棋盘，无人能动。可这段时间，这棋子已接连不断走了四子，这到底是个什么警示？
当天，玄门所有弟子收到门主慕容双发出的消息。
三月，文佑帝崩，告知百官，下发遗诏。因膝下无子，传位王弟楚南王，九星舍出京十五人，为地字甲乙丙丁四组，行事匆匆，恐有大事，望行者小心，避锋而动。但若发现其方位，在保证安全之下请及时共享踪迹。
于是，神州各地摆摊算卦的玄门弟子纷纷共享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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