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双雄

    一年内,大宁睿亲王府操办了两次“喜事”。只不过这次,连王府内的下人们都感觉别扭,说是筹办喜事,更像是搬家,还是要搬去那传说中鸟都会飞断翅膀的遥远西域。

    终于在筹备了月余后,淳子宇出发了……大宁百姓们夹道恭送睿亲王,哪里有一丝喜庆的气氛,不过内心的祝福之意却是真诚的。就连萧岚国的说书人,都不由感慨,这位“无爪金龙”此生注定不能栖于大宁了。

    大宁国西侧重关,安岭大营内,驻扎着一旗十万最精锐的守军,旗主正是勋将马佳兰。淳子宇首创了“八旗兵制”,将大宁的军队分成了八股,由八位旗主统领。得知了淳子宇要入赘西域的消息后,马佳兰气得掀翻了帅案,可他心中明白,睿亲王这等贤君圣材,留在大宁迟早要生变的。

    淳子宇此番西行,只带了府中家将,随从不过两百人,却没有选择绕道天痕山脉,而是欲出安岭关,直穿北胡的腹地。

    睿亲王的和亲队伍行得极快,淳子宇仿佛不愿意再在大宁多逗留片刻一般,每多留一刻,他的内心中都会多一分不舍。行了不到七日,便已经来到了安岭关下,守关的士卒老远看到了和亲的队伍后,便吹起了战时才会用到的紧急警戒号。

    本在车内出神的淳子宇,听到了这牛角号声,微微一愣,连忙打开车门,眺望着远方的安岭关内,兵卒频繁调动,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眉头微皱。难道北胡再次大举侵犯了?

    情势紧迫,淳子宇顾不上其它,急忙跳上了拉车的一匹马,挥剑斩断了马辔,也顾不上套什么马鞍了,急驰奔向安岭关。

    来到安岭关下,只见关门缓缓打开,关外兵甲林立,寒光铁衣,整齐列阵着上百个方阵。每个方阵千人规模,外围的重甲盾兵,身后护卫着长戈兵,再后面是三排弓弩手,最后是轻甲步刀兵。这是淳子宇改良后的大宁标准步兵战阵。还有少数特殊的方阵,战车方阵,拒马方阵等等……每个方阵前都打着白色的龙旗,说明这十万将士,乃是隶属于“正白旗”下。

    见了如此景象,淳子宇勒马而停,不由愣住了,这明显不是遭遇了敌袭。

    淳子宇还在发愣的时候,只见军阵中一骑快马疾驰到淳子宇面前,马上正是正白旗旗主马佳兰。于淳子宇面前约二十步的位置,勒马站定,施了一个军礼,随即朗声道。

    “大宁国,正白旗十万将士,已列阵完毕,请硕睿亲王检阅!正白旗主,马佳兰。”大宁国令,“将士带甲免跪!”所以这马佳兰未下马行礼,也并未失了礼法。

    这一嗓子听在了淳子宇的耳中,险些没绷住眼泪。只见淳子宇眼眶泛红,眼中闪着泪光,但如此场面,面对着大宁十万将士的金戈铁马,他岂能露出此等小女儿姿态?

    淳子宇的喉中哽咽,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见他拔出腰间的佩剑,斜指向前,双腿轻轻一夹马腹,缓缓行入将士们的方阵中……马佳兰束马紧随其后。

    就在此时,从安岭关内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陆陆续续又出现了七队千人轻骑,分别打着不同颜色的旗帜。安岭关上夯长的牛角号声再起,表示着来人乃是友军。

    “亲王殿下,正黄旗前来受阅……”

    “镶红旗前来受阅……”“正蓝旗前来受阅……”“镶白旗前来受阅……”“镶蓝旗前来受阅……”“正红旗前来受阅……”“镶黄旗前来受阅……”

    七位旗主,各自带领着旗内的一队轻骑兵陆续赶到,各旗轻骑兵自觉按照顺序加入了受阅的军阵中。

    淳子宇微张着嘴,这是他此生最难以忘怀的时刻,感动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不能哭,不能哭,不能丢大宁男儿的脸。”

    八位旗主们分列淳子宇身后两侧,拔出佩剑。淳子宇再次夹马前行……每路过一个方阵便听得旗主声嘶力竭的大吼着“正白旗!”

    千名士卒们便沉声大喝“吼吼吼!”

    “镶白旗!”“吼吼吼!”

    “正黄旗!”“吼吼吼!”

    ……

    震耳欲聋的呼喝声,久久回荡在安岭关下,更是回荡在淳子宇的心间。整场阅兵,淳子宇始终未发一言,只在穿过了最后一个军阵后,拨马掉头,冲着大宁国的将士们久久的敬了一个军礼!

    跟在淳子宇及八位旗主身后的王府家将们,也不由正衣束甲,心中无比自豪与激动。大宁建国后的第一次“八旗阅兵”,没想到发生在八位旗主“不约而同”的情况下。八位旗主知道,此举定会令淳子言心怀怨恨,但他们更知道,这待遇是淳子宇应得的,淳子言也没有借口治罪。毕竟各位旗主也只是带了“一队轻骑”“日常巡逻”罢了。

    待和亲队伍全部穿过了军阵,淳子宇才再次进了钻进了马车……大宁的八旗将士们仿佛都出现了幻听,从那马车中传出了隐隐约约的呜咽啼哭之声!

