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接下来的一周，他们俨然一对情侣那般形影不离，弗兰克每天准时开车来到晨曦工作的大厦等她下班。她逐渐展开了新的生活，加上爱情的滋养，心情也变得格外明朗，只不过工作时间她依旧会专心致志地投入其中。虽然收入方面与之前相比要缩水很多，但其工作性质却激发出她前所未有的热忱。
除接送女友外，其余时间弗兰克也没闲着，他联系了几位以往相交甚密的友人，并相邀出来喝茶叙旧，其中的原因自然不言而喻。有一位大学时代的旧同学，他们相约在过去时常光顾的海雅旋转餐厅喝下午茶，友人刚落座就不解地问他，“自从你一声不吭地人间蒸发后，我们都以为你不打算返回，怎么这次又突然舍得回来看老朋友了？”
弗兰克尴尬地笑了一声，说：“我走之前不是跟你们打过招呼了嘛，怎么现在一到你嘴里就变味了呢！”
“好吧，那你老实交代，到底是哪位佳人把你的魂给勾了回来。”友人显然不想放过他。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老兄啊！”弗兰克摇了摇头。
“我们几个上次还谈论到你，都不理解你当初是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公家饭不吃，偏偏去学人家辞职创业，要知道爬到你以前那个位置可不是容易的事，你倒好，说放弃就放弃，也不考虑一下我们几个老朋友的感受。你不在官场，我们几个的日子可非同以往啦。”
弗兰克嗤之以鼻，笑着说：“哼，我被你说得好像贪官污吏似的。”
“我可没那意思。老是说，办起事来是真不一样了，那时候多多少少有你的照应，我们几个还算混得不错。”
“好了，打住，那些陈年往事就不要再提了，”他停了半刻，才说，“我这次找你出来除了叙旧还有其它事想与你商量。”
友人摸了摸后脑勺，一脸不屑地说：“我一介老百姓，还能有什么为你效劳的地方。”
“别不正经了，我是认真的。最近打算在本地开设分店，不知你老兄有没有意向合作。”
“听说你在申都的店面经营得还不错，那里市场那么大，怎么不考虑到其它省份发展，偏偏选择跑回来这个小岛，这里的破庙怎么容得下你这尊大佛呢？何况现在到处竞争激烈，生意也不好做。”兴许是对他当初的不听劝诫做个适当的回击，友人不依不饶地挖苦他一番。
这次弗兰克并没有反驳他，只点头应允，“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我最近几年也开始想家了，如果可以回来跟你们这帮朋友再续友情，共同创立事业，总归要比那些不相熟的外人来得放心，你说呢？”
友人一脸狐疑，目光注视着他，“你这可是认真的？”
“绝无戏言，我们都几十岁的人了，这种玩笑开不得，过去你我的感情要数那帮人中最可靠的，所以我自然第一个想到你。”他认真地说。
友人显得有点进退两难，“你容我考虑考虑再说。”
俩人间的谈话参杂着社会中常见的虚伪与客套，那些互相恭维的话并不是出于真心，不能怪哪一方，友情这东西和爱情一样需要经营和滋养，但凡哪一方松懈了，彼此间的情谊就很难再保持以往的坚定。他也觉得这种缺乏真诚的聊天似乎有点浪费时间，最终以接女友为借口而不得不中断这次短暂的会面。临走时，友人还不忘问一句，什么时候再请我吃喜酒？他一笑置之，淡淡地说：“没那么快，先把感情稳定了再说。”
他在老时间和老地方将车停好，接着又发了个短信给女友。晨曦好似心有灵犀，赶紧把手头的事安排妥当才离开工作室。庄美怡看她匆匆忙忙的样子，在身后打趣地说：“那位每天来接你下班的男士应该是你的另一半吧？”她有点吃惊，没想到女老板居然也关心起她的私事。她不想作多余的解释，这样只会越描越黑，更何况连她自己都不敢确定弗兰克到底算不算是另一半，单身了好几年，似乎对男女关系的界定越来越模糊。
“待会儿带你去一个特别的地方。”他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神秘地告诉她。
