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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尴尬

    这一夜,陈绅儿守着陈五的床榻前。

    “爹啊,感觉如何,可还难过?”陈绅儿关切问道。

    陈五始终拉着绅儿的手,生怕这一切是做梦,松开手,女儿就不见了。

    “爹没事儿,丫头啊,八年多了,让爹好好看看。啧啧……大姑娘了。爹每每在梦里都见到你。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你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是爹不好,没能好好照顾你。”

    “爹,绅儿很好,倒是您……”看着陈五浑身是伤,绅儿心痛的要死。

    “丫头啊,爹没事,如今能看到你平安,爹高兴着呢。我这把老骨头还得多挺些年,等着抱外孙呢。”陈五安慰着笑道。

    “对了爹,那五行寨是什么来头,为何要袭击你们?”陈绅儿对此事依旧耿耿于怀。

    “五行寨……这就说来话长了。”陈五缓缓起身,倚靠在床头。

    “这还要从这天痕山脉讲起。丫头想必也知道,天痕山脉是三不管地界,山中匪盗多如牛毛。虽说是这‘三不管’,可这么多人混杂在一起,也不可能没个规矩。爹也不知道这天痕山脉中匪患有多少年的历史,只是从当初我们逃来的时候,才知道,这天痕山脉中也分势力。其中最凶的便是两家,一家就是那‘五行寨’了,天衡山脉东边基本上都属于他们的势力范围,大当家的爹也没见过,只听说是个了不得的强人,是这天痕山脉中第一高手。”陈五比划着,眼中满是崇敬的神色。

    陈绅儿微微一笑,如今她的眼界已非比常人,所以对陈五的这番说辞倒也没太在意。

    “严格说起来,五行寨是五家寨子的一个团伙。平日里倒也各行其是,各有山头,分别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命名。而那金王,便是金王寨的头领,分管我们这周边三十三个山头。”陈五缓缓道。

    “三十三个山头?只一个金王寨就有这么大的势力?”陈绅儿这倒是吃了一惊。

    “丫头啊,这天痕山脉太大了,三十三个山头也算不得什么,何况并不是每个山头都有寨子立棍。这片儿的立棍,除了金王寨和我们奔流寨外,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家小寨子。就说我们奔流寨,原先也管着这周边四个山头呢。不过现在……唉!”陈五本来还挺豪气,可最后难免喟叹一声。

    陈绅儿张了张嘴,想安慰陈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另一家呢?”陈绅儿只得转移话题问道。

    “哦,这另一家啊,就是今天你们见到的将军了。这伙人来的时间和我们差不多,不过近些年闹得厉害,从他们入了这天痕可以说是从东边一路打到了西边,他们的骑兵可了不得呢。”陈五比划着,眼中再次出现崇敬的神色。

    世言胡人骑射震天下,骑战只畏真定甲。真定国人的马上功夫今天陈绅儿也算见识了,果然名不虚传。

    “按爹您的说法,奔流寨应该是这金王寨管辖内的一家寨子了,可为何……”陈绅儿问道。

    “唉……这事儿全怪我。”说着陈五鼻子一酸,又流起泪来。

    “上个月,寨里的兄弟们下山打稞,就是……去打劫。路上碰到了秀妹子拉扯着一个丫头。两人仿佛在逃难,就这么随着我们回了寨子。你也知道,爹我是个老光棍汉,寨里的兄弟们就撺掇着,让我娶了秀妹子……”说到这,陈五不自然地看了一眼陈绅儿,老脸有些泛红。

    陈绅儿则是抿嘴憋笑。

    “没想到,隔了几日,金王寨的人突然找上门来,说秀妹子和那丫头是从他们寨子里逃走的,要把人抓回去。我岂能不管?那金王寨平日里对我们这些小寨子没少欺压,寨中兄弟们也早有怨言,加之当日我多喝了几杯,一时之气杀了那带头的张狂小生。谁料到那人居然是金王新认的干儿子。这才有了今日之祸啊。”陈五悔恨道。