    淳子宇的和亲队伍入了北胡草原后,反倒放慢了速度,行了月余,被一队八百余骑的胡人拦下了去路。这票胡骑与众不同,各个高大威猛,精壮异常,眼神冰冷,一看便知是百战余生的真正勇士。队伍中一辆十六匹马拉着的巨大帐篷格外显眼,上插狼旗。乃是北胡狼主御用车帐,而这标悍将,正是令人闻风丧胆,号称“天下最强骑兵”的“苍狼卫”。

    “百万胡骑出八百苍狼!”如此严苛的选拔,这“苍狼卫”的战斗力可想而知。尤其是与其数次交过手的淳子宇,对这“苍狼卫”的恐怖更是深有体会。在同北胡交战的数年内,淳子宇每每避讳的北胡“兵锋”,其实并不是指北胡的主力部队,而是兀术狼亲自率领的这标“苍狼卫”。不想如今,却在此碰上了。

    亲王府的家将们虽不足两百人,面对如此彪悍的北胡阵容也是不惧,从容列队警戒着。

    淳子宇出了马车,换了战马,驱马来到队伍前,淡定的同眼前的苍狼卫对峙着。他知道,若是对方有敌意,他们早就被剁成肉酱了。淳子宇实则是在等一个人,这也是为何他选择横穿北胡的原因。

    果然,胡人的队伍中,同样策马行出一人。此人长发随意扎在脑后,虎目锐利。正是北胡狼主兀术狼。不过此刻,他的手中擎着的,却不是以往的七星萱花枪,而是一坛酒。

    兀术狼来到队伍前,同淳子宇对视了片刻,一歪头,随后拨马当先疾驰而去。淳子宇会意一笑,拍马追了上去。

    两马并行了二三里,兀术狼才缓缓开了口。

    “小白脸儿,你真要入赘西域?”

    “你觉得,这事儿,我能作假么?”淳子宇苦笑道。

    兀术狼勒马停下,皱着眉头盯着淳子宇。

    “那绅儿怎么办?你可曾想过她会多么伤心?”

    淳子宇一愣,嗤笑道。

    “……伤心?不见得吧,就在我临行前,她还派人到我的府上送‘嫁妆’呢,她怎么可能会因为我的婚事伤心?”

    这情况兀术狼还真不知道,不由挑起了眉毛。

    “唉……你说,咱们是不是天下最诡异的人了。你我明明是对手,无论战场上,还是情场上。如今,你离开了大宁,从此战场上不复相见。这便罢了,毕竟和你交手也打不出个名堂来,你我二人谁都奈何不了谁。可这情场上,你也退了,最可气的是,我知道,哪怕你真的入赘西域了,我依旧不能得到绅儿的心,至少不能得到她完整的心。我是不是败了?”

    “兀术狼啊!你的对手,其实只有你自己。你生性狂傲,偏偏笃信这种狂傲,以此为荣,所以不耻做任何蝇营狗苟的举动。这也是为何我能在战场上牵制住你的原因,你若真是鱼死网破,或者派人暗杀于我,何人还能阻挡你的脚步?所以,战场上,你没败,只是你不愿抹杀如今的自己罢了。冲这点,我便要敬你,你是真英雄!”言罢,淳子宇从兀术狼的手中拿过了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

    “嘿嘿,小白脸,这也是为何我不舍得杀你的原因。这世界上怕是只有你最了解我了。”言罢兀术狼夺过酒坛,同样灌了一大口。

    “至于情场上,你莫要太‘贪’。败的是我,你要抓紧些,别让她再瞎折腾了。”淳子宇淡淡道。

    兀术狼也露出了一丝苦笑的神色。

    “怕是晚了!早知是如今的局面,当初我真不该回北胡,无端害死了那么多骨肉兄弟,不若就守在她身边,估计现在小狼崽子都能放羊了!”

    “晚了么……”淳子宇也不由喟叹了一声,心中同样涌出一丝悔意。这一生只有两件事情让他最后悔,第一次是小时候没能力求救下陈绅儿。第二次,便是为了光复大宁再次丢下了陈绅儿。

    两人索性下了马,坐在这草原的高岗上,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起来。

    喝了没一会儿,便都有些醉了,也不知为何,这日的酒让人醉得如此之快。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被誉为“塞北双雄”这对宿敌,竟然能伴着夕阳的余晖,背靠背的坐在北胡的草原上喝酒谈心呢?

    两人喝着,聊着,虽然聊着聊着都变了味道,你说城门楼子,我说挎脖肘子,更像是自言自语般。可能再回想起来,两人自己都记不清这天到底都说过些什么了。但就是这样,两人一直聊到了深夜。当晚大宁的和硕睿亲王还在北胡狼主的大帐中过了一夜!这事儿要是让萧岚国的说书人知道了,怕是两人的“清白”名声恐要不保了。

    第二天,当两人睁开眼,发现横七竖八的躺在狼主大帐篷中时,具是纷纷吃了一惊,不免尴尬的神色。

    砸吧砸吧嘴,两人都口干的厉害。

    “来人,拿水来。”兀术狼唤道,随后侍卫送入了两个水囊。

    两人喝完,这才揉了揉仿佛要裂开的头颅,重新坐到了火堆旁。已经有侍卫将刚烤好的肥羊架了上来。

    淳子宇也没客气,拿起金刀,削下了一条羊腿,吃了起来。热络聊了一整夜的二人,此刻却彼此沉默着。吃饱喝足了,淳子宇缓缓起身,冲着兀术狼行了一个真定族的标准礼仪。兀术狼也缓缓将拳头抬到了胸口处。

    耽误了一日,和亲队伍再次出发,一路上北胡的骑兵们具是放行,还不时送些牛羊肉奶等食物。淳子宇特意绕路还赶了一次“牧集”。三个月后,终于来到了重建后的西域圣城维路子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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