“搞得那么神秘，这座小岛上哪里还有称之为特别的地方。”
“到了你就明白了。”
晨曦皱了皱眉头，嘴角却牵出一个上扬的弧形。半小时后，弗兰克便把车开到了一幢老式的公寓前方。接着，他熟练地从抽屉中取出门卡朝阅卡器晾了一下，闸门立刻开启，他把车驶了进去。
她睁大了眼睛，转头问他：“这是哪里？”
他自如地回答：“我家啊！”
“你不觉得太突然吗？怎么没提前知会我一声就把我带去你家。”这一举动的确出乎她的意料。
“有什么好突然的，这不是迟早的事吗？除非你不愿意。”他不以为然地说。
“可是我心里还没有准备好。”
“你要准备什么？”他反问她。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们这样操作是不是有点太快了？至少也让我们彼此再多了解一下。”她的语气略显紧张。
弗兰克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说：“你别想歪了，假如我只是出于那方面的需求，我大可以找其他女人，无需大费周章跟你这样浪费时间。今天带你过来，主要是想让多了解了解我的生活，顺便认识一下我的母亲。”
原来是这样，她长长吁出一口气，不禁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可笑至极。
弗兰克取出钥匙开门，门才打开，门后已有一位优雅的老年妇人在那里等候。她身穿孔雀绿的绣花滚边娘惹套裙，满头银发被高高挽起，用略带南洋腔的中文问弗兰克：“Frankie，想必这位就是你口中常提起的Celia小姐吧。”说话时，她的眉眼间流露出一副慈祥而又和善的表情。
“是的妈咪，”弗兰克点点头，顺势将晨曦拉到身边，向她介绍，“这位是我母亲。”
她不由分说立刻向伯母问好，老妇人走了过来热情地与她相拥，这一举动让她倍感亲切。她回头对弗兰克说：“没想到伯母这么友善。”
“那是当然，你没看出来我的性格就随她啊！”他打趣地回道。
“Frankie像足了他的父亲，你仔细看我跟他的眉眼，哪里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妈咪，我是说性格……不是长相…….。”弗兰克纠正她。
老妇人听后哈哈大笑，连忙说道：“你看我又犯糊涂了，别介意呀，Ms.Celia。”
晨曦连忙摇头，“伯母，哪里会，您也可以叫我晨曦。”
“是代表早晨阳光的那个晨曦吗？”
她颇感惊讶，眼前的老妇人一点没有弗兰克口中已患上阿尔兹海默症的样子。
“是的，您猜得真准。”她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
“她以前可是英华中学的语文老师，”他一边搂着母亲的肩膀，一边用自豪的口吻说：“我的中文可都是她一手栽培的。”
老母亲抬起头看他，不满地说：“你的中文还好意思说是我栽培的，这可是在丢我的脸哦。”
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聊着正兴，女佣自厨房走出问：“夫人，汤已经煮滚，可是需要下食材了？”
老妇人像是突然发现错误似的，慌忙对儿子说：“哎哟，你看我尽顾着说话，都忘了厨房还煮着饭呢，我先去准备晚餐，你快请晨曦去客厅坐一下。”弗兰克顺着母亲的意思带她在侧厅坐下，她一边好奇地环顾四周，房子虽说有些年月了，但四周都有大窗户，依旧宽敞明亮。客厅以棕色为基调，古朴的中式实木家俬配上精美的欧式壁画，中西合璧的搭配令整个屋内显得庄重而典雅。女佣呈上切好的热带水果，她留意身边人只挑龙珠果来吃，便好奇问他，“你喜欢吃这种水果？龙珠果的果肉寡淡，甜味不足，况且里面还有很多细籽，口感不如其它水果来得好。”
他不以为然地说：“我倒不这么认为，有些龙珠果的水分很好，好比饮用泉水，既解渴又解暑，怎么不好？”
她无奈摇头，“你还真特别。”
“TOEACHHISOWN……。”他的回答也简单明了。
