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知遇（1）
危机总算过去了，唐无病扶着受伤的左臂，喘着粗气倚着城楼，城墙上死伤累累。庄五举刀过头，朝天怒吼；庄正斜靠着城垛，轻轻抚着胡子；李成栋面无表情，将手中匕首在死尸身上擦拭；郝进忠来来往往，搀扶着伤者下城救治。秀才神色心黯然，这样的胜利对于守卫者来说已经承受不了几次。
这是一场皮洛士的胜利，攻上城头的二十四名逃军被尽数斩杀，加上弓箭和燃烧弹的攻击，精锐逃军至少扔下了七十具尸体，伤者是这个数字的一倍以上。
但守卫者伤亡同样惨重，十七人再也无法站起来，其中有五个长峁团丁，另外受伤的还有五十多人，其中大半是米脂青壮。
唐无病的手臂有些酸疼，那一刀之威砍断了几片甲叶，但总算保住了一条手臂。秀才心里仍然砰砰直跳，不但是守卫者缺乏经验，他这个主将何尝不是缺乏经验？
李成栋回到他的身边第一句就问：“大人，刚才你怎能冲上去厮杀？”
这一句话，说的唐无病脸上有些发烧，“我不上去，北三垛就要失守了。”嘴上肯定不能示弱。
李成栋脸上有些不屑：“大人的职责是统帅全城守御，居中调动，而不是冲上去厮杀，而且为何不早将郝兄弟的哨调上来增援？！刚才城头命悬一线，亏得郝兄弟……”
是啊，作为一名主将，当逃军登城之后，不是第一时间召唤预备队增援，而是拿着刀一股热血地冲了上去拼命。这怎么说都不是正确的行为。
唐无病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旁边的庄河急了：“李成栋，你怎么跟爷说话呢？！”
李成栋刚才一时着急，顾不得言辞，此时此刻连忙叉手行礼：“大人，我……”
唐无病趁着落台阶，摆摆手：“成栋说得也没错，赶紧收拾一下，重整防御。”李成栋默默退到一边不再说话。辅民们已经上了城头，将尸体搬走，清理着城上的狼藉，收拾着射上来的箭支。
唐无病叫过郝进忠，拍拍他的肩膀，并没有说话，刚才城头上的情况已是千钧一发，米脂的青壮只知道在一旁发愣，只剩下庄五的哨和几十名碎金驿士兵在苦撑，这些没有经验的团丁也就凭着人数的优势与对手周旋，一旦突上城头的逃军人数增加到一比一，甚至一比二，局势将不堪设想，最后如果不是郝进忠自己决断上城助守，此时此刻他已经成为刀下之魂。
郝进忠不知道从哪又变出一条草根叼在嘴里，大大咧咧地在唐无病身边一坐：“那可不是我要上来的，是黄大人命令的。”
原来如此，唐无病抬头一看，只见黄飞虎正指挥着辅民收拾残局，远远叉手对着黄飞虎行了个礼，黄飞虎也远远行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庄五的哨死了五个，伤了十个，伤亡接近三成，算是元气大伤，唐无病命令辛成的哨从东门过来调防，碎金驿的哨也伤亡惨重只能用北门的调防。
坏消息还没有结束，下面报上来，四百个燃烧弹已经全部用完，一万七千支箭消耗了八千支，流贼射上来的回收了两千支，勉强还有一万出头。照这种消耗速度，只要流寇再攻两天，城上箭支就会告罄。
没有了燃烧弹怎么驱赶猬集在城下的流寇？对方上千弓手，自己总共不过二百来人，对射一点便宜都没有，长弓的威力有，但一来人少，二来训练不到家，少年们坚持不了高射速。
唐无病有些头疼了，明明是说守城容易攻城难，可现在刚见了一次真章，就有些束手无策。对于守城这么具有技术含量的战术，可不是拍拍脑袋就能懂。
唐无病坐在台阶上，靠着柱子，下面的健妇已经把饭食送了上来，一块硬的咯牙的烙饼加一碗小米粥。一具具尸体被抬走，有自己人，也有流寇。战了半天的青壮团丁们狼吞虎咽地吃着饭，目视着这场惨烈战斗，大家都不说话，
沉默的城头，只有喝粥嚼食的声音，唐无病知道士气随着疲惫和死伤开始下降。他对辛成吆喝一声：“辛成！别光顾着吃啊，来一段。”
辛成嘿嘿一笑，撂下筷子，一跃而起，“来段啥呢？”
庄五双手合拢在嘴前：“来个花寡妇相亲吧。”
辛成道：“花寡妇相亲得俩人，要不你来一个？”
庄五应了一声，“来就来！”说着也一跃而起。
庄五勒勒腰带，扯起嗓子吼起来：“山沟沟里的那个花寡妇，你走呀走地快，小蛮腰一扭一扭让人烦……”
辛成扭了几下腰：“山头头里的那个哥哥哟，你莫要调笑奴，花寡妇可是良家女……”
两人一开唱，兵卒们立马来了兴趣，大伙拿着碗筷慢慢聚拢过来，被庄五跑调的嗓音，辛成做作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一段唱完，大伙连忙起哄：“再来一个！”辛成也不客气，喝两口粥，接着开唱。
这么一唱一乐，刚才的沉闷气氛一扫而光，士气也算稳定下来。唐无病拍拍身边的台阶，让李成栋坐下。
“成栋啊，刚才幸亏是你，不然城头可危险了。”唐无病语气温和地说着。
李成栋面不改色，“大人，是不是刚才还会担心成栋下不了手？”