    “原来如此!”陈绅儿缓缓道。

    “对了爹,那秀姨娘……当真是从金王寨逃出来的?”陈绅儿仿佛想到了什么。

    “这……天痕山脉的人,哪个不是躲避仇家逃难的,我也没过多在意,没问过。”陈五一愣。

    陈绅儿有些无语,但仔细想想,陈五本来就是这么个粗枝大叶的人,当年捡了自己回去,不也是没在意过她的身世么。何况光棍了那么多年,今日见那可怜的秀姨娘也算有几分姿色,新婚燕尔的,估计也没什么心思去想其它。还有那小丫头,和当年失散的自己年纪相当,看陈五也是疼爱有加,未尝不是有惦念自己的心思。

    陈绅儿正在出神,突然房门被敲响。

    “谁啊?”陈绅儿开口询问。

    “姐姐,是我。”原来是屏儿。

    陈绅儿打开房门,只见翠屏,陈白白两人在门外。

    “进来吧。”陈绅儿笑着把二人引进屋子。

    “爹,给您介绍下,这是我认的妹子,叫翠屏。”陈绅儿介绍着。

    “屏儿见过老爷。”翠屏乖巧地施礼问好。

    “唉,好好……这,我……”陈五有些不自然,活了这么大把岁数还没被人这么称呼过,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老爷。下意识地私下拍着身上,像是要寻什么东西。

    “爹,您这是……”陈绅儿发问。

    “啊,丫头,快,扶我到西边的墙根去。”陈五吃力地起身,陈绅儿急忙上前搀扶。

    陈五在墙根翻腾了好一阵,把两块青砖从墙根处抽了出来,居然出现一个小暗格。又是一阵翻腾,里面拿出了很多瓶瓶罐罐的东西,东找西找的,才最后拿出了一个小红布包。里面有一对小的可怜的玉耳环,外面镶着金,看上去有些陈旧。

    陈五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对耳环,看了看陈绅儿,又看了看翠屏。

    “丫头啊,既然绅儿认了你做妹子,就和我闺女一样。这对耳环啊,藏了得有五六年,本想着给绅儿以后做嫁妆的。今天就送给你做见面礼吧。绅儿,等爹以后再给你攒,啊。”陈五尴尬地笑了笑。

    翠屏一愣,眼眶有些泛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五急忙上前扶起翠屏,把红布包硬塞到了翠屏手里,开心地笑着。

    “傻丫头,不叫人嘛?”陈绅儿打趣道。

    “啊?……爹!”酝酿了半天,翠屏才低声唤道。这个称呼,她活这么大都没叫过。

    “唉,好,好。快起来丫头。”陈五扶起翠屏,抬眼看到陈白白,笑容僵在了脸上。

    “爹……这位是……”陈绅儿想给陈五介绍,可突然有些卡壳,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好。

    “别说了,爹知道……”说着,陈五又转头去了墙根儿翻腾起来,嘴里啧啧有声,好像在纠结送什么见面礼。

    “爹,您干吗呢?”陈绅儿一愣。

    “我找找啊……记得两年前我藏了一匹好布料,是打算留着给你做嫁衣的,等我找找给这丫头做身好衣裳,你的等爹以后再给你攒啊。”陈五有些蛋疼了,按说这家人多了是件开心的事儿,可突然多了好几个,陈五有些“当家难”了,感觉牙花子有点疼。