晚饭时，他们聊起了家常。老人还不停地嘱咐晨曦多夹菜，并问她有何喜好。她从心底喜欢这位健谈的老人，但由于这次的上门拜访显得太仓促，她有点不知所措。老人又问她父母可好？她回道，“还算可以，他们一般只是电话联络。”这时，老人迟疑了一下，突然提起：“我听弗兰克说，你有个十六岁的女儿？”
晨曦的心里咯噔一下，她向弗兰克瞄了一眼，见他的表情平稳，这才缓了缓神说：“是的，我三年前离婚，现在女儿跟我。”
老人和颜悦色地说：“相信她一定很可爱，下次一起带来玩吧。”
这个说法令她颇感意外，一点不像这个年纪的长辈所持的态度。她带着感恩的心情向着老人应允。
“她现在读几年级了，功课可好？”
“刚升入初院一年级，读书还算用功，成绩属于中上水平。”
“单亲家庭的孩子有这样已算很好，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须谨慎交友，现在的社会不同以往，容易受不良影响。”老人的话语重心长，她在一旁颔首认同。
“您职业病又犯了，晨曦对孩子的教育方面还是颇为上心的。”弗兰克插话进来，一边给母亲的碗中夹菜，“人家第一次上门，您多跟她聊些轻松的话题。不然，她下次可不敢来了。”
老人想了想，觉得儿子的话颇有道理，“说的是，说的是。晨曦，你可别介意我这老人家啰嗦。”
她对弗兰克使了个眼色，转而对老母亲说：“伯母，没事的，我还以为您会介意我的过去，现在看来是我多心了。
晚饭的菜色清淡可口，两个炒时蔬，一条蒸鱼，一个花生排骨山药汤，外加一道芋泥白果甜品。这些菜色很符合她的口味，属于传统的潮汕风味。老人家亲切和善，毫无架子，她之前的紧张情绪一扫而光。老人还热衷于收藏二手古董，晚饭后迫不及待地拉着她欣赏各种从旧货商那儿淘来的珍品，还不时津津乐道地向她介绍年代和由来。有一款椭圆形欧式木镜引起了她的注意，镜子的外形呈奶白色，边框因日久年深早已褪去了一大半色彩，但这一点不影响细节部分的雕刻所呈现出的美感。
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眼前的物品，仿佛找到了宝物，“伯母，这款镜子好精致。”
“是啊，你也喜欢这个？这款维多利亚式的镜子是我和先生在九十年代末去欧洲旅行时淘到的，还记得那是个位于米兰大教堂附近的二手跳蚤市场。”老人拿着镜子看了又看，眼里泛着光。她继续说下去，“我跟弗兰克的父亲是初院同学，我们相继考进了大学，我留在本地读公立学校。他则成绩优异，拿到奖学金去了伦敦念经济学。喏……弗兰克也是学的这个专业，只是现在做的事跟学的一点关系也无。”她撅起嘴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的儿子。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妈咪，您跟晨曦说这些无用的做什么。”
“如今你愿意回来就好，我得谢谢晨曦。”老人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唉……别怪我多嘴，若愚是个专情的人，他一直放不下以前的太太。”
“若愚是……？”她回头看了一眼弗兰克。
“他没有告诉过你？这是他的中文名。”老人的表情有点诧异。
她半带嘲笑的口吻对他说：“若愚听上去好像更适合你。”
他被说得不好意思，尴尬地挠了挠头皮。
“大智若愚是优点啊！”
他母亲忙补充，“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用英文名，传统文化已慢慢在消失。”
“妈咪，我哪里还年轻，都已过知天命的年纪了。”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孩子。”
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场面甚是温馨，看得出老人是由衷的愉悦。窗外的天色渐黑，想到女儿还在家中等她，她便与弗兰克找个借口告辞。老人知趣也不多作挽留，只说下次一定把女儿一起带来坐客，临走时还不忘给晨曦带了些切好的水果，老人的热情和慈蔼令她备受感动。