唐无病摇摇头：“成栋啊，你还不了解我，我这人用得你自然会信任，否则你还会蹲在县衙。”
李成栋点点头：“谢大人信任，经此一役，成栋再无回头可能。”
唐无病心中暗忖，其实你早就没有回去的可能了。他也不说破，问道：“成栋所见，王贼还会来攻吗？”
李成栋沉吟了一下：“小人在想，是什么驱使王贼攻打米脂，而且今日所见是下了血本的。”
唐无病接话道：“城中不过几百石存粮，够他们吃几天的？”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存粮肯定不是他们所图，依我看，他们冲的恐怕是城中万石井盐吧。”
唐无病抬头一看，只见陶盛陪着一名文士站在一旁，说话的正是那名文士。唐无病缓缓起身，“茂清兄，这位是？”
陶盛呵呵一笑，“玄安贤弟，为兄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徐穆尘，徐玉川。”
唐无病看到此人四十岁上下，气质非官非儒，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他只是礼貌地拱拱手：“玉川兄，无病有礼了。”
陶盛继续说道：“玉川兄是我们大师兄，同为先生弟子，万历三十五年乡试举人，现在粮道参政洪承畴大人幕下任事。”
此言一出，唐无病眼睛一亮，洪承畴？！他，他是洪承畴的幕僚？！自己终于与这位即将冉冉升起，叱咤风云的明末强人产生了联系。
唐无病强忍着自己内心的冲动，面上装出一副平淡的样子，“哦，是参政大人幕僚，失敬失敬。”
看到唐无病并没有多大惊喜，陶盛有些不快，“玄安，知道今日城上吃紧，玉川兄特地上来协助一二。”
唐无病微微一笑，连忙又是一揖，“谢师兄帮衬，无病深感内腑。”一句师兄看似随便，但说明两人认了同门，关系已经拉近了一层。
徐穆尘一把扶起唐无病，乐呵呵地说：“看样子今日之战，有些吃紧啊。”
唐无病道：“无病头一次当此重任，实在力有不逮，还望师兄多帮着出出主意。”
徐穆尘道：“有何难处？”
唐无病道：“难处可不少，一言难尽啊，只是最大的困惑就是玉川兄言及的，为何王贼要对米脂这样一个弹丸小城如此执着？”
徐穆尘道：“陕西大盐商张奕哲，一批自宁夏镇花马池运出的万石池盐是否就在城中？”
唐无病心中一顿，难道城里还有这么一大票东西，自己到是一点都没想到，他看看黄飞虎。黄飞虎点点头：“玉川兄所言确有其事，盐十日前运到，只是听说往延安府的道被神一元给截了，所以一直没有起运。”
唐无病顿时明白了其中关巧，王嘉胤和神一元合流的理由也可以说得通了，他们就是对着这票池盐来的，王嘉胤肯定是得到了这批盐的消息，然后派人通知神一元切断米脂通往延安的道路，把这批盐货抑留在米脂，然后他亲自率军前来抢盐，抢到之后或与神一元分账。万石池盐啊，这可是几万两银子。足以让陕北两大巨寇联手。
想明白这点，唐无病心中更加担忧，如果仅仅是为了到米脂抢掠一些粮货，那贼寇攻几日就会没劲，自会解围而去；可眼下这万石井盐这么大的买卖，足以让王嘉胤付出更高的代价。
正当他愁容满怀的时候，洪承畴三个字突然让唐无病清醒了，原来历史上是因为这个原因，洪承畴来到了米脂，他张嘴问道：“那洪大人所帅兵马，离米脂还有几日路程？”
徐穆尘听到唐无病提起洪承畴，心中大吃一惊，这个懵懂小子怎么知道洪承畴要来救援？这事可是极其辛密的布置。
……
这几天要请个假，单位组织业务学习，圈在一个破山庄，上网都麻烦，每天只能一更3千字，下周恢复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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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无病道：“难处可不少，一言难尽啊，只是最大的困惑就是玉川兄言及的，为何王贼要对米脂这样一个弹丸小城如此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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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无病心中一顿，难道城里还有这么一大票东西，自己到是一点都没想到，他看看黄飞虎。黄飞虎点点头：“玉川兄所言确有其事，盐十日前运到，只是听说往延安府的道被神一元给截了，所以一直没有起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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