    陈绅儿,翠屏,陈白白纷纷对视一眼,表情都很复杂。

    “爹,您是多想把我嫁出去啊!”陈绅儿一拍额头。

    “找到了,找到了。”陈五掏出了一匹红色的布料,咧着嘴笑道,突然脸色一变,原来这布料被老鼠咬坏了。

    陈五看了看陈白白,脸色尴尬。

    “哎呀,爹……他不是……他是……”陈绅儿不知道如何开口。

    “爹啊,这位是我们认的‘哥哥’。所以您……”翠屏缓缓开口。

    “啊?这……”陈五手一抖,到一旁拿起油灯仔细照了照,围着陈白白左看右看,好半天。又转头看了看陈绅儿和翠屏,尴尬地笑了笑,转头又去了墙根儿。

    “这个不对,这对龙凤烛台是给绅儿做嫁妆的,这个也不好,这是留给以后外孙做肚兜的……”陈五一旁嘟囔着,心中好大为难。

    陈绅儿的心理说不出的滋味儿。

    翠屏看到陈五如此的慈爱,心中也是感动,难怪姐姐不远万难也要来寻这义父。想起陈绅儿时常说起当年和陈五一起度过的苦日子,真真是为陈绅儿感到庆幸,也为自己感到庆幸。

    而陈白白也动了,他来到陈五身边,缓缓扶起陈五,一个头磕了下去,接着又是两个响头,嗑地有声。

    陈五有些手足无措,急忙扶起陈白白。

    “你要不嫌弃,也和两个丫头一样,叫我声爹,爹以后给你攒钱,娶媳妇儿。”陈五真诚道。

    陈白白抿着嘴,内心更是复杂难言。

    “爹,白白他……”陈绅儿看了陈白白一眼,有些犹豫,见陈白白点了点头,才继续开口。

    “白白他,是……小时候被坏人净了身,而且为了帮我,武功废了,舌头也被恶人割掉了,所以不能开口。”陈绅儿低声叹道。

    “什么?”陈五一惊。看了看陈白白,又看了看绅儿。

    “唉……孩子,好孩子,你受苦了。这么帮我家丫头,我……”陈五难过。

    陈白白难得地挤出个笑脸,摇了摇头,似在安慰陈五。

    “孩子们,放心,以后啊,爹不会让人再欺负你们了,哪怕拼了这条老命我……”陈五咬牙道。

    三人对视,纷纷一笑。

    这“一家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又不知道该从哪说起。突然房门再次被敲响。

    陈五急忙跑回墙根儿,把“小金库”里的“宝贝”拼命往回塞,一边咳嗽着叫道。

    “咳咳……谁啊……咳咳……等,等一下啊!”说着,陈五急忙给陈绅儿使眼色,一如小的时候。

    陈绅儿苦笑着,来到房门旁,冲着陈五眨了眨眼。仿佛回到了当年那藏食物的饥荒年头。

    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陈五才回到床上躺下,冲着陈绅儿点了点头。

    陈绅儿这才打开房门,居然是兀术狼这家伙。

    陈绅儿一愣。

    “你这么晚跑过来干嘛?”

    只见兀术狼一脸严肃的神情,看了陈绅儿一眼,随后目光越过她,直接盯着木板床上的陈五,径直走了过去。这气势让陈五有点震惊,难道他发现了自己藏“宝贝”?

    “喂,你……”陈绅儿再次开口,兀术狼突然单手一抬,阻止了陈绅儿的说话。

    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盯着陈五。

    陈五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陈绅儿等人也不明所以,急忙拦在兀术狼前面。

    兀术狼扫眼看了众人一眼,突然手起刀落,一刀插在了自己的左臂上,鲜血淋漓,随后单膝跪地,掏出了另一把匕首,死死地盯着陈五。

    所有人都被这兀术狼搞得不知所措,只有翠屏,小嘴张成了个O型。

    跑到陈五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陈五一愣,随即再次拿起油灯,急忙下床,借着昏暗的灯光绕着兀术狼左瞅瞅,右瞧瞧,眉头皱起个疙瘩。

    陈绅儿一把拉过翠屏。

    “你和爹说了什么?”