他主动开车送她回家，车内的气氛柔和，她忍不住开口说：“你母亲真好，我很喜欢她。”
“那我呢？你也喜欢她的儿子吗？”他转而深情款款地问。
晨曦没作出反应，只转过头对着车窗，脸上却抹过一丝幸福的笑容。
“真不明白你，明明有一个这么好的母亲，却能舍得待在外面这么多年。”
他借机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轻声说：“现在有你的劝说，我是该考虑回来了。”
这一说又把她引得一阵笑，“你说话可要算话。”
弗兰克回首深情地望着她，情不自禁地凑了过去吻住了她的嘴唇。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跳个不停，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青葱岁月。
她回到家捻开壁灯，屋子里依旧一片宁静，走进女儿的房中，露华正赶着当天的功课，并没注意到母亲站在自己身后。她舔了舔嘴唇，好似生怕女儿发现刚才的一幕，她轻轻问女儿：“最近要考试了吧？”露华点点头，嘴里只吐了个“嗯”字。
她将老人家捎的水果递给女儿，“这是弗兰克的母亲送的，你拿去吃吧。”
露华这才取下耳机，转过身惊讶地看着她，“您今天见到他母亲了？”
“嗯……是的。”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是不想让你多心，所以现在才告诉你。”
“那您的意思是，今天算是正式拜见未来婆婆了？这段日子以来你们俩是不是天天都黏在一起？”露华没好气地说。
“我不喜欢你跟我说话的语气，就搞不懂了，他到底哪里不好。”她的心情顿时跌入谷底。
女儿耸了耸肩，眼睛望着别处说：“他没有哪里不好，只是我更喜欢汪伯，他待您真诚又体贴。”
“你都没有跟弗兰克好好相处过，怎么就这么武断的认为他不如汪伯真诚体贴。”
“凭感觉……他的眼睛里只传达出了爱自己的讯息，没有其他人。”露华注视着母亲，语气严肃而认真。她无言以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起伏的心情，才缓缓吐出：“你先忙功课吧，我要去休息了，明天还要上班。”没待女儿回应，她便径自走回自己的房间。屋里只剩下露华一人对着满桌的课业，她瞟了一眼桌上的水果，随手将袋子扔进了垃圾桶，接着又像没事发生那般，继续戴上耳机。
另一厢，弗兰克回到家中，母亲便迫不及待地发表意见，“这女孩子的确不错，素养较好，温婉娟秀，看得出来，她对你也蛮有意思。你单身了那么些年，是该认真考虑一下往后的日子了，人老了毕竟还是有个伴好。你看我跟你父亲相伴这么久，虽说也有磕磕绊绊的时候，但总的说来感情上到底还是有个依托的。”
弗兰克点点头，笑着说：“她的年龄可称不上是“女孩子”了，看来您是真中意她，满口的赞美。您放心吧，我会考虑的。”
老人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说：“也不要考虑太久，别让人家等到失去耐心，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慧贞，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也应该为自己做作打算。我现在的情况是一天不如一天，真不知哪一天连你都不认得了，趁我现在还算清醒，还有希望看到你的婚姻生活有个着落。”
“我知道，妈咪。慧贞的事我早已放下，现在也打算走出一个新阶段，但我跟晨曦相识的日子毕竟不长，还需要时间来培养感情。再者说，我还不太能确定她是否有与我共度余生的想法。”为了让母亲宽心，他尽量挑好听的说，“放心吧，我跟她的事我一定会处理好，您也累了一下午，先去休息吧。”他洗完澡回到自己房间，开始忙碌起工作上的事，又拨电给助手小郑询问有关餐馆的经营状况，助手对答如流，看来是得心应手。他这才安下心给晨曦发去简讯，“Rosa是否已吃了水果？”晨曦只简约地回了一句，“我替她谢谢伯母，水果很甜。”他则用“亲爱的晚安”来结束彼此的对话。
除接送女友外，其余时间弗兰克也没闲着，他联系了几位以往相交甚密的友人，并相邀出来喝茶叙旧，其中的原因自然不言而喻。有一位大学时代的旧同学，他们相约在过去时常光顾的海雅旋转餐厅喝下午茶，友人刚落座就不解地问他，“自从你一声不吭地人间蒸发后，我们都以为你不打算返回，怎么这次又突然舍得回来看老朋友了？”
弗兰克尴尬地笑了一声，说：“我走之前不是跟你们打过招呼了嘛，怎么现在一到你嘴里就变味了呢！”
“好吧，那你老实交代，到底是哪位佳人把你的魂给勾了回来。”友人显然不想放过他。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老兄啊！”弗兰克摇了摇头。
“我们几个上次还谈论到你，都不理解你当初是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公家饭不吃，偏偏去学人家辞职创业，要知道爬到你以前那个位置可不是容易的事，你倒好，说放弃就放弃，也不考虑一下我们几个老朋友的感受。你不在官场，我们几个的日子可非同以往啦。”
弗兰克嗤之以鼻，笑着说：“哼，我被你说得好像贪官污吏似的。”
“我可没那意思。老是说，办起事来是真不一样了，那时候多多少少有你的照应，我们几个还算混得不错。”
“好了，打住，那些陈年往事就不要再提了，”他停了半刻，才说，“我这次找你出来除了叙旧还有其它事想与你商量。”
友人摸了摸后脑勺，一脸不屑地说：“我一介老百姓，还能有什么为你效劳的地方。”
“别不正经了，我是认真的。最近打算在本地开设分店，不知你老兄有没有意向合作。”
“听说你在申都的店面经营得还不错，那里市场那么大，怎么不考虑到其它省份发展，偏偏选择跑回来这个小岛，这里的破庙怎么容得下你这尊大佛呢？何况现在到处竞争激烈，生意也不好做。”兴许是对他当初的不听劝诫做个适当的回击，友人不依不饶地挖苦他一番。
这次弗兰克并没有反驳他，只点头应允，“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我最近几年也开始想家了，如果可以回来跟你们这帮朋友再续友情，共同创立事业，总归要比那些不相熟的外人来得放心，你说呢？”
友人一脸狐疑，目光注视着他，“你这可是认真的？”
“绝无戏言，我们都几十岁的人了，这种玩笑开不得，过去你我的感情要数那帮人中最可靠的，所以我自然第一个想到你。”他认真地说。
友人显得有点进退两难，“你容我考虑考虑再说。”
俩人间的谈话参杂着社会中常见的虚伪与客套，那些互相恭维的话并不是出于真心，不能怪哪一方，友情这东西和爱情一样需要经营和滋养，但凡哪一方松懈了，彼此间的情谊就很难再保持以往的坚定。他也觉得这种缺乏真诚的聊天似乎有点浪费时间，最终以接女友为借口而不得不中断这次短暂的会面。临走时，友人还不忘问一句，什么时候再请我吃喜酒？他一笑置之，淡淡地说：“没那么快，先把感情稳定了再说。”
他在老时间和老地方将车停好，接着又发了个短信给女友。晨曦好似心有灵犀，赶紧把手头的事安排妥当才离开工作室。庄美怡看她匆匆忙忙的样子，在身后打趣地说：“那位每天来接你下班的男士应该是你的另一半吧？”她有点吃惊，没想到女老板居然也关心起她的私事。她不想作多余的解释，这样只会越描越黑，更何况连她自己都不敢确定弗兰克到底算不算是另一半，单身了好几年，似乎对男女关系的界定越来越模糊。
“待会儿带你去一个特别的地方。”他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神秘地告诉她。
“搞得那么神秘，这座小岛上哪里还有称之为特别的地方。”
“到了你就明白了。”
晨曦皱了皱眉头，嘴角却牵出一个上扬的弧形。半小时后，弗兰克便把车开到了一幢老式的公寓前方。接着，他熟练地从抽屉中取出门卡朝阅卡器晾了一下，闸门立刻开启，他把车驶了进去。