    “姐姐啊,这狼大哥是在向爹提亲吶,胡人的规矩,一般是一夫多妻。普通人家,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就抢上门去,只要能打赢这家的父亲或者兄长,便可以抢来这姑娘做媳妇儿。当然,狼大哥这种身份,要是在草原上,不知道多少人家巴不得把姑娘送给他呢,自然不用这种方式。还有一种,就是贵族身份的,上门求亲,便用这‘血礼’,要是对方同意,便会替他拔下刀子。”翠屏解释道。

    陈绅儿瞪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

    “那要是不同意呢?”

    “……那就插下去,要么失血过多而死,要么抗不住,转身离去。不过这样的‘懦夫’在胡人眼中再也抬不起头了,永远也别想再娶亲了。”翠屏弱弱道。

    “神马?这还不如抢了吧!逼亲啊?”陈绅儿不知道这胡人都什么脑回路。

    这还震惊着,兀术狼又是一刀扎了下去,死死咬着牙,没吭一声,缓缓再次掏出一把匕首。

    陈绅儿心中复杂。陈五也是嘴角一抽。

    “喂,你……”陈绅儿看不下去了,打算开口制止,没想到陈五倒是把手一抬,阻止了陈绅儿开口。

    陈绅儿一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陈绅儿皱眉看向一旁的翠屏,只见翠屏低着头。

    “这种血礼,是最高的求亲礼仪了,一般都要三刀以上,娘家人才可能同意……越是地位高的,刀子挨得越多。”翠屏低声解释着。

    按陈五对陈绅儿这种重视,说不定兀术狼真要自戕在这儿了。

    果然,兀术狼第三刀已下。

    陈五头上见汗,咬着牙,有些犹豫……

    陈绅儿此时也不敢出声,万一她开了口,陈五真替这兀术狼拔了刀,岂不是要应下这门亲事?可是不开口,这兀术狼……

    “你们这是……”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宁宇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手中拿着一瓶不知装着什么的小瓶子。

    众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了宁宇身上。

    宁宇微微一愣,随即眉头微皱。他是真定族人,也是属于塞外部族的。岂能不知这血礼一说?

    兀术狼转头看着宁宇,嘴角微翘,邪魅一笑。

    “哼,小白脸儿,想和我争绅儿,拿出点儿男人的血性来。”没想到这兀术狼开口挑衅。

    宁宇呆立在房门外,胸口剧烈起伏着,理智告诉他,不能和这兀术狼一样做这没脑子的事,可身子却不听使唤般,右手也缓缓掏出了一把匕首……

    陈五见状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陈绅儿,仿佛明白了什么。

    陈绅儿这下终于没法淡定了。

    “歪……你们两个,够了。都给我滚出去。”说着陈绅儿对着兀术狼的屁股就是一脚,把他直接踢了狗吃屎。

    “啊……你干嘛,我这还受着伤流着血呢。”兀术狼惨叫道。

    “少来,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你那身子壮的和牲口一般,这点小伤能死么?要死给我死远点儿,别死我眼前儿,看着闹眼睛。”陈绅儿怒骂道。

    “还有你……”陈绅儿指着门口的宁宇,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语气还是缓和了一些。

    “把刀放下,有事儿说事儿。”

    宁宇这才缓缓收起刀,冲着陈五说道。

    “陈叔,今日见您受伤,这是一些丹药……您……您还是要好好休养。”宁宇举着药瓶,有些尴尬道。

    “啊?哦……哦……好,谢谢这位公子了。”陈五急忙接过药瓶道谢。

    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尴尬气氛。

    “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滚蛋。”说着,陈绅儿一把夺过陈五手中的药瓶,丢给兀术狼。把他和宁宇一起赶出了门外。

    门口的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哼了一声,转头离去。

    房内,陈五看着陈绅儿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仿佛要开口询问绅儿心意的意思。

    “啊……天色不早了,爹您先早早休息,好好养伤,我们明天再来看您。”说着陈绅儿急忙拉着翠屏和陈白白遁去。

    陈五岂能看不出陈绅儿的心思,缓缓坐到床上,自言自语。

    “也不怪这丫头为难,两个都不错,要是那白白不是……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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