她睁大了眼睛，转头问他：“这是哪里？”
他自如地回答：“我家啊！”
“你不觉得太突然吗？怎么没提前知会我一声就把我带去你家。”这一举动的确出乎她的意料。
“有什么好突然的，这不是迟早的事吗？除非你不愿意。”他不以为然地说。
“可是我心里还没有准备好。”
“你要准备什么？”他反问她。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们这样操作是不是有点太快了？至少也让我们彼此再多了解一下。”她的语气略显紧张。
弗兰克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说：“你别想歪了，假如我只是出于那方面的需求，我大可以找其他女人，无需大费周章跟你这样浪费时间。今天带你过来，主要是想让多了解了解我的生活，顺便认识一下我的母亲。”
原来是这样，她长长吁出一口气，不禁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可笑至极。
弗兰克取出钥匙开门，门才打开，门后已有一位优雅的老年妇人在那里等候。她身穿孔雀绿的绣花滚边娘惹套裙，满头银发被高高挽起，用略带南洋腔的中文问弗兰克：“Frankie，想必这位就是你口中常提起的Celia小姐吧。”说话时，她的眉眼间流露出一副慈祥而又和善的表情。
“是的妈咪，”弗兰克点点头，顺势将晨曦拉到身边，向她介绍，“这位是我母亲。”
她不由分说立刻向伯母问好，老妇人走了过来热情地与她相拥，这一举动让她倍感亲切。她回头对弗兰克说：“没想到伯母这么友善。”
“那是当然，你没看出来我的性格就随她啊！”他打趣地回道。
“Frankie像足了他的父亲，你仔细看我跟他的眉眼，哪里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妈咪，我是说性格……不是长相…….。”弗兰克纠正她。
老妇人听后哈哈大笑，连忙说道：“你看我又犯糊涂了，别介意呀，Ms.Celia。”
晨曦连忙摇头，“伯母，哪里会，您也可以叫我晨曦。”
“是代表早晨阳光的那个晨曦吗？”
她颇感惊讶，眼前的老妇人一点没有弗兰克口中已患上阿尔兹海默症的样子。
“是的，您猜得真准。”她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
“她以前可是英华中学的语文老师，”他一边搂着母亲的肩膀，一边用自豪的口吻说：“我的中文可都是她一手栽培的。”
老母亲抬起头看他，不满地说：“你的中文还好意思说是我栽培的，这可是在丢我的脸哦。”
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聊着正兴，女佣自厨房走出问：“夫人，汤已经煮滚，可是需要下食材了？”
老妇人像是突然发现错误似的，慌忙对儿子说：“哎哟，你看我尽顾着说话，都忘了厨房还煮着饭呢，我先去准备晚餐，你快请晨曦去客厅坐一下。”弗兰克顺着母亲的意思带她在侧厅坐下，她一边好奇地环顾四周，房子虽说有些年月了，但四周都有大窗户，依旧宽敞明亮。客厅以棕色为基调，古朴的中式实木家俬配上精美的欧式壁画，中西合璧的搭配令整个屋内显得庄重而典雅。女佣呈上切好的热带水果，她留意身边人只挑龙珠果来吃，便好奇问他，“你喜欢吃这种水果？龙珠果的果肉寡淡，甜味不足，况且里面还有很多细籽，口感不如其它水果来得好。”
他不以为然地说：“我倒不这么认为，有些龙珠果的水分很好，好比饮用泉水，既解渴又解暑，怎么不好？”
她无奈摇头，“你还真特别。”
“TOEACHHISOWN……。”他的回答也简单明了。
晚饭时，他们聊起了家常。老人还不停地嘱咐晨曦多夹菜，并问她有何喜好。她从心底喜欢这位健谈的老人，但由于这次的上门拜访显得太仓促，她有点不知所措。老人又问她父母可好？她回道，“还算可以，他们一般只是电话联络。”这时，老人迟疑了一下，突然提起：“我听弗兰克说，你有个十六岁的女儿？”
晨曦的心里咯噔一下，她向弗兰克瞄了一眼，见他的表情平稳，这才缓了缓神说：“是的，我三年前离婚，现在女儿跟我。”
老人和颜悦色地说：“相信她一定很可爱，下次一起带来玩吧。”
这个说法令她颇感意外，一点不像这个年纪的长辈所持的态度。她带着感恩的心情向着老人应允。
“她现在读几年级了，功课可好？”
“刚升入初院一年级，读书还算用功，成绩属于中上水平。”
“单亲家庭的孩子有这样已算很好，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须谨慎交友，现在的社会不同以往，容易受不良影响。”老人的话语重心长，她在一旁颔首认同。
“您职业病又犯了，晨曦对孩子的教育方面还是颇为上心的。”弗兰克插话进来，一边给母亲的碗中夹菜，“人家第一次上门，您多跟她聊些轻松的话题。不然，她下次可不敢来了。”
老人想了想，觉得儿子的话颇有道理，“说的是，说的是。晨曦，你可别介意我这老人家啰嗦。”
她对弗兰克使了个眼色，转而对老母亲说：“伯母，没事的，我还以为您会介意我的过去，现在看来是我多心了。
晚饭的菜色清淡可口，两个炒时蔬，一条蒸鱼，一个花生排骨山药汤，外加一道芋泥白果甜品。这些菜色很符合她的口味，属于传统的潮汕风味。老人家亲切和善，毫无架子，她之前的紧张情绪一扫而光。老人还热衷于收藏二手古董，晚饭后迫不及待地拉着她欣赏各种从旧货商那儿淘来的珍品，还不时津津乐道地向她介绍年代和由来。有一款椭圆形欧式木镜引起了她的注意，镜子的外形呈奶白色，边框因日久年深早已褪去了一大半色彩，但这一点不影响细节部分的雕刻所呈现出的美感。
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眼前的物品，仿佛找到了宝物，“伯母，这款镜子好精致。”
“是啊，你也喜欢这个？这款维多利亚式的镜子是我和先生在九十年代末去欧洲旅行时淘到的，还记得那是个位于米兰大教堂附近的二手跳蚤市场。”老人拿着镜子看了又看，眼里泛着光。她继续说下去，“我跟弗兰克的父亲是初院同学，我们相继考进了大学，我留在本地读公立学校。他则成绩优异，拿到奖学金去了伦敦念经济学。喏……弗兰克也是学的这个专业，只是现在做的事跟学的一点关系也无。”她撅起嘴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的儿子。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妈咪，您跟晨曦说这些无用的做什么。”
“如今你愿意回来就好，我得谢谢晨曦。”老人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唉……别怪我多嘴，若愚是个专情的人，他一直放不下以前的太太。”
“若愚是……？”她回头看了一眼弗兰克。
“他没有告诉过你？这是他的中文名。”老人的表情有点诧异。
她半带嘲笑的口吻对他说：“若愚听上去好像更适合你。”
他被说得不好意思，尴尬地挠了挠头皮。
“大智若愚是优点啊！”
他母亲忙补充，“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用英文名，传统文化已慢慢在消失。”
“妈咪，我哪里还年轻，都已过知天命的年纪了。”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孩子。”
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场面甚是温馨，看得出老人是由衷的愉悦。窗外的天色渐黑，想到女儿还在家中等她，她便与弗兰克找个借口告辞。老人知趣也不多作挽留，只说下次一定把女儿一起带来坐客，临走时还不忘给晨曦带了些切好的水果，老人的热情和慈蔼令她备受感动。
他主动开车送她回家，车内的气氛柔和，她忍不住开口说：“你母亲真好，我很喜欢她。”
“那我呢？你也喜欢她的儿子吗？”他转而深情款款地问。
晨曦没作出反应，只转过头对着车窗，脸上却抹过一丝幸福的笑容。
“真不明白你，明明有一个这么好的母亲，却能舍得待在外面这么多年。”
他借机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轻声说：“现在有你的劝说，我是该考虑回来了。”
这一说又把她引得一阵笑，“你说话可要算话。”
弗兰克回首深情地望着她，情不自禁地凑了过去吻住了她的嘴唇。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跳个不停，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青葱岁月。
她回到家捻开壁灯，屋子里依旧一片宁静，走进女儿的房中，露华正赶着当天的功课，并没注意到母亲站在自己身后。她舔了舔嘴唇，好似生怕女儿发现刚才的一幕，她轻轻问女儿：“最近要考试了吧？”露华点点头，嘴里只吐了个“嗯”字。
她将老人家捎的水果递给女儿，“这是弗兰克的母亲送的，你拿去吃吧。”
露华这才取下耳机，转过身惊讶地看着她，“您今天见到他母亲了？”
“嗯……是的。”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是不想让你多心，所以现在才告诉你。”
“那您的意思是，今天算是正式拜见未来婆婆了？这段日子以来你们俩是不是天天都黏在一起？”露华没好气地说。
“我不喜欢你跟我说话的语气，就搞不懂了，他到底哪里不好。”她的心情顿时跌入谷底。
女儿耸了耸肩，眼睛望着别处说：“他没有哪里不好，只是我更喜欢汪伯，他待您真诚又体贴。”
“你都没有跟弗兰克好好相处过，怎么就这么武断的认为他不如汪伯真诚体贴。”
“凭感觉……他的眼睛里只传达出了爱自己的讯息，没有其他人。”露华注视着母亲，语气严肃而认真。她无言以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起伏的心情，才缓缓吐出：“你先忙功课吧，我要去休息了，明天还要上班。”没待女儿回应，她便径自走回自己的房间。屋里只剩下露华一人对着满桌的课业，她瞟了一眼桌上的水果，随手将袋子扔进了垃圾桶，接着又像没事发生那般，继续戴上耳机。
另一厢，弗兰克回到家中，母亲便迫不及待地发表意见，“这女孩子的确不错，素养较好，温婉娟秀，看得出来，她对你也蛮有意思。你单身了那么些年，是该认真考虑一下往后的日子了，人老了毕竟还是有个伴好。你看我跟你父亲相伴这么久，虽说也有磕磕绊绊的时候，但总的说来感情上到底还是有个依托的。”
弗兰克点点头，笑着说：“她的年龄可称不上是“女孩子”了，看来您是真中意她，满口的赞美。您放心吧，我会考虑的。”
老人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说：“也不要考虑太久，别让人家等到失去耐心，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慧贞，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也应该为自己做作打算。我现在的情况是一天不如一天，真不知哪一天连你都不认得了，趁我现在还算清醒，还有希望看到你的婚姻生活有个着落。”
“我知道，妈咪。慧贞的事我早已放下，现在也打算走出一个新阶段，但我跟晨曦相识的日子毕竟不长，还需要时间来培养感情。再者说，我还不太能确定她是否有与我共度余生的想法。”为了让母亲宽心，他尽量挑好听的说，“放心吧，我跟她的事我一定会处理好，您也累了一下午，先去休息吧。”他洗完澡回到自己房间，开始忙碌起工作上的事，又拨电给助手小郑询问有关餐馆的经营状况，助手对答如流，看来是得心应手。他这才安下心给晨曦发去简讯，“Rosa是否已吃了水果？”晨曦只简约地回了一句，“我替她谢谢伯母，水果很甜。”他则用“亲爱的晚安”来结束彼此的对话。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